“倾城,我爱你,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
甬道轰然关闭,伴随着我撕心般的喊声:“小五——!小五——!”
(上部完)
下部
那夜弑帝1
今天起床,用食指量了量,这才发现,爬满我右臂的黑色咒文,离肩膀竟只剩半指的距离,明明前几天才刚量过,那时的结果,是一指半。
右手已被咒文腐蚀得惨不忍睹,仿佛随时都会有蛆爬出来。
看来,这些日子,珠华堕落地不轻,颠覆之日,依稀可见。
我坐在书阁的屋顶上,沉浸在夕阳的暮色里,被风翩跹的红衣,犹如血一般艳红着,远远望来,澎湃翻卷的裙裳,仿佛沾了烈火依旧怒飞的火蝶,红的惊心动魄,红地震煞人心。
从三年前起,开始点红妆,开始着红衣。
传说,倾城不在,唯剩魂女……
又传说,我的红是用千万人血途染而成,是我,亲手将珠华送上亡途……
然,点更红的妆,着更红的衣。
我就是独爱了红,爱它的刺目,爱它的妖艳,爱它能让所有人望而怯步,爱它能迷惑住所有人的眼睛。
人影依旧跪在屋檐下,将白色状书高举过头顶。
“塞善爵爷是冤枉的,他从未想过要谋逆太后,真正想要谋逆他的人是我,与塞善爵爷无关,请娘娘将我交由太后,放塞善爵爷一条生路!!”
我撑起下巴,看着这个突然闯进书阁,一身狼狈戎装,自称逆军主谋的男人。
他说他是来认罪的,认前几日刚被太后灭去的起义军谋反之罪,塞善是东侯予王爷的长子,更是此次逆军的主谋之一,如今已被太后亲自下令关押,准备秋后问斩,偏巧这时,又窜出这么个男人想以命救主,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塞善的某个忠心侍仆。
“为何来找我,”伸了个懒腰,我轻描淡写地问他,“这事,你该直接去找太后。”
男人怔了一瞬,蓦然抬头直视住我的眼睛:“因为罪臣觉得,如今在这宫里,惟剩娘娘还有人心,尚懂人意!”
我默声笑看着他,良久,直言道:“才不是,你是觉得,如今在这宫里,敢帮你的人只有我了,只有我能灭了太后杀死塞善的念头,对不对?”
男人一惊,哑言。
我笑得更欢了,整个朝野都知太后忌惮我,因为我的身份,因为灸舞的一句话,她动我不得,想必这男人也是看穿了这点,所以才会独自闯进戒备森严的宫廷,跑来求我救他的主子,可惜啊,这么忠心的侍仆,和他那被冤枉的主人一样……
“喂,你知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
我重又抬头,望向天边最后一丝余红。
“娘娘请明示。”男子沉声,声中明显多了警戒。
我微笑,对着书阁外言道:“来人,把这人带下去交给太后!”
话音刚落,立即有十多个侍卫立即从书阁外闯进来将男人团团包围,男人眼中露出惊讶,抬头满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轻拍衣裙,漫不经心地道:“就对太后说,这人是叛军真正的主谋,”男人面露喜色,我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一字一句道,“和他的主子塞善是同谋,当,一起问斩!”
那夜弑帝2
“魂女——!你这个妖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愤怒的狂吼,震去夕阳最后一抹残红,它们迅速退去,空留下一片黑暗的天空。
男人被侍卫拖了出去,怒号声堙没在空寂的宫城上空。
我淡去了笑容,望着男人被拖走的方向,发呆,发呆,一直发呆……直到忽然间,一个矫健的身影牵走了我的视线,他的衣服飞扬,他的银发翩跹,他如同平翼翱翔的雄鹰,那番傲世独立的招展,仿佛在向所有人宣示他就是万里长空的主宰。
心无端地愉悦起来,像是又被撒进了阳光一般,雀跃。
“呀!你还知道回来么?”
我重新坐下,淡笑着别开视线。
他楞了一愣,往我身边一坐,忽而勾起嘴角,挑着眉好不自信地说:“这么生气么?就知道,你一定想我了吧!”
我回头去瞪他,他倒笑得越发张扬,这么多年了,即使染着满脸的风尘与沧桑,他的笑容依旧这么好看,这么清爽,这么明亮到让人不忍去伤害。
三年前……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珠华一千五百年最后一天……
像是突然间,一颗光弹在归于死静的夜空北方轰炸而开。
于是,下一瞬,一声闷响,光浪如涟漪般从光弹中心四散而开。
夜,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在花都宫城后方的小山上,光束穿破泥土直射天空,刺破云层的刹那,千万死魂挣扎着脱离光束束缚,朝向四面八方怒吼哀号,天地如同地狱,人间没于鬼火。
也就在那一夜,伴随着这颗长久沉寂在北方天空尽头的星辰突然明亮,被人几乎遗忘了的千年前的预言再度亮响在人们的脑海。
魂女觉醒了,珠华即将在这个时代诞生,预言,是真的!
然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宫城后方的小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没有人知道魂女究竟在谁的体内觉醒,因为,当时的甬道中除了我没有任何其他人,而发出那道光芒动摇天地的人,就是我!
瞳雨曾说,魂女之所以会让梦灵失控,是因为她所受的愤怒、不甘、绝望、痛苦早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底线。
当所有感知都麻木的时候,梦灵,再无拘束。
如同现在的我,在灸舞将我推出甬道的那一刻,对自己懦弱的痛恨,对自己任性的懊悔,当所有矛盾与痛苦吞噬掉我最后一丝理智的时候,感知随之逝去。
我只觉,身体里有股力量在疯狂膨胀,在我即将窒息的前一刹那喷射出我的身体,随之,光束直刺天际,刺破轮回之门的瞬间,死魂四处飞散。
梦灵仿佛亮白的火焰,燃烧在我周身的同时,将我的身体悬浮在半空。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很短,又似很长。
伴随叮铃作响,他出现在甬道尽头,手腕脚腕各戴着一圈铃铛,紫裳长长拖曳在地,上面是同样冗长而华丽的淡粉丝发。
那夜弑帝3
“可怜啊,梦灵失去控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么?”
他一笑,胜过女子的容貌,眸心,嘴角,颤心的妖娆,犹如双潭般深邃的金瞳满含笑意,仿佛诡异的魔咒,将叛逆与高贵如此奇异地糅合在一起。
我悬在半空静看着他,虽无法说话,可记忆深处的光芒却让我想起了他的名字,荧惑!
“是,我就是荧惑,你的记性不错。”他笑将手伸向我,指甲倒映着诡异的黑蓝光芒,“别惊讶我为何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天玄人啊,会读心哦。”
你不只是天玄人,还是天玄的王族,只有王族,才能如此轻易地读到别人的心。我在心里对他说。
他眼睛微眯,笑容更魅:“你不笨啊,倾城,不,如今,该叫你魂女了。”他五指微张,原本燃烧正旺的梦灵突然不再狂乱,火苗窜向他的掌心,又在他掌心凝聚成亮白的玉球,“白木簪中的梦灵还没完全回到你身体里,所以今天,我还能帮你收复住你的梦灵,好在那些死魂还没能力伤害到生人,否则,这三国的一千五百年基业又得毁在你手里。”
我不要你帮。我皱眉。
他挑挑眉,笑看了眼我身后的石门:“连石门里的人,你也不要我帮么?”
我一怔,紧张地看向身后。
他却道:“别紧张,你的小五死不了,他现在好端端的呢。”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
他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当然知道,因为,出这主意的人就是我呀。”
我想了一瞬,忽然明白了,这些杀手是太后的人,你也是。
他皱眉想了想,勉强道:“你硬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让太后派杀手追杀你和灸舞的主意确实是我出的。”
为什么?灸舞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她怎么忍心?
他笑了:“不懂了吧,这叫苦肉计,怪只怪你家谛听太聪明,料到太后会杀你,故意把灸舞叫回来保护你,自以为这样太后的杀手就会手下留情,可是,他万没料到,我比他更聪明,索性来个将计就计,逼地灸舞为了保护你将你先推进甬道。”
你是冲着我来的。
“是,”他望着手心越聚颜色越亮的梦灵,“我就是冲着你,魂女来的。”他忽一收手,方才刺破天际的光束顿然消散,没有了死魂的鬼哭狼嚎,天地刹那死静。
“你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就连你们天玄也和赤焰同流合污,想拿下珠华吗?”没有梦灵的狂乱,我终于得以开口。
他伸手,点起我的下巴,又笑凝视住我的眼睛:“别想这么多,我之所以出这样的主意,只是为了要和你独处而已,魂女,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的眼睛,迷蒙着一层白雾,原本若隐若现的妖娆,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刻分外张狂诡异。
“想知道谛听的锁咒究竟为何么?”
忽然,心中一颤,他将掌心的梦灵推回我的身体,满带笑意的声音,如妖魔一般,震慑住我的心。
“想知道,如此厌恶王位的谛听,为什么会强迫自己留在宫中么?”
那夜弑帝4
梦灵如热浪一般奔驰在我的血液,几乎冲走了我所剩不多的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脱离躯体之前,我听见耳畔,荧惑说:“我可以告诉你谛听的锁咒,不过,当你知道后,你就得做一个选择,一个永远也不能反悔的选择……是放弃他,还是放弃你自己……”
魂女……
你与他……终究……都逃脱不了前世的命运……
伴随着这个夜雾般阴冷而诡异的声音,我闭上了眼睛,该是从那天起,前世的记忆在我的身体复苏,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我梦到了前世的自己。
那时,我是漂浮在大地上的任何一种生命,花是我,树是我,任何一种自然的生物都是我,我没有型体,所以,我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精灵。
我亲近一切自然的生命,更被自然赐予了看守轮回之门的任务。
大地诞生之初,为了让生命与死亡得以均衡而有了轮回之门,门是自然形成,如同大地也是自然形成一般,只要自然的均衡不被破坏,轮回之门永远正常运行。
然而,天界用自然之灵创造了人类,他们赐予人类生命与智慧,却不教他们如何用智慧来学会生存,脆弱的人类在四季中相继死去,眼看人类即将灭亡的时刻,天界派下三神前来救助。
三神的到来,给了人类文明与生存的机会,可也破坏了原本均衡和谐的自然,轮回之门就此关闭,灵魂无处可去。
对这一切,我非常生气,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天界在自找麻烦,这么多懂得珍惜生命的自然生灵不去照顾,偏偏要去创造这些自私自利的人类。
于是,面对死魂滞留人间,轮回之门关地死紧,我,全部置之不理。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一个温醇清朗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
“神,请您救救我的子民,只要能让轮回之门再度开启,让我付出什么样的牺牲我都愿意。”
我从没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比风声还明亮,比阳光还温心。
不久,天界给了回应:“轮回之门属于自然,只有自然的精灵可以打开它,去求她成型吧,只要她愿意,死魂就能往生。”
我厌恶成型,厌恶让像极了人类与神明的躯体束缚住我的自由野性,可是,要让轮回之门再度开启只有用自然大地印刻在我灵魂中的莲翔之舞,没有像人类与神明那般的四肢躯体,我是无法舞蹈的。
打定主意死不成型,我乘着飓风狂舞在天空,尽力不想自己回想他优美却悲伤的声音。
然而,他真的来求我了,还是在我最爱的紫云山顶。
整整四十八天,他站在山顶崖端,任凭我让雪女下雪冰他,让雨神下雨冻他,让风伯刮风吹他,他始终纹丝不动,翩跹的,只有他银白的长发与雪白的衣。
多么美丽的风景,紫云山上的他,他所站的紫云山顶。
那夜弑帝5
到了第四十九天,我气急败坏地告诉雷师说,帮我把他打落悬崖,任何后果我担着,可临行前,我又加了句,别打重了,意思意思就可以。雷师笑了。
琢磨着要看他被雷打中时的狼狈表情,我化成空气,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然而,沉默了四十九天的他竟突然开口了:“你来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