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黑夜里,他的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安静的目光,薄薄的雾气,他凝视住我,方才的怔惊竟已没有,转尔,是淡淡的笑容。
“回去吧,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淋雨会受寒的。”
他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怔了一瞬,绕开他的手,走下邢台,与他擦肩而过。
“如果我能早点离开你,是不是结局,就不会这样了……?”
恍惚间,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神色,仿佛能令人窒息的哀恸。
“陛下,请你废了我。”
他没有反应,静地仿佛没有听到。
我继续道;“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我讨厌这里,我恨这里,你说过要放我走的,那么,请您遵守您的诺言吧。”
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我,本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任凭我从他身边走开不作任何挽留,偏偏这一回,就在我迈开第一步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
轻轻地,他问我:“丫头,你还会原谅我么?”
会吗……会吗……
谛听哥哥……
如果你现在肯再问我一遍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根本没有恨过你,之所以会说那些话,只是因为那时的我太小太不懂事太无法看清你的心。
如果要说恨,我真正恨的其实是我自己,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有胆量去这样确定,所以……所以……
雨没梦回9
“我恨你,我再也不要原谅你!”
心头有撕裂般的痛楚,如今想想,这般痛楚该是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我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何要偏执至此,我只是想找个人去发泄,却偏偏发泄向了最不该去发泄的你。
那一夜,我伤你有多深?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只记得快走到南门口的时候,感觉身后仍没有动静,忽尔再也忍不住了,我回头向你看去。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侧影,雨点染着星光在你身边降落。
我看见你缓缓蹲下,将地上被我丢弃的面具小心拣起,又轻轻抹去上面的污滓。
然后,我看见了你脸上那抹虚无缥缈的淡笑,如同沾染了星光淡淡的光芒,在孤夜下,它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寂寞……
“丫头,我不该留你,对不起……”
你的唇型,你的声音,你的微笑,你的悲伤,忽然脑海里涌满了你的好,我再也呆不下去,拔腿逃离。
那是真的逃离……
即使是至今,我,依旧在逃离……
自那夜后,宫里突然传出麒王病重的消息,听说他一直昏迷不醒,没有一个太医能够找出病因,我把自己关在芳草居里,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他,而没过几天,我便接到了一张太后的懿旨,懿旨说我因涉嫌堕胎与谋杀吟雪之事而将我囚禁冷宫。
于是,坐在冷宫屋顶,我望着天涯殿的方向,那些天,他病了多久,我就望了多久。
“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看他?”
我怔醒,低头,看向站在花园里的洛成,他又道:“听宫女说你这几天几乎没吃过什么,天天坐在屋顶上,你是想死么?”
我惘然,半晌,摇头又点头。
他皱起眉头,张开单手,我忽觉自己被股力量吸下屋顶,再回神时已在他怀里:“不管你想不想死,我不能让你死。”
他把我放在池塘边的青石上,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下,我轻声哼笑,问他:“我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不熟吧。”
他冷冷道:“我是王的臣子,王想要珍惜的人,就是我该要珍惜的人。”
我道:“可你也是洛相之子。”
他回我:“我是麒王的臣,与血缘没有关系。”
“那如果有一天要你与你父亲和妹妹作对呢?”
“我只忠于值得我忠的人,麒王能给珠华更好的,为此,让我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再所不惜。”
他骨子里有点像帝峻,当初,帝峻也是为了效忠谛听不惜反了爹爹,江山,当真一定要铺在血路之上么?
雨没梦回10
我转眸看住他的侧脸,又问:“那吟雪姐姐呢?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吧,虽不知道她究竟是死于谁手,可我曾听她自己说过,预言里她会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我不信你会不知道这个预言,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带她离开这里,为什么不去阻止。”
他突然冷了脸,眸里划过丝痛意,紧接的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过了会儿,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这是瞳雨死前嘱咐王要给你的,那天你走后,瞳雨流出的血全被这支白木簪吸了进去,王在病倒前嘱咐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呆呆看着他手里的白木簪,吸了瞳雨的血,此时已由雪白成了殷红。
将簪子按压在心口,我踌躇了好久才问道:“他好么?病好些了么?”
他回我:“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他。”
我垂眸,对着池塘里的落花怔怔发呆。
他深看我一眼道:“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么?”
我摇头。
他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在我们面前,他总是隐藏的很好。”
空中的花雨飘得弱了,颜色都惨白惨白的,难道是知道谛听病了,连她们也在跟着难过么?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陛下,天空也是飘着这种颜色花雨,那时候他的母妃刚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母妃其实是被毒死的,而且那碗毒死她的毒汤,原本是要给他喝的。陛下为这事一直很自责,尽管表面上什么也不说,可自从他的母妃死后,他就很少说话很少与别人接触,总是把自己关在西园里一个人看书。他的母妃出生贫贱,根本没有资格为他争夺皇位,可因为先帝的那个预言,皇位就这么落到了他身上,其他妃嫔妒忌他又看不起他,皇子们也一样,那时皇子们都小,做事没章法不知分寸,把墨泼在他的身上,把他故意推下池塘,在他吃的饭菜里放蚂蚁,把他读书用的书卷全部烧毁……一个又一个恶作剧接连发生在他身上,他却连眉也不皱一下,每每自己收拾,自己料理残局,不求人也不发火,永远那么冷漠,然后,他遇到了瞳雨……”
说到这,他停了停,转眸看向已然呆住的我:“他对瞳雨的感情,不会比你少,那天瞳雨被判了千刀万剐,陛下为了不让她太痛苦,用咒术将她的感官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身体才会支持不住,让我发觉了他的病症,其实,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偌大的皇宫里,只有瞳雨是真正关心过他的人,只有瞳雨会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伸出援手,陛下一直待她犹如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自从你出现后,他就不能再去瞳雨的别院了。”
雨没梦回11
我吃惊地抬起头:“为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为什么……因为他想保护你,他要保护你,而在这样一个明争暗斗的地方,对你最好的保护就是疏远你,只有疏远你了,别人才不会把你当作敌人,你才可以安稳地活下去。”
我呆住,茫然地摇着头:“不可能!不会的!他要保护的人是洛雁,不是我!”
“洛雁?”洛成笑了笑,“你真以为他爱洛雁么?跟了王这么多年,看着妹妹和王一起长大,或许别人眼里他们天造地设,可在我眼里,他们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我又是一惊:“怎么会?难道他不爱洛雁吗?可他的殿里还挂着洛雁的画像啊。”
他略略摇头:“既然是演戏,逼真点也是应该的吧。”
我颤了颤心:“那洛雁呢?你妹妹总该真心爱他吧。”
他哼笑,直盯着我道:“妹妹是父亲亲自调教出来,你以为她会天真到把别人随便送来的粥就这么喝下么?更何况,宫里明明为她配备了试食的人,她却绕开她们直接把粥喝下,这些事情,你就从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我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抓住他的衣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洛雁是故意把粥喝下堕掉自己的孩子吗?”
“为了把你赶下后位,杀一个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又算什么?”他冷冷回我,没有任何表情。
我缓松开了手,低着头,忽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沉默了会又道:“王一直不愿我把这事告诉你,他说你太单纯,不适合知道这些,这是我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王有多护你,如果你对他真的还有一丝感情,那就留下来陪他,永远不要离开。”
永远不要离开……
我抱膝坐在青石上,望着漫天的花雨,在清冷的阳光中翩跹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度。
又想起那晚他站在大雨中轻轻扬起的笑容,仿佛凝上了夜晚的星光,寂寞而优美地不可思议。
原来,他曾为我做了这么多,原来,我对他而言,一直一直都是那么重要的……
可是,我已经伤害到他了,而且还是那么残忍地伤害了他。
可还有后悔的余地么?可还有挽回的机会么?
阳光静淌在我的身上,没有一丝温度,透过池塘的倒影,我看见好多泪水从我的眸心不断滴落,而我的嘴角却扬着好看的弧度,真正的单纯,真正的明亮,仿佛有阳光静静停留。
离开宫廷1
不知过了多久,洛成离开了,临走前,他对我说:“瞳雨说,希望你能戴上她的簪子,戴上吧……”
手里的白簪隐隐飘着丝血腥味,我呆呆看了会,握住它,随即,将它插进了发髻中。
一股暖意顺着发涌进我的脑海,千丝万缕种感情,千丝万缕个回忆。我慢慢合上眼睛,感觉瞳雨的意识在我身体里渐渐变得真实,仿佛那一瞬间,我就是瞳雨,而她的声音也像是隔着雾气般,远远飘进了我的耳畔。
……
城儿,在活着的时候,一直无法这么叫你,如今,我想我可以了。
这支簪子里封印着我的梦境,只有在你戴着它的时候,梦境才会开启,不过我想,那时候我该是已经死了,这支簪子陪伴了我一生,希望以后,它也能陪伴你。
你一直都好奇我是谁,一直都奇怪为什么我不告诉你我的身份,我隐瞒你太多太多,如今,我能说了,我也要说,没错,我是梦师,珠华唯一的梦师,而这支白簪就是魂女所爱的白木簪。
我出生的地方也是草原,一望无际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大地,总忘不了那时和弟弟一起跑遍漫山遍野,或是站在雪河河畔,往前看是珠华,往后看是天玄。
天玄,司土的国家,和珠华一样,非常美丽。
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并非纯粹的珠华人,我身上有一半天玄人的血,或许因为混血的关系,我的发是粉色的,母亲为了不引人注意,总让我把发染成黑色,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母亲说父亲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所以才会将我们丢弃在天玄边境,她还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可直到母亲死去的那天,我仍旧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母亲也是梦师,珠华的梦师,她是在珠华东洪的荒原上遇见的父亲,那时候,父亲站在雪河另一边的天玄草原上,两人遥遥相望,最终,父亲越过雪河,将母亲接到了天玄。
母亲很喜欢弟弟,她总说弟弟与父亲长地好像,甚至比父亲还要英俊,弟弟很喜欢我,他最爱拉着我的手,抱我坐在马上,和我一起看夕阳在草原的边际消没,他说,他要让我成为草原上最快乐的女子,而那时的我也是真真快乐着的。
可是,梦师是不能有子嗣的,那是天界传承在我们身上的诅咒,拥有了子嗣的母亲,注定会受到天的惩罚,所以,那天,天空降下一道惊雷,那本是要杀死我和我弟弟两人的,可关键时刻,弟弟将我推开,自己死在了雷下。
离开宫廷2
自那天以后,母亲伤心欲绝,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笑容,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把我叫到身边,她说,雨儿,我已再也跳不出莲翔了,我的心死了,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支撑我跳出莲翔了,所以,我要把梦师传承给你。
虽然天界不允许我们拥有爱情,可是,魂女就是为爱而死的,只有真爱能开启魂女的梦灵,所以,一旦梦师的心死了,没有爱了,再厉害的梦师也是无法驾权这支舞蹈的。
那天,母亲在我面前跳了一遍莲翔,我知道那并非真正的莲翔,真正的莲翔,母亲已经再也跳不出来了,如同遇见你以后的我一样。
没过多久,我便记住了莲翔的舞步,母亲很高兴,高兴地甚至落下了泪来,她说,雨儿,你一定能成为最优秀的梦师,一定能帮助珠华的君王让珠华变地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