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方向。“殿下。”小小声的唤他,萧逐回神,看向面前的少女,敛袖垂首,“臣在。”
即便她看不到,他依然礼数周到。
沉寒咬了下嘴唇,向他盈盈而拜。
她行的是大礼,双膝点地,萧逐一惊,向旁边一闪,立刻伸手去拉,却反被她抓住了袖子。
半昏半明灯光之下,少女苍白美丽的容颜微微折出一点珍珠一般温润颜色,她看着他,眼珠漆黑,渗遮一种决绝的神态。
她谢绝萧逐的搀扶,跪在地下,一字一顿,“请殿下务必救出晋王,沉寒在此,以命相托。”
说罢,她缓慢的向下俯身,额头抵在了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她发上有黄金动摇,摇曳出半点金光璀璨。
萧逐脸上肃然一整,他慢慢俯下身体,单膝点地,跪倒在沉寒面前。
“臣一定救回晋王殿下,以命而誓。如晋王不还,臣亦必以身殉——”
天已将明。
这一顿折腾下来,等萧羌在偏殿见到花竹意的时候,已经是快天亮了。
花竹意事发之后,就被隔离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因为他并不是沉冰一系人,身份又颇特殊,谁也不敢难为,再加上天生比海棠还甚的没心没肺,花竹意倒是唯一睡了个舒服觉的人。
萧羌在他行完礼后赐了坐,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的打量他,花竹意完全不在意,深灰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无辜回看。
萧羌一笑,低头喝了口手里扣着的茶盏,过了片刻,开口问道:“昨夜的事情,十九公子你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朕很想知道。”
唔,果然是这个问题吗?
花竹意早想到他会这么问,略欠了一下身,从容答道:“如果臣说臣是被陷害的,不知道陛下肯不肯信。”
“陷害?花公子出示证据,朕自然会信的。”
“我是被一纸以杜昭仪的名义发出的邀请叫到这里来的。”
“那封信呢?”
花竹意蹙起眉头,“信尾敦促我看完之后立刻销毁,我就烧掉了。”说完,他摊手,“我说的是实话,陛下信不信我就无法左右了。”
萧羌沉吟片刻,决定换个方向,他又问道:“那这件事,如果真的是陷害的话,从公子的角度看来,是怎样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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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花后獠牙(2)
这句话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但是花竹意昨晚也想过了,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才谨慎的答道:“昨夜的事情,应该都在陛下预料之中吧。”说完这句,他偷眼看了一下萧羌,发现对方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微微一笑,便继续说道:“如果从在下的角度看来,臣和定王都应该是被陛下放进来的。”
萧羌眉峰一挑。
花竹意没心没肺的对他的表情回以一个笑容,“容在下大胆推测一下,陛下这次的局,主要针对的是定王沉冰,同时……恐怕还有后宫吧?”
听到后宫两字,萧羌忽然展颜一笑,“……花公子……还真是智识过人。朕还想多听听公子高见。”
“唔,高见怎么敢当,不过是在下说说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事情罢了。”花竹意又欠了欠身,“昨晚传言疯癫的杜昭仪并没有发疯,夜半定王和我相继到访,陛下也到了,如果是陛下设下的局,那么没有必要把我也扯进去;如果是杜昭仪设下的局,她见到陛下就不会那么惊慌;至于定王,那更是没有把自己装进这陷阱的必要——如果说陛下不是现在这种对局面了如指掌的态度,那么杜昭仪恐怕就身败名裂,有性命之危了。以此推断,这局应该是针对杜昭仪而设的。”
萧羌颔首,面上神情不变,心里微微一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如果杜昭仪被废或被杀,得利的会是谁?就是后宫的妃子。我是从这点来做判断的。假如我这个假设成立,那么陛下您不过就是顺着后宫某个妃子的计划,利用了现在的局面。好,继续推断,那陛下您为什么要顺着这个局呢?就在于,您想……”他忽然微笑起来,唇角勾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从萧羌的角度看来,如同一只小小的狐狸,“借此整顿后宫对吧?”
“……朕为什么要整顿后宫?”
呃,原来他负责的工作已经从统计战马飞跃到到连皇帝陛下的家事也要掺一爪子了吗?
花竹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谨慎的选择用词,“您登基的时候,先帝留下的局面动荡不安,您的执政并不十分顺利。为了平衡朝堂势力,您当时选了大批名门出身的女子充填后宫。到了今日,您自己根基已成,已不需要这些女子以及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了,而七年时间,这些女子身后的家族所属的势力在后宫里也早已盘根错节,现在有这样现成的机会,自然就要借机整顿。”说到这里,他挠挠头,“而且,后宫这地方,实在是比朝堂好抓把柄得多,不过,最重要的是,如果事发后宫,轻重缓急陛下都可以自行控制,在相对上,可以减轻流血吧。”
“……花公子似乎很赞同我的手段?”
“呀,如果是笑儿的话,大概会跳起来说,‘男人真是没用的东西,自己没本事明刀明枪的杀,却要拿后宫的女人做法!’不可否认,这话实在是很可爱啊。”花竹意笑眯眯的眨眨眼,灰色眸子里带了一丝狡猾的味道:“但是实际上,还是陛下的方式有效啊。”
他说完这句话,继续笑眯眯,双手捧着一杯茶,样子象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萧羌眯起眼睛看了他半晌,片刻,才忽然一笑,“花公子,这样不好哟?”
“呀?在下可以问为什么不好吗?陛下?”
“这样会让朕不想放你离开大越的。”
“在下是很好饲养的啊。”眨眼,微笑。
萧羌看了他很长时间,半晌,唇角微微荡漾出一丝笑意,“……那要怎么饲养呢?”
“把杜笑儿嫁给我做妻子吧。”跟片刻之前的侃侃而谈相比,异常没脑子的发言冻结了萧羌约有一刻——该说真不愧是看上海棠的人的发言吗?
“……能换一个吗?”
歪头,“呀?笑儿不错啊,人聪明得很。”
“……那朕可以许公子大越最美丽,最聪明的美人,如何?”
花竹意做思考状,“那我还要加上高官厚禄~~”
“三品中书副令,如何?”
第三十六章 花后獠牙(3)
“不错不错~”花竹意严重点头,然后唇边含笑,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就带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矜贵气息,然后话锋一转,自称也换了,“臣以为,陛下在这次谈话的最开始,其实是想杀了臣的哪。”
来……刺探他的想法吗?萧羌眉眼轻弯,笑意漫上眼角眉梢,荡漾起温存如春风,“假如说朕一开始想要杀了卿的话,那么卿倒是一开始就笃定朕一定不会杀了卿的。”
摊手,“陛下,君臣之间应该坦诚哪。”
“那好吧,朕不杀你的理由有二个,一,卿确实是极少见的人才,二……”他忽然倾身靠近花竹意,声音极轻,“你说,你到底是谁?花公子。”
“阿忽雪殿下不成材的表弟啊~”
微笑,桃花眼里有几分慵懒的凌厉,“卿有在才能无法打动我的情况下,可以以别的方式来让朕杀不了你的自信,朕想来想去,大概就只有你的身份了。花公子,朕不信,长昭茫茫草原上,一个不久前才进入宫廷的皇族远亲会有这样的洞察力和能力。”
花竹意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那陛下为什么要用我这个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萧羌高深莫测的轻轻弯唇,“……因为,朕知道,卿和朕一样,想看到的,都是大越的强大,这个理由,莫非卿还认为不够?”
花竹意看了他片刻,忽然,长昭的少年贵族仿佛觉悟了什么一样,起身,极其慎重的向他行礼,“陛下,花竹意的忠诚将奉献给您一人。”
以一种既非长昭,也非东陆常见的礼节单膝跪倒,花竹意执起他衣角的下摆,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抬头,那双灰色的眼眸迷人的眯起,“陛下,请接受您卑微的臣下对您发誓永恒的……忠诚。”
萧羌有那么一瞬,收敛了一贯春风一般风流笑容,他高深莫测的看了花竹意片刻,弯腰,伸手,把他扶了起来,长发从肩侧滑落,宛如流泉。
他轻声说,“那朕就……拭目以待了,副令。”
花竹意踏出偏殿的时候,远远的太庙正殿五更鼓声袅袅传来。
萧羌有令放他回去,他一路通畅地向长昭的驿馆而去。
他是惯常浪荡的,却是无论多晚都要回去的,他这彻夜未归,可吓坏了驿馆的官员,生怕他出了点儿什么差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他回来,驿馆的主管几乎声泪俱下的扑了过去,说幸亏公子你回来了,你不回来我就要去向陛下报案了啊啊啊啊啊……
花竹意安抚了一统泪汪汪的主管,眼角却向远处的宫墙瞥去。
事情还没完。
恐怕萧羌的计划到现在才刚刚展开,那个男人关于后宫,还有后着。
“有趣……”他这么低低说道,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贯没心没肺的样子,搭了主管的肩膀,一群人起着哄,向京城最有名的酒馆而去——
走着走着,处于一种近乎于天性的敏锐,花竹意忽然一扭头,他陡然发现刚放亮的天空一角隐约有些烟火缭绕。
在心里把京城地形勾画了一下,花竹意嘿嘿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他才想着萧羌有什么后招,现在就用给他看了啊~~
大越果然是很有趣的地方呢~
“德熙陛下也好,太后也好,让我看看你们的度量和智慧配不配我侍奉你们吧——即便只有短短的时间……”他有趣的侧头,深灰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近于孩童一般的纯真好奇,他挠挠头,呼出一口气。
啊,等这次的事情搞定了,他应该去好好琢磨一下杜笑儿了……唔,要怎么把她拐走也是很费脑筋的事情啊……
把花竹意的事情料理完,早饭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休息了片刻又来御前侍奉的何善和萧逐联袂而来。
何善禀报到,说太后四更已经离开宫城了,车驾前驱已到了太庙,这边要开始准备迎接。
萧逐把昨天地牢那边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听完,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子,思忖了片刻,连续向萧逐和何善下了几个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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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花后獠牙(4)
说完,何善领命而去,萧羌转头看看窗外隐隐出现一线淡青的天空,眼神轻轻闪动了一下,转头笑看萧逐,神色之间就有一种清冽的春风温柔,“王叔,杜昭仪有话要和你说。”陈述句,却也是命令句。
萧逐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以非常认真的眼神看向面前站立的皇帝,“……陛下……都知道了吧。”也是陈述句。
萧羌却没回答,只是勾了一下唇角,反问,“知道什么?”
他果然知道了,自己和杜笑儿之间的事情。
萧逐想不出来自己该说什么,最后,他精致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烦恼,他烦躁的拨弄了下一头垂下的漆黑长发,深吸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了什么?”萧羌轻轻一笑,眼神若无其事的从他的面庞上扫过,轻飘飘毫不着力。说罢,正有宫人奉上早膳,他自取了一份,又在面前摆了一份儿,抬眼一看萧逐,笑容里春风温柔,“王叔,和朕一起吃?”
那个绝色青年怔怔的看着他,慢慢的,脸上有了丝显而易见的苍白,萧羌忽然觉得有轻微的难过震动了胸膛,他伸展开手臂,象小时候一样,把萧逐抱在了怀里。
只是轻轻一抱,然后立刻放开,这一瞬间,萧羌在萧逐耳边轻轻低语,“她是我的,抱歉,不能给王叔。”
萧逐浑身一震,抓住他从自己肩头收回的手腕,也极轻的回了一句,“……她从来不是我的……”那对锐利有若名剑的眼眸里忽然就有了极苦的神色,“现在,她是陛下的。”
说完,他退开,恭敬行礼,红色的长长衣袖蔓延过青砖的地面,仿佛是腐败了的花朵。
“早膳就不领了,臣先去巡视一下,再去见杜昭仪。”
萧羌点点头,萧逐再度行礼之后,走出殿外,呼吸着清晨犹带潮湿的空气,萧逐深深吸气,双手掩盖住面孔,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微弱的晨光里,片刻,他撤下手,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的一名宫装女子。
那是现在叫史飘零,原名叫赵零的,曾是他首席护卫的女子。
一年多前,随着杜笑儿入京,赵零也消失不见。
他其实从来都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她从来自由惯了,经常就消失不见一段时间,也没怎么在意,却在昨晚才知道,她居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