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璐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富察二爷;算了吧,劳您在外面等一下,我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能出来,咱俩分两拨进去好不好?”
“这都是一家人了,干什么还要分两拨?”福隆安赶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大舅兄神情实在不好,急忙反省自己,“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好不好?进去后我准保一言不发,光听着你说。”
林璐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谁跟你是一家人?小定礼还没过呢,你真当你已经把我妹妹娶到手了?”
这种话要搁平时不论谁说的福隆安都得翻脸,不过他此时一点脾气都没有,笑眯眯点头:“瞧公瑜你说的,我已经求了皇上下旨赐婚,万岁爷许诺我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情,等他送走了阿里和卓,立刻就给我把事情给办了,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
老婆一日不娶进门真是心里没底,尤其这次差点让人把心上人抢了去,福隆安再也坐不住了,羞答答去找了乾隆,拐弯抹角把事情说了。
傻子,看你这样子就心烦。林璐懒得搭理他,重重哼了一声,撇撇嘴巴没说话。
前面的牢头转过身来,露出热切的笑容:“两位爷,过了前面的拐角就到了,您两位是一块进去啊还是分拨进去?”
“得,一块进吧。”林璐也不想对福隆安态度过差,毕竟他的宝贝妹妹早晚要嫁进去的,真要把人给得罪了,吃亏的还是林黛玉,“麻烦你领路了。”
走在最后面的虎牢绕过福隆安往牢头手里塞了锭银子,自从林璐跟林琳重归于好之后,林琳看林璐身边没个固定的小厮跟着,就把他又指派了来。
一出现在贾家人面前,福隆安之前脸上收也收不住的傻瓜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板着俊脸,轻蔑地看一眼牢房里面形容惨淡的贾家男丁,目光从蜷缩在角落里一阵接一阵打抖的贾宝玉身上扫过。
林璐看着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一小半的贾政,脸上露出切切实实的伤感神色,圆滚滚的黑眼珠中俱是惋惜慨叹:“不过三两日光景,二舅舅如何憔悴成这般模样了?可是牢房里的人轻慢二舅舅了?”
这三年其实他们拢共没有见过几次面,也就在林璐大婚时碰上过一次,彼此态度也并不热络。
贾政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眼中愧疚与后悔并存,声音沙哑微颤中仿佛带了十二万分的恳切:“公瑜,当初薛蟠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做了错事。现在我也成了这副样子,不过是废人一个,已经再也碍不着你的眼了,只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荣国府。”
贾政四年多来一直没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事情,薛蟠再有什么不对,林琳也没伤着一根寒毛,薛家长房就这么一根独苗,你来这么一手直接绝人子嗣,也太狠太绝了。再者说了,就算薛蟠千错万错,林琳也不是王法,他没有下手弄死薛蟠的资格,民间禁私刑,最起码也应当交由顺天府衙门决断。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贾家犯了事儿,贾政想也没想就断定是八阿哥发迹之后翻脸不认人,微低下头掩饰眼底的恼怒:“公瑜,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你的母家亲戚,不看你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的面子,好歹看看敏儿的面子,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二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林璐大惊失色,诧异万分地看着他,“难道二舅舅竟然觉得是外甥害得荣国府被查抄的?是何等龌龊小人在您身边挑拨?”
没有错,我就是在骂你是龌龊小人。林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愤怒:“我自己的母家害了事儿,难道我不着急我不难过?正如二舅舅说得,我不为了您,也该为了外祖母大舅舅和家母感到心酸焦急!”
贾政没想到他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不肯直接承认,还偏偏要玩装傻的把戏,气得浑身直打颤:“难道我说的还不对,我还冤枉了你林公瑜?”
“难道您还没冤枉我?您看看我这儿,”林璐表现得比他更委屈,一指自己脸上的两个黑眼圈,“外甥昨日知道了这件事情,急得一整宿都没睡。”
拉倒吧,来的时候刚在眼眶上抹了炭灰的。福隆安在旁边听得腹诽不止,忍不住侧眼去看林璐,自家亲亲大舅兄是不是早料到有这一出啊,他之前反正是没想到荣国府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自己大舅兄英明。
贾政也不相信他能够意思到这种地步,偏生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哑口无言,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林璐在心头坏笑着,同样脸皮涨得通红,恼怒异常的样子。
还是贾琏看情况不对,赶忙帮着缓和道:“林表弟如何是这样的人,连我们这些小辈都知道,二老爷自然只有更清楚的,您为全家上下担心,也不该伤了林表弟的心。”
这话搁两天前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不过贾政明显要完蛋了,最轻的罪名也是夺职流放,贾琏却不知道自己最终落到什么下场,还要靠着林璐帮衬,自然不能坐视贾政再把林璐给得罪了。
贾赦浑身都沾上了地上的灰尘泥巴,样子看起来也是很狼狈,不过他的精神状态比贾政好多了,贾琏早就偷偷告诉他,大房已经找到了靠山。贾赦今天听林璐说话也很满意,人家的话锋都是朝着贾政去的,丝毫没有波及他的意思。
林璐一脸沉痛地点点头,神情略微和缓了,重新开始自己的劝慰工作:“大舅舅琏二表哥也无需着急,皇上圣明烛照,你们是被连累受冤的。我听八阿哥说,今日早朝已经有大臣上折子提出来了,一人犯事儿罪不至此,大理寺判得过重了。”
痛打落水狗,感觉真是太爽快了,林璐只感觉自己自从来到了这个该死的狗屁世界,第一次这样的神清气爽。他彻底无视掉了贾政灰白的脸色,好生安抚了贾赦和贾琏一番,让他们只需等着,放出来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
林璐好不容易过了一回瘾,见贾赦贾琏俱是感恩戴德的,眼神往旁边一撇,故作诧异道:“二表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其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贾宝玉是无辜的,贾母跟皇太后上表的时候,因为害怕事情不成白欢喜一场害得贾宝玉犯了疯病,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他。贾宝玉于懵懵懂懂间遭遇了这样的家庭剧变,只不过是受了他爹娘和他奶奶的牵连。
贾琏赶忙陪笑道:“不碍的,宝兄弟来了这里之后恐怕是吓破了胆子,精神一直不太稳定,负责这一片的官爷已经找来了大夫给他看过了,并无大碍,好好养养就好。”
福隆安的第三声冷笑已经大到在场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的地步。这样一个耸包,也敢肖想他的梦中女神。
贾琏自然也听见了,不过此情此景也只能装没听见,他是知道福隆安为什么对贾宝玉这样大的敌意的,若无其事跟贾赦贾政介绍道:“这位是忠勇公府上的富察二公子,也是傅恒大人的嫡长子。”
贾琏是往林府跑得时候,曾经见过福隆安跟海兰察站在一块,当时看了就跟林璐打听过的,他心惊于福隆安的来头,只不过一直想拉近关系而不得。
“行了,我今天就是跟着公瑜来看看,你们身体康健他也就不用在府里着急上火了。”福隆安懒洋洋回答,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跟这种人计较,真是拉低了他富察二爷的格调。
林璐顺势道:“地牢里不让久待,我在朝廷也无一官半职的,能进来全靠八阿哥和福隆安好兄弟四下打点,为了防止给小人说嘴,恐怕不能多待。”
他给贾琏使了一个“大可放心”的眼色,便直接出了牢门。先前一直等在外面的牢头识趣地把牢门关上。
福隆安出了地牢就看到了早就等在外面焦急万分的自家二管家,小小地愣了一下,上前道:“府里出事了?”
“二爷,您可算出来了,老爷让奴才来叫您。”管家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十分有礼地行礼后方才道,“林大爷也不妨一块过去,是万岁爷下赐婚圣旨了,八阿哥并吴公公等着二爷回去接旨呢。”
福隆安听得心花怒放,两眼冒光,恨不能长一对翅膀瞬间飞到富察府上去,喜得满面荣光,在原地接连跺了几次脚,一连看了三声好,一抓林璐:“走走,我们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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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是八阿哥亲自给念的;林琳神情并不好看,面皮有些下拉,目光在下面跪着的一群人脸上扫过,在林璐略有些暗淡的侧脸略微停留,把手里的明黄色圣旨一阖:“富察福隆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接旨?”傻小子,一个人跪在地上乐呵什么呢?
福隆安美滋滋举起双手;高声唱诺道:“奴才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现在感觉还在梦里呢。
林琳把圣旨放在他手里;上前把林璐拉起来:“我跟着你走一趟林府。”
吴书来一听十分为难,试探性问道:“八阿哥,奴才觉得您可以一块把给林府的圣旨给宣了;省得再跑一趟,万岁爷在养心殿等着您呢。”从忠勇公府到棋盘街林府,和从忠勇公府到紫禁城可是方向相反的路。
“林家是林家,富察家是富察家。”林琳冷冷看着他,说出来的话能活活把人直接堵死,“废话那么多,前面带路。”
行,您虽然是老八,可是皇上心中的老大,吴书来也不敢说什么,颇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
“不用那么麻烦,吴公公说得不错呢,正该如此,又不是军国大事,不用这么讲究的。”林璐用胳膊肘亲昵而自然地捅了捅他,劝道,“宣完旨你好回去,总不能让万岁爷久等。”一边说一边跪了下去。
林璐其实一直在腹诽,跪天跪地跪父母,林大公子我跪你算是什么破事儿呢?林琳本来心情颇差,被他拐了一下却不由得微怔,心中一荡,点头道:“好。”
给林家的圣旨跟给富察家的圣旨相差不大,就是改了改称谓,另外多了给林家抬旗的部分。
抬旗,唉,抬旗。林璐其实不是很高兴,当个汉人多好,抬了旗他还觉得给祖宗丢脸呢。林璐想想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林琳最后坏了事儿,他林璐横竖也是跑不了,要是林琳最后真当了皇帝,给林家重新变成普通汉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虽然心里不痛快,林璐也没有傻到表现出来,而是惊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在短暂的诧异过后脸上浮现出真真切切的喜悦,恭声道:“草民接旨,谢主隆恩。”
林琳翻了翻手里的明黄色卷轴,白了他一眼:“皇阿玛给了我两个伴读的名额,我选了你。”
“什么?”林璐一下子把自己的优哉游哉丢到了脑子后面,从地上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自己倒霉去上书房就去,你还要害我?”明知道他提起读书来就触头。
“反正皇阿玛说你不能再这么不务正业、斗鸡走狗下去了,他本来想把你派去咸安宫官学,我跟他把人要来的。”林琳面无表情回答道。他也够郁闷的了,乾隆一边抓着他死命分析回疆阴谋,一边却又收了他的兵权把人往读书的地方赶,接连两个闷棍敲下来,他也有些晕头转向的。现在林琳唯一能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能把林璐给拉过去,听个小曲哼个小歌拉个小手,也颇为自在。
林璐滴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连犹豫都没有就拍灭了他心中的妄想:“那我就去咸安宫官学,也省得每日进宫。”在上书房里他是老小,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到了官学他就成了老大,谁都不能过来踩他一脚。
“皇阿玛已经答应了。”林琳撩起的眼皮中凶光一闪而过。
林璐才不怕他,毫不犹豫反瞪了回去:“你事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瞧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吴书来头上有点冒汗,赶忙道:“八阿哥,您忘了万岁爷还没把事情定下来,林大爷想去咸安宫官学,不若就顺着他。”这俩人刚和好了才几天,可别又掐起来了。
林琳瞪了他一眼,沉默一下,率先退了一步:“那就这样,我回去另跟皇阿玛说,你先拿着圣旨回去准备着,晚上我回林府睡。”
林琳说完后便不再搭理林璐,侧头对着傅恒一拱手,点头示意一下,十分干脆地甩袖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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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听说自己被指婚后情绪还好,她早就有了觉悟了,相看也相看了,彼此印象也不错,嫁给福隆安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这么多天下来,心理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
虽说她不反感自己未来的丈夫,骤然要出嫁,难免有些伤感不舍,虽然皇上体谅把婚期定在半年后,也足够她黯然伤神的了。
林璐也是不舍,抓着妹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