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玄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跟之前在莲容殿受了惊吓那次相比更为严重;如今木盏盏整个人都崩溃了;成日不说一句话;也不让人触碰,甚至只要是有人靠近她;反应都会特别强烈。
如墨的长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原本清冷的目光;如今满是迷茫。
“宝宝”院外的紫藤花架下;木盏盏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儿,时不时的会伸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表情柔和,与肤色苍白到血管清晰可见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瑞瑞”白渊小小的手握成拳,咬着唇看着木盏盏,眼里满是受伤。
她明明答应过,再也不会不要他的,明明答应过的!!!
******
时间转回到宣文六年的冬天,木盏盏小产之后的第二天。
长信宫。
神色肃然的侍卫,将整个殿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空旷的大殿中,丽妃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喜儿跟长欢一直在紧闭的大门外来回踱步,不时地唤一声“娘娘”,但没得到主子的传唤,终究是不敢进去的。
白渊站在不远处,冷眼看了半晌,才慢步走了过去,对候在门边的内侍道:“给本殿下把门砸了。”
闻言,喜儿与长欢的视线,一下子落到了他身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守门的内侍一样觉得很惊讶。方才四殿下站在不远处的时候,他其实便发现了,因为离得有些远,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如今近了,才发现,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情,就连眼里,也只有一点点的担心流露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贪玩厌学、喜怒不定的四殿下,渐渐改变了,如今竟然已经能做到这般的情绪内敛了?说话的声音,几乎没有情绪的起伏,却是已经初具威势了。
久久不见内侍行动,白渊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再次道:“本殿下再说一遍,把门砸开。”
丽妃如今把自己关在大殿之中,于是,这整个殿阁之中,最有话语权的人,便是白渊了。只是从前的他,几乎是个被众人忽视的存在,而如今,依旧是小小的身子,站在一群成年人中,却是有了身为皇室中人的那种气势,即便年幼,也能轻易主宰很多人的性命。
喜儿与长欢却是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跟白渊求救。“四殿下,求求您劝劝娘娘啊,自昨夜陛下走后,她便再没踏出大殿一步!”
白渊不答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守门的内侍身上。他是想要进到大殿中去,却不是去劝慰丽妃的,他只是想知道,她昨夜与父皇之间所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却还想要一个答案。
守门的内侍最终败在白渊的目光下,叫上了其余几人,一起将大殿的门给砸开了。
“吱呀——”大殿紧闭的大门,被小小的手缓缓推开。光线一下子充斥了空旷的大殿。
“全都给本殿下候在门外。”白渊抬脚踏进了大殿,而后转身,将木门缓缓关上。
不过瞬间,殿中的光线再次暗了下来。
循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越过重重纱帘,白渊走到了丽妃所在的地方。
冰冷的地面上,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侧躺着身子。精致的发髻略显凌乱,双眼浮肿,时不时地抽泣一下,红唇微微开合,却是听不清在诉说着什么。水袖之下,纤细的手指,紧紧捏着一直造型独特做工精致的金钗。
白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丽妃。
自他有记忆以来,丽妃永远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妆容精致衣着华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丽妃才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都给本宫滚出去!”声音嘶哑极了。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身旁人离开的动作,丽妃这才睁开了眼看去。
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那儿,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你来干嘛,看本宫笑话吗?别忘了,你是养在这长信宫的,本宫倒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呵呵”
白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道:“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做了什么。”
这样淡漠而舒缓的语气,再也寻不到当初的畏畏缩缩,倒是让丽妃恍惚的神情一扫而空,缓缓坐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倒是跟以前不同了。”丽妃道:“可是,这又如何呢?我们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之前便是这样的表现,大约是没有人容得下你的,哈哈!”
“你做了什么?”白渊只关心这个问题。
话题回到此处,丽妃的情绪一下子便激动极了,起身半跪着,伸出双手抓住白渊的双臂,喊道:“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本宫什么也没有做!!!锦修仪的孩子没了,这跟本宫无关,不知道是哪个贱人陷害本宫!!!”
尽管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想,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白渊却是始终相信的。
五岁的孩子,在知道将来可能会抢了他的宠爱的敌人,就此消失了,大约都会庆幸的,白渊心中却是隐隐觉得不安的。
“我听到你跟父皇的谈话,这件事,除了你,还会有谁?”他质问道。
丽妃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是啊,明明那么拙劣的计谋,却又让人无法辩驳,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本宫。在抓不出真凶的时候,本宫便是最好的替罪者可是,凭什么要抓着本宫不放?毁了本宫,她能得到什么?!”
如今的白渊,始终是年纪太小了,即便足够聪慧,也无法辨别这件事的是非,却是觉得丽妃有些可怜的。
丽妃活了这些年,若是连一个孩子的怜悯都看不穿的话,怕是早成了某些人往上爬的垫脚石了。
“都说人比动物难养,即便是只狗,时间长了,也会对着你摇尾示好的,人却是表面笑颜背地里随时准备着给你一刀。如今看来,到不尽然,这两年来,我也只是给你提供吃住而已,不曾尽过一份心,整个后宫中,大约只有你是在单纯的怜悯我。”
“白渊,你是皇子,当今陛下子嗣稀薄,是不会放任你继续养在一个形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名下的,纵观整个后宫,大约只有锦修仪是真心对你好的了。如今,她的孩子没了,你的机会便来了,你若能让她求得陛下同意,将你养在她名下,想要坐上那个位置,这是不用想的,但这皇家最难求的真情,却是可以得到。”
“白渊,去吧,去舞袖阁陪着锦修仪。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的确,在所有的看来,这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年幼的白渊,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大了幸运了。
******
白景玄作为大夏的帝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要忙,自然不可能随时陪着木盏盏的。其实,即便是有了时间,他也不会随时过来陪她。
因为对于帝王来说,后宫只是平衡权势与满足本身欲、望的存在,会宠一个女人,多数的原因,都是为了她身后的势力。帝王本无情,一旦真的有人入了他的眼,在无法护得那人周全之时,是绝对不会毫无顾忌地宠爱她,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
也可能只是不够深爱,所以无法付出更多换她周全。
但是帝王的心思,有几人能知晓。
于是,虽然暗地里一直注意着舞袖阁的情况,白景玄却只是偶尔才去看木盏盏一次。但,对于白渊成日里往舞袖阁跑的情况,最终是默许了。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瑞瑞,宝宝已经没有了!”自小产之后,木盏盏的情况一直如此,白渊陪在她身边几个月了,从最初连靠近她都不行,到如今能站在她身侧说话,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她却始终不肯接受孩子没了的事实,每天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在自言自语。
有对比才会有差距。
从前木盏盏对白渊很好,总会亲昵地摸着他的头,跟他说各种事,如今,却是连看都没有认真看过他一眼。能忍耐到如今才爆发,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果然,闻言,木盏盏的视线,瞬间便落到了白渊身上,眼里全是怒火,“你胡说,宝宝明明还好好的呆在我的肚子里!”
“你的宝宝很早之前就没有了,可是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你明明说过,不会不理我的!”白渊大声质问道。
“你胡说”木盏盏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最终身子微微晃动,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瑞瑞!”白渊忙蹲下去,想扶起了,但小小的身子,力气不够,只是徒劳。
“来人,快来人,锦修仪昏倒了!”白渊焦急地喊道。
舞袖阁中,便是一阵小小的混乱。
太医过来诊了脉,说是锦修仪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这才昏了过去,只要醒来便无事了。
白渊一直守在木盏盏的床前,心里满是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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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白景玄来了舞袖阁。
坐在床边,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从前的事,回过神来便发现,木盏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盏盏。”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不料,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眼里一片水光,“陛下孩子,没了”
这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正视这个事实,却让白景玄觉得微微的心疼。明明给过了承诺,却始终没护住她。
“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她道。
白景玄摸了摸她的脸,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可不可以将四皇子,交给臣妾抚养?”
木盏盏的这个请求,白景玄不是没想过,因为她之前便很喜欢白渊,但她没开口,他便不能强行办了这件事,担心她因景伤情。却不想,渊儿今日这么一刺激她,便让她想通了。
“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白景玄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木盏盏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嘲讽。
多数动听的话,说到底都只是骗人的。若是我想要你的江山,你会给吗?
呵呵
☆、44
三年后。
昭华殿。
刚入秋;气候便开始转凉了。
木盏盏披了一件红色披风;坐在院中的凉亭内;素手持笔;正练着字。
都说韶华易逝,但三年的时间;却几乎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容颜精致;身形娇小;如湖岸扶风弱柳,即便是眼神;也依旧没有半分改变,澄澈如水清冷如冰。
“母妃。”有人唤她。
木盏盏停下笔;抬起头看向来人。
如果说;三年的时光;几乎没能在木盏盏身上留下什么的话,那么,对白渊来说,却几乎是整个改变了。
从前的白渊,身高只到她腰部,如今,却已经长到她肩膀这么高了。脸庞稍稍退去了孩童的稚气,显露出两分少年的轮廓。
“渊儿回来了。”木盏盏浅笑。
“恩。”此时,白渊的脸上才稍稍有了点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木盏盏身侧,看了看她写的东西,道:“又在临摹父皇的字。”是陈述而非疑问的语气。
木盏盏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回道:“之前你父皇不是嘲笑母妃的字丑吗,如今正好拿了他的字来糟蹋。”
白渊老实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糟蹋了,即便看起来有几分相似,却总缺了父皇笔下的那种气势。”
木盏盏失笑,“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居然都不安慰我一下。”然后,对在一旁伺候的红玉道:“去把我方才做的点心拿来。”
闻言,白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红玉看了一眼相处融洽的两人,不由得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三年前,若不是小殿下,主子大约是挺不过来的。
******
三年前。
白景玄答应了木盏盏,会将白渊养她名下,虽然没有立刻下旨,却是在第二日,便差人将白渊的东西搬到了舞袖阁。自此以后,白渊便在舞袖阁住下了。
对于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子以及一个刚失了孩子的妃嫔,根本不足为惧,皇后都没有任何意见了,其余人等便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关于丽妃的处置,是终身禁足于长信宫中,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木盏盏觉得,白景玄真是个折磨人的高手。
这样的惩罚,比撤掉她的妃位,降级,或是打入冷宫更为残酷。一个人守着一室的繁华,等待容颜老去。光明触手可及,黑暗却禁锢着,不让她踏出那一步,看得到,摸不着的,才是最痛苦的。
如此,平淡的过了一年。
白景玄借了扶持木家,以平衡朝局的机会,升了木盏盏的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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