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帝话语并没有什么温度,将手从洛羯手中抽了出来,指着千千对洛羯道:“好好……照顾……你皇妹。”
“儿臣遵旨。”洛羯忙道。
“你皇妹想要甚么……都……给她……”
“儿臣遵旨。”
“若,若是……有一天,你皇妹她……喜欢上了甚么人……”厉帝闭上眼睛,面上浮现一丝极为疲惫的神情,“就允了吧。”
此话听在千千耳中,便如雷击!
洛羯也满脸都是怀疑之色,喃喃道:“父,父皇,您,您说甚么?瑶儿,瑶儿可是我大羿神圣的长公主殿下啊!”
“朕说的话……你不听么……”厉帝将手放在洛羯头顶上,似乎要重重地击下去,眼神凌厉,“太子,你敢抗旨?”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怕无颜见列祖列宗!”洛羯连连叩首。
“列祖列宗……朕会……去解释的……太子,记住朕的话……”厉帝又将目光移在千千面上,看了看,“瑶儿这样看,真像阿若……”
洛羯面色阴晴不定,看看千千,又看看厉帝。
“还有,驿儿今天没有来……朕,原本想见见他的……”厉帝叹息了一声,洛羯心中一突,自己根本没有将父皇病危的消息告知洛驿,就是要给他狠狠一击。
“驿儿,朕多年来,冷落了他,对不住他啊……太子,你要好好照顾驿儿,为他物色一门好亲事……”
“儿臣遵旨。”洛羯嘴角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
厉帝嘲讽地牵了牵嘴角,似乎根本不相信洛羯的话,也不屑于反驳,随后便不再言语,只将目光投向广袤的天空。
福国长公主
在他闭上眼睛之前,唇中,似乎逸出了水泡一般的两个字:
阿若……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那位南国逝去的帝王,在临终前,呼唤的也是这个名字。
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陪伴着她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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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河之畔。
一轮圆月下,一个清丽无比的身影缓缓唱着一支久远的歌谣。
君当为磐石,妾当为芦苇,芦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月光,映照在她银白色的头发上,好像太虚幻境来的仙子,不染尘灰。
“你骗了我,你们都骗了我……甚么一生一世……骗得我好苦。”
静静地,她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随之,美丽的身影,消失不见。
三月十九日,大羿皇太子洛羯即位,改年号为顺德,即顺德元年。
荣贵妃所生公主洛瑶被封为福国长公主,赐一品。封土、侍从宫女、骏马良驹、锦缎财帛、珍奇珠宝若干。
为了长公主的回归,洛羯原本是要举办盛典庆贺的,然而毕竟要为厉帝守孝三个月,便作罢了。
千千也道自己原本不喜奢华,也不爱众人朝拜,于是也就只是在城楼上盛装接见了金都臣民们。
民众虽说伤逝先皇,却也为大羿重新获得尊贵的公主而欢喜。
站在巍峨的城楼上,千千看着那些小小的,却是由衷欢喜的笑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臣民们都认为她是神灵眷顾,降下给民生凋敝的大羿的希望,然而,她自己却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在前世,在这个时代,她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原本是徐熙熙,后来又变成小丫鬟千千,又变成瑶儿,福国长公主……
这惊心动魄的一路走来,想起来就是一段辛酸。
只是,她的心,从来没有改变。
耽于美色
只是,她的心,从来没有改变。
她依旧,只想和最爱的人携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一起看细水长流。
只是,看起来,这个愿望,很难很难实现了吧……
现在,我和你,都站在了人世间的顶端,万民朝拜。
却,银汉迢迢!
“怎么?皇妹还不习惯么?是不是怕这些人吃了你?”洛羯满意地站在她身边,一身漆黑纹金的龙袍将他衬托得有种肃杀而残酷的气质,就连那龙,也是张牙舞爪,看起来十分邪恶。
最近,他都不惜余力地讨好她,也监视她。
恩威并施,迫使她不能再支持洛驿一方,要彻彻底底地站在他那边。
“皇兄说笑了,臣民拥戴本宫,本宫觉得很感动。”千千微微一笑,珠玉摆动在她眉心,看起来十分娇媚,“皇兄现在已经是帝王了,朝廷事务繁多,还是先回宫吧。”
“那怎么行?”洛羯露出雪白尖锐的牙齿,像一只兽,“皇妹的册封典礼不曾举行,朕早已心有歉意,此次更是要奉陪到底的!”
千千只得不言语,心中想:你还不就是要监视我么……
好吧,监视吧。
随便你咋监视都成。
反正,沉香策你也是要交给我的……
只要一拿到……我……
“皇上,皇上!”忽然,一个洛羯的亲信跌跌撞撞地跑上来,面色苍白,凑在洛羯耳边说了几句。
洛羯面色一变,冷声迸出几个字:“不得进来!”
“可是,可是昌平王说他也是先皇的亲子,皇家血脉,此时不放他进来,恐怕臣民不满……”那亲信吓得有些战战兢兢,也忘记了要小声。
“哼!”洛羯狠狠在城墙上一拍,声音又冷又硬,“先皇?他有甚么资格配唤先皇?先皇殡天之时,他甚至只知歌舞玩乐,耽于美色,全然不尽孝道!此种逆贼,就该诛杀了!”
千千心一凉,凑过来道:“皇兄,二皇兄当时是病重不能前来,岂能说他耽于美色?”
天意弄人
洛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换上一个笑容,似乎带了个面具:“这些纷争,皇妹就无需管了,如今皇妹已是最高贵的福国长公主,万事不必操心。”
千千挑起眉,灼灼盯着洛羯:“皇兄,本宫既是福国长公主,所以更需要为国祚考虑。且不说皇兄亲口在父皇面前的承诺,就是为了国祚万民着想,当今天下已定,也不得再起纷争了!”
“你在教训我?”洛羯瞪起眼睛,目光森寒。
“本宫自然不敢,也无心教训皇兄!”千千据理力争,“皇兄可知道民可载舟,也可覆舟,本宫之希望皇兄将心放在朝廷政事上,无谓其他,也休让万民看皇室的笑话!”
“好,好,长公主毕竟不是平常女子……”洛羯冷冷地笑了笑,“那朕就卖给长公主一个人情,有请昌平王上城楼!”
洛驿登上城楼的时候,心中感触极深。
这里,他从未来过。心中一心想着若是得以登基临位,便要在此处举行封禅大典。
只是,太迟了。
风吹起他的乌发,他依旧是一身平日里的白衫,却已经冶艳入骨。
千千看了看他,许久不见,却觉得他更美了些,只是美得凄楚,身形也更瘦削了——想来失去这帝位一事,实则对他打击甚大。
她又暗自叹了口气。
天意弄人啊……
原本,若是他按时将自己给云骏的信物带回大胤,云骏派出精良部队,应当是能够一举助他夺位的!
只是,谁又知道,他会临时生了重病!
又有谁会知道,父皇竟然那么快殡天!
洛羯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他的行动如此迅速,在三天之间,已经控制了整个国家。
此时,就算云骏再出兵协助,也只会落到一个干涉他国内政的口实。虽说可以一举将洛羯杀得落花流水,却又要平白无故,牺牲多少生命?
一光年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原本你可以君主之身,登临天下,现在,胜者为王,你却只能委屈着隐忍行事了……
阿驿,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
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啊?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看你的桃花流水……
洛驿看了一眼千千,眼内有暗伤,如伤花怒放,却依旧笑了笑:“身为二皇兄,这才是第一次得以与福国长公主正式见面呢。”
千千知他不想露出与自己相熟之态,亦是笑了笑:“二皇兄果然天人之姿,皇妹十分钦佩。”
二皇兄……
皇妹……
这两个称呼,已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一光年。
洛驿心内又是一阵疼痛。
他原本身体未愈,就是相当虚弱,此时,更是小声咳嗽起来。
千千听见他极力压抑隐忍着的咳嗽,只觉得心内,也是隐隐痛楚。
阿驿……
犹记得,你对我说的话。
如果——他令你失望了——别怕……你,还有我。”
丫头,从今往后,若是你孤独、害怕、悲伤,尽管来找我,我洛驿必然陪你饮酒、赏花、弄月!
若是有一天……
只是,恐怕没有那天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很遗憾……
“昌平王面色不错啊。”洛羯施施然过来,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笑里藏刀,“朕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可好?”
“承皇兄洪福,很好。”洛驿淡淡鞠躬,也并不多说什么。
洛羯也不说话,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兄弟二人,却似仇敌一般。
很快,洛羯道:“朝内还有事,朕先行一步!”
千千心内十分高兴,忙道:“恭送皇兄!希望皇兄记得皇妹的话!”
洛羯只是冷哼一声,随即走下城楼,进入金色辇车。
千千远远地望过去,心中揣测。
他真的,会这样算了么?
千千不知道,只希望自己所说的话能够震慑到洛羯。
云竣的愤怒
与此同时。
另一所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甚么——?”
金质蟠龙纹样的酒盏坠落在了地上。
“你说甚么?”身着墨色龙袍的年轻帝王英俊深邃而凌厉的面孔失却了所有血色,嘴唇更是颤抖,“你再说一遍?”
那臣子身上还披着盔甲大氅,似乎刚刚行路回来,也是颤抖着声音,恭敬却带着几分惶恐道:“臣,臣经过金都的时候,听,听见说,千千姑娘,原本是大羿,失,失散已久的长公主,现在已经,恢,恢复尊号,更是赐以一品福国长公主,权倾天下,此时,正在城楼上,接见,万民……”
“这是甚么鬼话!”云骏双目犹如燃烧着火焰,面色惨白,颤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拿起桌边的一个定窑玫红水龙纹玉座瓶,狠狠地抛掷在地上,登时碎成片片凄艳残片,“朕不信这种鬼话!千千她明明是我大胤国人,怎会突然成了甚么劳什子长公主?羿国这帮蛮子,是疯了么?要在朕头上动土?”
“少沁,你不要激动。”一边白衣的君无命道,“也许只是弄错了。”
“不,不会弄错的。”那臣子曾经在河阳城呆过,识得千千容颜,“臣,臣也偷偷去看了一眼,那,那确实是千千姑娘!”
云骏瞪大双目,狠狠咬下嘴唇,直到渗出丝丝艳丽血丝,雪颜迷乱,整个人若疯魔了的俊美战神:“这可不是疯了么?朕听闻,大羿的长公主终身不得婚配……千千她……!”
“少沁,不要着急,这世上人有相似。”遣散了那臣子,君无命安慰道,“不如我去大羿一探虚实,若不是千千姑娘,便将千千姑娘接回来,若是她,便想办法与她取得联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骏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却又恼怒不已,大吼道:“她是在做什么?竟然一直不回来?还要去做什么该死的公主?她疯了么?她不知道朕……朕多么思念她!”
云竣的愤怒2
君无命叹口气,他也知道最近云骏新登基,面对的事务就是一大堆,还要相思成狂,只是苦了自己,天天安慰这个犹如失恋一般的男子。
“也许她有苦衷。”君无命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甚么苦衷?她……”云骏额角又涌现青筋,若发怒的矫健骏龙,“她是不是不相信朕会对她好?所以才……”
“不会的。”君无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见云骏的侧影寥落,乌发散落一肩,显见并无精心打理过。眼中神色波澜变幻,时而以忧、时而以悲、时而以思。精致嘴角轻轻抿着,带着一丝隐忍和克制。
这真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挚友这般形状……
他幼时便被立为储君,父皇宠爱,少年时便一鸣惊人,位高权重,加之又俊美得世上难寻。放眼天下,真无他不可为之事,真无他得不到之人。
只可惜他满心皆是天下,虽说有众多仕女贵族佳人青眼相待,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