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要当皇帝的。
不知为何,心中又是一阵冰凉。
他终究是要坐上那个位置,执掌天下,执掌天下人命运的啊——自然,也包括后宫嫔妃们的命运。
不,那不是她的命运。
她摇摇头——在那天到来之前,她尚可陪伴在他身侧,却若是那天来了,只能相忘于江湖。
毕竟,她不适合庙堂与后宫,遥遥江湖,才是她的去处。
他见她似乎有心事,淡淡问了句:“怎么了,没见过世面,吓到了?”
她咬咬嘴唇:“谁没见过世面!”
哼,她见过的世面比他多多了——你见过汽车、空调、冰箱、电脑、KTV吗?没有吧。
——今天可能是晚了,好寂寞挖。
紫煌
终于走过中宫城,来到了内宫——也就是广大人民群众所知晓的后宫!
后宫的中心是皇帝的寝宫飞霜殿,之后是太后的养心殿——不过本朝太后已薨,又一直不曾立下皇后,养心殿便一直空着。在侧,隔着几重参差林木,亭台楼阁则是东华门,东华门外便是太子所居毓庆宫。
在那之后,层层叠叠的,掩映在波光粼粼、金光点点中的,便是后宫三千了。
进了后宫后,拿着漱盂、拂尘等等什物的太监宫女显著增多,整体气氛也由中宫的庄严肃穆,变得华丽精巧起来。千千跟着云竣一路分花拂柳,穿过碧绿湖水上的锦绣游廊,前方绿树浓荫中的,便是毓庆宫了。
就在要跨过游廊之畔时,前方一大丛灌木后,忽然花红柳绿,香气扑鼻——千千伸头一看,咦,对面几个穿着精致模样秀美的宫女围绕着一位着七彩霓虹缎,梳八宝留仙髻的娇丽女子,姗姗而来。
这路径,掐得刚刚好。
那女子早已看见了云竣,一张漂亮脸蛋上溢出显而易见的喜色,上前一步行了个礼,柔声唤道:“紫煌参见太子殿下。”
原来这女子叫做紫煌啊,长得倒是颇为可人,穿着似乎排场也不小。只是看这模样似乎又不是这后宫里的妃子,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呢。
千千自然不知道,这女子便就是昭帝为云竣物色的太子妃人选了。
“免礼了,怎么,紫煌进宫有事么?”云竣声音淡淡。
“静贵妃道最近身子有些不适,特差紫煌来探望呢。”紫煌声音若环佩叮当,颇为动听。静贵妃乃是后宫二位贵妃之一,在后宫颇有些权势,也是紫煌父亲——左相的小妹。
说着,紫煌扬起秋水翦眸,状若无心,在云竣面上转了一圈,她深知自己这一含笑的娇态颇为引人入胜,不免多卖弄了些,却未曾发现云竣口角边已露出淡淡不耐。
紫煌2
“静贵妃身子可大好了?”云竣出于礼节,还是问了一声。他是并不喜欢这位静贵妃的,也许出于对母妃的爱,便排斥了其他的妃嫔罢。不过他确实不大喜欢那种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做派,何况,静贵妃虽是左相之妹,却并不比紫煌大个几岁,今年也就二十五六,犹不及父皇年岁的一半——这样的年纪差距,真会有爱情么?
还是对于父皇而言,本来就无所谓?
然而,母妃她却是多么爱着父皇呢……
紫煌却不知云竣的内心波澜,抓住这机会又是目送秋波,娉婷笑道:“只是偶然风寒,可好了许多了,紫煌今日给静贵妃送些自己在府内做着玩的桂花藕片松糕,她平日里欢喜吃这个,正好这里还有些,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就拿着吃点玩儿吧。”
云竣正欲推辞,眼角余光却看见那身后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大有感兴趣之意。
这贪吃丫头!
“那好吧。”他应了声。两个侍女立刻从竹篮里拿起七色丝绦包裹的精美小绢包,千千不由得想,看来这什么糕点的包装,简直比内容还费钱。
再一想,不对啊,这女子说去拿糕点看什么贵妃,却怎么身上还揣着几个,难不成贵妃那里吃不完,还要拿回家么?
千千心念电转,已想到了几分,再看看云竣波澜不惊的表情,忍不住有些不快又有些好笑,实在忍不住,便在一边咳嗽了一声。
这一咳嗽却吸引了紫煌目光,她一双翦水秋瞳在千千面上打了几个转,笑着道:“这位小公公可有些面生呢。”
云竣随口道:“是新来毓庆宫的。”
“哦,模样很是清秀嘛。”紫煌捋了捋头发,香气扑鼻,只是稍微有点儿呛。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尴尬无话。云竣便淡淡道了声:“那我先告辞了。”
“这天凉了,殿下若是无事,便可过来围场狩猎……”紫煌在身后,声音略有些失了方才的从容,带了些微微的惶急。
云竣点了点头:“我最近便要出宫,过些时候再说吧。”
小得很
便带着方自呆呆听二人对话的小丫鬟(此时应当是小太监了)千千,大步往前走去。
紫煌回头,妙目流转看了二人一眼,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绿树浓荫之下。
“喂……那个女子是谁啊?”千千好奇。
“你管那么多作甚?”云竣思及父皇当日对自己的话语,便有些郁闷,不欲多言。
“她对你……”千千本想说“有意思吧”,却不知为何竟然说不出口,只是半张樱唇,似笑非笑注视着云竣。
“小孩子别乱说话。”他无情地打击了她。
“喂,我不小了……”
“我看可是小得很。”
千千一怔,忽然发觉此人正以鄙视的目光看着自己锁骨以下……
“你——去——死……”她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正想一个箭步上去,天马流星拳……
粉拳贴近他胸膛,正欲狠狠锤下,他却好整以暇:“你若是在这里敢对我不利,便很快被扣上刺客罪名,轻则大牢关个两三年,重则砍头——”
说到砍头,还特意竖起手掌,做了个“喀”的手势。
“好,你狠。”千千无可奈何,只得撂下狠话,表面上装出一副乖顺模样,低着头跟上去。
云竣嘴角拢起一个笑意,很快又装作无形,大步向前走去。
到了毓庆宫殿外玉阶上,一名小太监急急过来道:“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江淮王等您许久了……”
“江淮王?”云竣眼中涌起精光,微微点一点头,“好,你过去传个话,说我马上就到。”
“是!”小太监一溜烟跑掉了。
云竣转过身,冷面对着千千:“我有些事儿,你就给我乖乖地站在这儿别动。”
“为什么?”她不服气地嘟着嘴。
“这宫里不比其他地方,而且你这小丫头嘴巴利害,在这里只有给自己惹祸的份儿。”他说的是实话,要是千千不小心跑到其他妃嫔的宫殿里,碰见不知道甚么主子丫鬟,怎么被折腾死的都不知道。
愿将大袖遮樱花
这后宫,步步惊心哪。
千千笑一笑,以白皙手指将耳侧一丝散落下来的黑发拢入帽内:“你不要老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这进退之道,我也略微懂一点点的。”
他当她当日在暖香阁里是怎么过来的?勾心斗角难道少了么?她又不是傻子。
她还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岂能什么事情都靠着他?
云竣沉下脸来:“你听不听?”
她抬起头一笑:“我懂你是为我好——”
她笑容明媚,云竣不由得心一荡。
“只是,”千千补充,“你可知道‘愿将大袖遮樱花’的典故么?”
“甚么?”他看着她目光流转处,竟有种出人意表的剔透从容,不禁心又是微微一跳,“你可说我是将你当做樱花么?”
“太子殿下果然聪明。”千千没有看他,抬头看着暮间流淌的云霞,“古时候有个贵公子,见春日樱花美丽,怕风一吹樱花便凋零,便咏出‘愿将大袖遮樱花’*之句子,希望将樱花笼在自己的衣袖中,又作了长长的布幔,将樱花围在其中,避免风吹雨打,可是你知道后来如何么?”
“这人未免有些可笑,樱花毕竟是要落的,以布幔遮住又有什么用呢?”云竣下意识地回答。
“是啊,殿下,樱花自有它的开复谢,是枝头绚烂也罢,或者是顷刻散如烟也罢,那都是属于樱花自身的轮回。人们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去将它笼在袖内呢?”她说完,唇边微微扬起,抬头凝视着他。目光如星斗。
云竣竟被她气势摄住,反应过来时不禁心下暗惊: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小丫头,却为何有时身上会焕发出那种惊人的光彩?说的话又那么直入人心?
“好了,我明白了。”云竣毕竟不是寻常人,明了了她的言下所指,淡淡道,“你可以四处去走走——但是一定要小心,你要知道你若是犯了甚么事情,我不是一定能够将你保出来的。”
*注:“愿将大袖遮樱花”句,原为“愿将大袖遮天日,莫使春花任晓风。”出自日本古代《后撰集》
皇后的空位
千千心中欣喜,不卑不亢道:“多谢殿下,殿下言重了。”
说完,将头顶小帽戴正,便纤纤细步缓缓向前迈去。
云竣叹了口气,径自走入毓庆宫。
一种隐隐的感觉在心间升腾……恍若上好的碧螺春在水中氤氲,化开……
他不可以小觑了她,他终于明白。
可是为何,当他愈是明白这一点,愈是被她吸引?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单纯、俏皮、有些贪财、耍赖,或者是,深藏不露?
他苦笑地摇了摇头,抬脚迈入殿门。
天很快就黑了。
千千记准了方位,很快便离开毓庆宫,跨过东华门,前面是养心殿……
据说养心殿是为后宫最尊贵的女子而设的,只是本朝太后早薨,又一直没有皇后,便也一直空置在那里了。
为甚么会没有皇后千千自然是不得而知,只是在暖香阁同太白楼里听得坊间传闻:皇帝一直没有寻觅到尊贵足以做皇后的女子,但这似乎也不尽不实,两位贵妃皆是出自名门,一直平分秋色。曾有位翠妃亡故后,被追封为皇后,自然这只是安慰奖——至少这煌煌的养心殿,并不是为她准备的。
千千不由得想,难道是皇帝曾经爱过一个女子,而又有甚么别的缘由,那女子不能封为皇后,因此便让这尊位一直空着,以示纪念?
她不禁自嘲道,自己果然是言情小说看得太多,疯了,皇帝三宫六院,数不尽的选择,又怎会如此深情?
不过这养心殿即使是空着,依照祖宗惯例排场总是不能少的,夜幕初上,殿中灯火缓缓点起,宫女们穿着宫服缓缓穿梭,只是没有主人,总有些寂寥之感。
千千举目四望,前方右侧似乎就是飞霜殿,还是不要靠近那里为好,于是干脆挑个反方向,沿着寂静湖畔,缓缓行走。
月色
这湖畔生着丛丛翠竹,在月光下簌簌摇动,别有一番情致,路上倒是没甚么人,偶尔有一个两个宫女太监走过,却也匆匆。千千暗自想,这倒也不错,她并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只希望能够亲眼看看后宫的风景,也算不枉在这时代走了一遭。
走过一个拐弯,却见另一座殿阁,这殿阁似乎也是空的,上面几个秀丽却又寂寥的字书着“清水殿”。
这名字甚好,洁净流畅,很合她的意。
看这规模不像是后妃住的,大约是有甚么宫内盛会时才用得上吧。千千见此处月色正好,便停下来观赏。
这初冬的月亮不比中秋,带着些伶伶的孤寂,似一位寂寥的美人,似烟似雾的轻纱笼罩着她,更添几分凄清。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千千不由得吟起一句自己甚是偏爱的诗句来,只是这里无酒无杯,说不得一会儿等云竣忙完了再将他叫出来,一同赏月,也是风雅之事。
只是,和他,真的有必要走得那么近么?
她正苦恼不己,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好句!”
千千吓得腿如筛糠,这夜色茫茫,空无一人,却是哪里突然来了人?
只是那声音并无半丝诡异,而是中气十足又温厚绵长,不由得少许放了些心,结结巴巴道:“那个,您是,什么人?”
不敢回头……
那人微微一笑,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又道:“还有甚么好句子,一同念出来罢!”
千千想这人既是如此喜爱诗句,料定不是坏人,只是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得尴尬道:“我刚被阁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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