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又一次看着她,“他让我明白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他让我了解自己,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他告诉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对我所做的事,也许根本谈不上什么实质性的救赎,因为我本身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堕落。但他真的对我影响很深,甚至超过了我的父亲,我把他视为……我灵魂的引导者。”
说到这里,冯楷瑞悄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说:“你能明白吗?”
知乔点头:“大概可以。”
“那就好。”
“那么让女人伤心也是我老爸教你的?”
她故意问。
“……”冯楷瑞挑了挑眉。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问我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我的回答是——任何事。
我相信周衍跟我一样,尽管他从没跟我谈起过,我们甚至不能算是朋友,可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他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知乔深吸了一口气,对冯楷瑞说:“谢谢。”
然后,她转身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一个人独自走在街头有一种孤独、但不寂寞的错觉。老妈早上临走时告诉她不会回来吃晚饭,所以在这样一个冬夜,她决定找一间火锅店,热气腾腾地吃一顿,然后再带着那些温暖的能量回到寒冷的现实中去。
火锅送上餐桌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是周衍打来的。
“喂?”
她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好一些。
“一起吃晚饭吗?”
“我已经在吃了。”
“在哪里?”
“……就在冯楷瑞公司楼下拐角的火锅店。”
“我十分钟后到。”说完,他挂了电话。
知乔不禁感到错愕。所以当十分钟后周衍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反而很坦然地请他坐下,然后把菜单递给他,仿佛从一开始,她就在这里等他似的。
“我在想,”锅子开了的时候,周衍忽然说,“也许只要两三个人,也许削减一些开支,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把节目做下去。
我们可是先做一个小型的特辑,不用太长,请冯楷瑞再帮忙去推销看看,如果能够推销出去的话,就还有希望。”
知乔笑了笑:“看来你已经有一个计划了。”
“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究竟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
“?”
“无论做什么,我们必须着手去做,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不管我们能拍出什么,我们要去拍,不管我们能制作出怎样的画面,我们要去做。如果每天等待着机会来敲门,那么也许我们已经错失了许多机会。”
知乔隔着雾气看他,发现自己的心又激烈地跳动起来。
她忽然感到害怕,害怕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似的。
当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他时,是否意味着,即使他能够回应她的这份感情,但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像她父母那样无奈地别离?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与其这样,她情愿永远不要爱上他,他们永远只是一对工作上的伙伴,或者也许还会情同兄妹,但永远不要无奈地别离!
“知乔……”他看着她,也隔着那层层的雾气,“在想什么?”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摇着头:“没什么,只是在考虑你说的话。”
这顿饭,知乔吃得心不在焉。周衍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砖路,心没来由地痛起来。
有一只手掌覆在她落寞的头顶,她知道,那是周衍的手。
“你好像……跟前几天有点不同。”
她不敢看他,仍然勉强地挤出微笑。
他忽然低下头把脸凑到她面前,鼻尖对鼻尖,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垂下眼睛,感觉到他的气息是如此地靠近,心跳地更加厉害。
周衍也许想说什么,他甚至已经打算开口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他又沉默了。这不太像他,对于她,他总是有什么说什么,无论是赞同还是反对,他对她一直是毫无顾忌的。
但这一刻,知乔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和迟疑,他似乎也在害怕着什么。
最后,周衍放开她,站直了身子,轻咳几声之后,就率先向前走去。
知乔抬起头,看着他那穿着深色呢外套的背影,不禁觉得有点悲伤。
那晚之后,知乔和周衍大约有一周都没有联络。
知乔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割舍心中对周衍的爱,尽管那让她异常痛苦,但冥冥中,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有些事,是她必须去做的。
一周之后的某一天下午,知乔忽然接到冯楷瑞的电话,说让她去工作室一次。于是她匆忙地赶去了,路过咖啡馆的时候,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进去买了一杯只放一半糖的焦糖玛奇朵。
“哦,谢谢!”冯楷瑞看到她手里的纸杯时,几乎想跳起来拥抱她,但被一旁的周衍阻止了。
“人到齐了,”周衍从容地说,“可以说你该说的了。”
“好吧,”冯楷瑞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之后,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说,“我要说的是一个好消息。”
“?”
“终于有人愿意投资你们的节目了。”
“真的?!”
知乔简直不敢相信。
“是谁?”周衍的反应却跟她不太一样。
“嗯……”冯楷瑞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不会是你自掏腰包吧?”周衍问。
“不!”冯楷瑞耸肩,“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这么伟大!”
“……”
“我能说的只是,这个投资人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这相当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知乔。
“?”
“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衍忽然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就是,”冯楷瑞没有理会周衍,而是看着知乔,“投资人指名要跟‘蔡小姐’单独吃顿饭。”
“……”
知乔错愕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周衍,而后者同样一脸的难以置信。
“别用那种看老鸨的眼神看我,”冯楷瑞无奈地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些节目投资人和赞助商的风格越来越趋于……下流。但我可以跟你们保证,这个投资人绝对不是什么秃顶的色老头,据我所见,他还是一表人才的。”
“是谁?”周衍沉着气问。
“恕我不能透露,因为这也是他出资的条件之一。”
周衍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知乔忽然大胆地说:“我去。”
“乔……”
知乔用坚定的眼神制止周衍再说下去。
她抿了抿嘴,抬起头看着冯楷瑞认真地说:“如果只是吃顿饭的话,我去。麻烦你帮我安排。”
冯楷瑞点了点头,然后走出去打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知乔和周衍,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和……尴尬。
“知乔,”周衍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希望你不要冲动——”
“别这样,”
她挤出微笑,“只是去吃顿饭而已。上一次……你不也欣然同意了吗?”
“我……”他欲言又止。
“我说过,我会做所有我可以做的事情,让老爸的节目继续下去。既然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呢?”
“可是……”他的眼里有说不出的担忧。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放心吧,”
知乔仍然微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过,我不愧是蔡家雄的女儿吗?
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
周衍看着她,似乎看得很深,想从她的眼里看到她心底。
但她悄悄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因为她知道,如果继续跟他对望的话,也许她就会改变主意的。
饭局定在两天后的傍晚,地点是冯楷瑞办公室附近的餐厅。
知乔去几条街以外的美容店做了头发,化了妆,重又穿上她唯一的那件算得上优雅得体的连衣裙,然后找出老妈压箱底很久的毛皮短大衣,踩着特地为此去买的高跟鞋,搭上了出租车。
下了车,冯楷瑞已经在门口等她,他很绅士地弯曲着手臂,等她把手□来,就轻挽着她走进餐厅。
“那个靠窗的座位,”冯楷瑞伸手指了指,“去吧。”
知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在不远处靠窗的餐桌旁有一个男人,背对她坐着。男人穿着浅色衬衫和深色西装外套,身形高大但显得有些消瘦,他头发微卷,一边夹在耳后,另一边松散地落在脸颊旁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背影都可以配得上冯楷瑞所说的“一表人才”。
她缓缓走过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管新买的高跟鞋实在令她的脚掌很难受,但她还是尽量优雅地走过去,来到那人面前。
“你好。”
知乔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因为她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毫不掩饰地打量她,最后,微微一笑,说:“原来男人婆打扮起来,也很不错。”
知乔哑口无言地看着男人的脸。他脸上的皮肤很光滑,脸颊和下巴上没有半点胡渣,脖颈上没有任何污垢,衬衫领口干净平整得像新的一样,而通过空气中传来的那股高级男士古龙水的味道也是她以前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的——但这些外表上的变化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如同冯楷瑞或周衍一般自信坚定的眼神,甚至于知乔怀疑,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是这种眼神,只不过他一直隐藏着没有流露出来罢了。
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很有风度地帮知乔脱下毛皮外套,挂在角落的衣架上,然后拉开旁边的椅子,等她坐下。
知乔自始至终震惊地睁大双眼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她忍不住轻声叫他的名字:“谢易果?”
十一(中)
谢易果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她身旁坐下,然后叫来服务生开始点菜。
“如果想让投资人开心地投资你们的节目,”点完菜后,他转头看着她,“就多少收敛起你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对我笑一笑吧。”
知乔照他说的做了,但也许表情实在很古怪,引得谢易果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有趣,”他说,“我想如果只能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你的话,就是‘有趣’。”
知乔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好吧好吧,”他投降似地举起双手,“我是来道歉的,可以吗?”
“……”
她仍然皱着眉头瞪他。
“别这样,”他也收敛起那副稍嫌玩世不恭的笑脸,用一种诚恳的口吻说,“小蔡,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我想请你用一种宽容的心态来看待我,不要把我想成十足十的混蛋。”
“……”
“收起你警惕的眼神,”他对她的戒备毫不在意,甚至于更像在哄她似地说,“我真的不是坏人。不然我今天不会约你来这里。”
知乔抿了抿嘴,还是有点吃不准他的来意。也许几周之前有人告诉她谢易果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但是现在,她觉得他也许比冯楷瑞还要老奸巨滑。
“我们能不能至少先相互表达一下善意?”他的口吻仍像是在哄骗她,“能笑一笑吗?
我是说真正的笑。”
知乔想了想,无论如何,如果他愿意投资她的节目,那么微笑根本不算什么。于是她放下心中的嫌隙,对他微微一笑。
谢易果看着她,没有说话。
“?”
“没什么……”他忽然有点不自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眼睛开始玩面前的餐巾。
“听说你愿意投资……”知乔还是沉不住气地开口问。
谢易果点头:“没错。
我想这是我表达歉意的一种方法。”
知乔在心底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愿意出钱,我就要谢谢你。”
“即使那些钱原本应该属于你?”
“……”
她沉默着,很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说些可怕的话。
“对不起。”他忽然看着她说,“那个时候,我不该那么做。”
“如果你是真心的话,我接受你的道歉。”
“你从来都是一个那么好说话的人?”他扯了扯嘴角。
“如果不触犯某些原则的话……是的。”
“那么,”他忽然探过身子把脸凑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触犯了的话,你又会怎么样?”
知乔本能地往后仰,却发现自己已经靠到椅背上了:“没、没怎么样。就是我会把你划分在朋友的范围之外。”
谢易果看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点着头。然后坐直身体,继续用手指拨弄餐巾。
“我想你应该猜得到,”过了一会儿,他说,“现在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