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当太守,怎么都不可能跑来东莱同华佗碰面。
不过蔡吉对巫医们的偏见多少带了点后世人的傲慢。毕竟在汉末像华佗、张仲景这样专业的医者并不多见。绝大多数百姓还是得靠乡野间的巫医来求医问药。而巫医的医术虽然带着强烈的迷信色彩,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符水”或者更为确切点说是汤药对某些流行病还是有疗效的。要知道当初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正是趁民间大疫流行,靠着以咒符水为人治病,从而在十余年间,得徒众数十万。至于眼下精于此道者,当属琅琊上师——于吉。历史上,建安初年的于吉本该在江东“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然而随着蔡吉在这个时空的出现,于吉的人生轨道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一日入夜时分,蔡吉在书房内会见了秘密潜入黄县的于吉。此番于吉依旧是一副斗笠面纱的方士打扮,并且还带着他那个仙风道骨的道童跟班。不过许是没有林飞陪同的缘故,于吉相较上一次见面时少了几分矜持,多了几分热络。
这不,双方各按宾主就坐之后,于吉便忙不迭地向蔡吉奉承道,“西拒袁谭,南挡吕布,难怪老道看府君印堂光润如镜,宽广平满,实乃少年得志之兆啊。”
面对于吉那番在后世烂大街的相面之术,蔡吉自然不会当真,却见她长袖一抖,回赠了对方一顶高帽道,“于道长过奖了。此番本府之所以能力克强敌,贵道那三百力士功不可没。”
哪知于吉听罢蔡吉夸奖五行遁旗的那三百力士,却只是微微一笑,傲然地摆了摆手道,“五行遁术不过小道而已。府君若是真对仙法有兴趣,老道这儿倒是有些上乘之术可倾囊相授。”
上乘之术?是修仙呢?还是炼丹?蔡吉在心中揶揄地暗嘲了一之后,表面上则极为客气地向于吉推脱道,“道长好意本府心领了。只不过本府尚还年轻,这修道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于吉见蔡吉对修道之时并不上心,倒也没觉得失望。在他看来蔡吉眼下年轻貌美,年少得志,自然是不会去想炼丹修道之事。不过再过几年待她人老珠黄之后,怕是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对修道不以为然了。女人怕老,老人怕死。老女人这两样都占据了,自然是既怕老又怕死。所以那种“半老徐娘”的贵妇历来都是方士们争相追逐的猎物。想到这里,于吉当即不动声色地捻须笑道,“是老道糊涂了。府君红颜芳华尚用不着修道。”
而不想再多同于吉在方术上多加扯皮的蔡吉,自然也骑驴下坡地顺势将话题一转道,“说起来,此番全仗于道长之功,东莱方能在短短两个月间增加数万丁口。不知太平道下一批教众何时能到东莱?”
于吉见蔡吉急着问教众移民之时,心想,看来外界传闻蔡吉与吕布两败俱伤的事是真的。这位女娃儿府君多半是想学曹操那般从太平教众中抽壮丁。只是于吉一心想要有所建树,又怎会轻易送出自己的家底。说以这会儿的他当即便同蔡吉打起了哈哈来,“不瞒府君,自打府君与吕布交恶以来,徐州各关隘均严禁百姓北上东莱,所以新一批教民还需等上一段时日方能抵达东莱。却不知辽东的锦西城合适能建?”
蔡吉耳听于吉用吕布做借口,同时又提起了锦西城,心知其所说的“等上一段时日”怕是要与港口建成的工期挂钩了。于是,蔡吉一面在心中暗呼老狐狸,一面则向于吉欣然出言安抚道,“于道长莫急。林郎君与段曹掾数月前已跨海前往辽东属国张罗此事。不过建城池终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想来太平道的教民须在东莱暂住上一段时日。为了便于教民与东莱百姓和睦相处,本府以为太平道在东莱最好改一下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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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青州之鹏 第2卷青州之鹏 第47节积善道
第2卷青州之鹏 第47节积善道
“府君的意思是要太平道更名?”于吉蹙着眉头捻须呢喃道。其实,早在张角事败之后,太平道对外就以不再以“黄巾”、“太平”等名字自称。只是经过黄巾之乱,各地的官府早已成惊弓之鸟,凡是立精舍、读道书、制符水的修道之人都很容易会被视作黄巾余孽。因此在于吉看来太平道要想发展下去,改不改名字并不重要,关键其能不能得到当权者的支持。而蔡吉既然是东莱的当权者,那她说要改名字,自己这边就得改名字。所以这会儿的于吉跟着便向蔡吉探身问道,“不知府君想改为何名?”
“于道长,汝看这个名字怎样?”蔡吉说罢,抬手就将当案牍上的一个卷轴当着于吉的面展开了一小部分。
“积善道”于吉瞳孔一缩道。
“没错,就是积善道。”蔡吉指着卷轴上的三个大字侃侃而谈道,“太上曰:‘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为善为恶,报应昭昭,如影隋形,丝毫不爽。凡人为恶,大则夺纪减算,小则招毁受刑;苟能积善累功,大则增福添寿,小则免祸无形。为善之要,唯道是从。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怍神天。不愧屋漏亏己以待人,舍己以为人,悯人之恶,乐人之善,济人之急,解人之危,人之有祸,若己有之;人之有罪,若己予之;被慈怀于万物,昭因果于隠微,行善不辍,天道佑之,灾祸远之。”
别看蔡吉此刻将这段柔和了释、儒、道三家理念的主旨思想说得头头是道。事实上,为了改进太平道,这些日子蔡吉可谓是绞尽了脑汁。须知,道家在本质上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宗教,其认识水平的门槛相对较高,非寻常愚夫愚妇所能理解。而张角等人能提出“致太平”的理念,从而让道家由雅入俗,使其在底层民众中广为流传,这在历史上已数异数。眼下蔡吉要在保持太平道“偏世俗”特征的基础上,祛除其**性,还要不能影响其对底层百姓的吸引力,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好在后世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为蔡吉提供了不少参照资料,这才让她整理出了眼前的这份“积善道”教义来。
然而令蔡吉颇感郁闷的是,她的这番呕心沥血之作,并没有引起于吉的惊艳。反倒是于吉身旁的那个一直不发话的道童忍不住拍然叫绝道,“好个为善为恶,报应昭昭,如影隋形,丝毫不爽”
“然之,休得造次。”于吉低声一喝阻止了忘乎所以的弟子。其实于吉对于蔡吉小小年纪就能编写出如此主旨,同样也是深感惊讶。而于吉之所以不像其弟子那般激动,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十多年来黄巾的兴衰,令他早已不再信什么天理循环。不过眼瞅着蔡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吉还是颇为合作地奉承道,“府君高才,如此这般改名积善道,吾等教众便不会再被乡人所歧视。”
蔡吉虽也听出于吉这话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但她还是一边摊开卷轴,一边进一步向于吉悉心讲解道,“不瞒道长,本府还依照积善二字,为积善道归纳了七大教义。烦请于道长详加指点。
其一为敬天,物本乎天,尊黄天为至上之神。
其二为祀祖,人本乎祖,祖先如能修持得道,就能做到圣人,做到真人,做到仙人。如不经过修持,亦可用超度的仪式,使祖先得荣登仙境。
其三为修道,修道分内外两途。内修,修养心性,守生养气;外行,行善积德,乐善好施。内修外行圆满,即可修合天人,返璞归真,尸解成仙。
其四为行教,凡敬天祀神超度祖先之时,须安教仪,修斋建醮。
其五为救人,即凭岐黄之术治病救人。
其六为利物,即顺万物之性,本好生之德。
其七为济世,即以教化民,布道天下。”
于吉起先只是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对待蔡吉所谓的积善道。但当蔡吉逐一提出那七条教义,于吉的表情便逐渐变得郑重起来。待到蔡吉讲完七条,已低头沉思了半晌的于吉皱眉问道,“依府君之教义是想让人生前积善,死后解仙?”
“恕本府孟浪,道长见过活人腾云驾雾成仙?”蔡吉略带揶揄地反问道。待见于吉张口欲驳,蔡吉又将话锋一转道,“就算真有其人其事,也非寻常百姓可求。难道只因为百姓无财无势,就不得求仙乎?”
于吉当然明白蔡吉的意思。所谓尸解成仙,指的是修行者得道之后遗弃肉体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遗世而升天。这种成仙方式听着很玄乎,可是实质上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人死后是成仙了。因此“尸解仙”一直以来都被追求长生的贵族名流视作成仙之下品。王充更是在《论衡?道虚篇》即称之为“虚妄”之术。但同样的事搁在平头百姓身上就不一样了。百信没有财力人力去采药炼丹,也看不懂深奥的道家经典。肉身成仙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在百信身上发生的。相比之下尸解成仙还更为可行一些。毕竟人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人嘴两张皮的事。
想到这里,于吉不得不感叹这世间还真有天授之才存在。十多年前张角假托“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太平”,吸引数十万百姓入教已经让于吉叹为观止。但张角所立之教义,比之面前的蔡吉似乎又落了下乘。毕竟在人间建立传说中的太平之世太过困难,甚至不客气的说,这比尸解成仙还要虚妄。而老百姓眼瞅着乱世看不见尽头,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相信太平道了。所以说,这些年追随于吉的太平教众与其说是相信太平之世会到来,不如说是崇拜他的符箓咒语。但此刻蔡吉“积善成仙”的教义,无疑是为太平道在民间的发展指出了另一条明路。
果然,蔡吉这边话音刚落,于吉身旁的那个道童便再一次探身追问道,“府君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能成仙?”
“是,每个人都有仙缘。”蔡吉平静地向道童颔首道。给予普通人接近神的权利,是一个宗教成为世界性宗教的基础。在这个时代地球上多得是将特权阶层神格化的宗教,但最终他们都将被世俗化的宗教所打败,并退出权利的舞台。历史将证明,民众的力量远甚于达官贵人。
然而此刻的于吉却并不看好蔡吉的这种想法。因为他并不知晓此后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于吉看到的只是七年前黄巾起义的失败,以及之后天下的大乱。所以在他看来,光得到黔首白丁支持根本成不了大事。唯有讨得当权者的欢心,方能将太平道,不,积善道发扬光大。于是抱着这一想法的于吉,当即冲着蔡吉摆手摇头道,“府君此言差矣。人分贵贱,仙缘岂能一概而论。修养心性,行善积德,固然能修持得道。但想修合天人,还需借助药石之力。否则仅凭行善积德便可升仙,天庭岂不是人满为患?”
蔡吉听于吉如此一说,心知他这是想学汉中的张鲁,以巫术、丹药讨好想要长生的当权者,走上层路线。话说,太平道与天师道,虽都以符水治病,但两者的主旨各有不同。太平道讲究思过忏悔,易入门偏世俗,与基督教略有相似;而天师道则主要是用章表与鬼神为誓约等巫术手段,偏向重视符箓。联想到历史上,偏世俗者虽信众广泛却昙花一现,而偏巫术者却传承千年,再一瞧此刻身为太平道上师的于吉亦有放弃普世主旨的打算,蔡吉又怎能不唏嘘,不失望。
然而唏嘘归唏嘘,失望归失望,蔡吉却并不能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与于吉分道扬镳。毕竟她现在还需要利用于吉控制太平道,因此蔡吉当即决定后退一步,向于吉求同存异道,“于道长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有权有势者比黔首百姓确实多了几条求仙之路。然‘积善成仙’,至少能给百姓一个希望,对于积善道在民间的传播还是颇有助益的。”
其实于吉在说出“天庭岂不是人满为患”之后,也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再怎么说此蔡吉为太平道更名,订立新教义,都是出于好意,是想让太平道发扬光大。而自己如此顶撞太守可不妙。待见蔡吉并没有生气,反倒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原本惴惴不安的于吉在暗自舒了口气之后,便也顺从地向蔡吉拱手道,“府君说得是,老道回去之后便将府君这七条教义编纂成册,授予教民。”
“那就有劳于道长了。”蔡吉微笑着颔首之后,跟着又将目光扫向了于吉身旁那个道童。说是道童,但从其外表看来也该有十七八岁。想到这道童之前对自己所提教义表现出的兴趣,蔡吉不由向其询问道,“这位小道长上次也来过太守府吧。还未请教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