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那岂不是成了植物人?还是不太灵光的植物人……
老话说得果然没错——色乃刮骨绵刀啊。天皇这以貌取人的家伙,到底还是栽在了“风流”二字上。
“夺了就夺了呗,谁叫他咎由自取……”我咕哝,微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当即引得忠行老爹狠瞪了我一眼。
没辙,经过青子那件事,对于那个肤浅到家的天皇我实在生不起半点好感。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老爹一看就是比干那种死忠类型的大臣,还是转移话题为妙。
“那晴明他们的伤……”我吐了吐舌头,怯怯轻问。
“唔……这个啊……”保宪当即接过话,笑呵呵的道:“说来倒也有趣,那狐狸也不知怎么,似乎迷了路,绕了一晚上,居然没走出宫门。直到早上还在四处转悠,迷迷糊糊间竟跑到了上朝的大殿里,整被我们撞上。”
我晕……太乌龙了!敢情这狐狸精是个路痴……
“呃……所以……就打起来了?”
“自然是要打。” 将眉轻轻挑起,保宪丢给我一个‘你在说废话’的表情。
我看着他那脏乱得有如乞丐服的袍子,又瞅瞅冷着脸的道满,掩口而笑,挪揄:“就打成了这副模样?”
保宪瞬时僵了一下,面色微红,顿了顿,方道:“乍看是有些胜之不武,但那妖狐的修为确实不容小觑,至少有两千余年了。”眼波一转,浅笑:“不要单说我,你家晴明大人不也是狼狈得很吗?”
……
只三个阴阳师,就打败活了两千多年的狐狸精,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我当然明白,但嘴上却不肯饶他:“唔……本来呢~晴明的本领要比那狐狸高一点点,就是因为有你俩跟着,才让那狐狸高了他一点点……”
看着保宪铁青的脸,晴明朗笑,揉了揉我的头:“别耍贫嘴了,正事要紧。”言罢,微微躬身,向空海拱手道:“我等虽勉强制住了那狐妖,不过……” 漫步到石桌旁,他幽幽叹了口气,自袍袖里掏出一枚鹅卵大,貌似玉石的东西来,置于桌上:“您请看看吧。”
唇畔漾起笑意,空海随即取过,在手中掂了掂,反复研究了好一阵,最后竟放在耳边,侧头兴致勃勃的倾听了起来……
我囧……和尚,那不是收音机好伐?
好不容易等到他放下,我迫不及待的探头,用手敲了敲那东西,质地虽坚硬,却温暖异常。学着空海放在耳畔听了一阵,听到的只是“咿咿呀呀”的低喃罢了,并未看出什么特别。遂悄声问晴明:“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干嘛的?武器么?”
虽然原始了点儿,但这么硬,砸人会很疼吧……
他微笑,将东西自我手中接过,把玩着,缓缓道:“这东西叫做‘杀生石’,是那狐妖所化,作用好比乌龟的壳,用来躲避外界的攻击再合适不过。呆在里面,相当于与世隔绝,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怕是很难有办法迫她出来。”
“正是如此……”忠行看着空海,插话道,神色甚是凝重:“那狐狸斗不过他们,遂躲入其中,死活不肯出来了。我等束手无策,只得麻烦大师前来,看看有没有解决的法子。”转过身,他又朝靡竹颔首,极恭敬的道:“请姑娘前来也是此意,姑娘乃是狐族,又曾是九尾一族,许对此类法术有所涉猎,不知可否帮忙破解。”
空海闻言,先是一愣,当即打量起靡竹来。少顷,他呵呵一乐,笑眯眯的道:“失敬失敬!啊呀~既然有九尾族的祭司在,老衲怕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报以微笑,靡竹很是优雅的欠了欠身;淡然上前,取过那“杀生石”,细细端看。须臾,眸里厉光一闪,口中念念有词,素手随即猛劈向那石头。
我瞪直了眼看着,不免有些担心她会骨折——以掌劈石和以卵击石几乎是没什么本质区别的……她以为自己练了‘大力金刚掌’?
然而,事实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那石头竟真的“咔嚓”一声,显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纹。
靡竹冷笑一声,转身,问晴明要了上次自灵狐洞里得的九寒珠,将小珠置于裂痕之上,手掌顺势向下一按,那所谓的‘杀生石’便似陀螺一般原地转起圈来。
眉眼放开,靡竹盯着那转得飞快的石头,轻笑:“我就说嘛,葛叶派人在林中寻了你这么些日子,怎么会半点踪迹也没有。原来你又钻到宫里去了,还换了名字……”水眸微眯,声音渐寒:“改叫玉藻了么……我倒觉得,还是妲己这个名字适合你。”
伴着她才落下的话音,那石头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看得人一阵眼晕。我正想把目光移开,却见石中心忽地冒起一阵红烟,烟雾渐浓,袅袅飘至院中,顷刻间竟化作了一个红衣美人——
她跪坐在地,痛苦的喘着粗气,面色惨白。香肩上汩汩冒着血,伤口周遭隐隐泛出寒气,显然是被九寒珠所伤。然,尽管看去略嫌狼狈,却依旧令人惊艳,那微微泛红的明眸流盼,自有一番撩人风情。
“妲……妲己?”我不禁惊呼。
原来让那个风流天皇神魂颠倒的玉藻姑娘就是她!
“好久不见了呢。”盯着她,靡竹微笑着上前,口吻忽然变得轻柔,似乎很为这次重逢而高兴。
红衣美人抬起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张张口,似想说些什么。然而,未及她出声,我腰间的那柄折扇便跟着咋呼起来——
“你说什么?妲己?”
“她也在这里?!”
“快放我出去!我有话要问她!”
……
……呃……竟然忘了伯邑考同志还在扇子里……
我忙把折扇递还给了晴明。他轻笑,不紧不慢的念咒,而后“呼啦”一声将扇打开,微扇两下,一道白影便自扇面中跃出,风也似的在原地翩翩的旋了几圈,眼看就要成功着陆,不知怎么,却终是歪歪斜斜的跌将出去,很不优雅的载倒在地。
毫无疑问,那白影便是伯邑考。当年那个玉树临风,明月照人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就这样一点也不华丽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看他有些窘迫的爬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惹来对方恶狠狠的怒视。
“邑……邑考……”妲己一见,登时怔住,轻声呢喃着,若梦呓一般。
不得不说,她看着伯邑考的眼神着实让人生怜。目光似喜还悲,仿佛隐忍着无尽难以名状的凄艾。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许是连神仙也会迷醉吧?
伯邑考本是满眼急切,一看便知有无数的话要问,此时却只动了动唇瓣,无言伫立。
“看来,你所作的一切……就是为了他……”良久,反是靡竹最先打破了静寂,她打量着伯邑考,又瞅瞅妲己,冷笑,“不过,事到如今,想他复活,指望返魂香是没用了。劝你……唔……”她本还欲继续说下去,却被保宪猛地捂住了嘴,拽到了一旁。
“你干什么?”靡竹瞪他,正经八百地瞪他,恨不能扑上去咬上一口似的。
“且听她解释,再叱责也不迟”悠然笑着,保宪道:“况且……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根本没有在听你说什么。”
确实,那妲己姑娘看着伯邑考,看得眼睛都直了,自顾自的念叨着什么轮回啊~成神啊~,简直是入了魔。
伯邑考在她的注视下,也好不了哪去,跟着愣神。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是为何,忠行等人竟也沉默,就这么在旁观摩,仿佛看着看着,谁的脸上就能长出朵花来。
翻个白眼,我有些抑郁,一大群人折腾了这么久,就为了这样相互行注目礼?遂跃上前去,猛推了一下伯邑考:“你不是有话问她么?怎么哑巴了?”
那家伙踉跄几步,方回神,似是不敢再看妲己,忙别开了眼,叹道:“浮云一别后,再聚已千年。我不怨你当年诬陷。只是……想弄清,你那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父王他……”
“你还唤他父王?”未及他说完,妲己便惨笑:“父王……你尊他为父,他那时却未必视你若子……”
“你什么意思?”伯邑考面色一白,蹙眉。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这般通透的人,怎么会不懂?”牵起一个甚是疲惫的笑容,妲己叹了口气,缓缓道:“邑考……你真是半点没变,心下实有所觉,却仍是不愿将他往坏了想……”
媚眼一转,她用余光将众人一一扫过,盈盈而坐:“姬昌曾助我度了雷劫,这你是知道的。”将头一低,迟疑须臾,方柔声继续:“那是我第九次雷劫,避过九次雷劫的九尾狐,若想成神,就必须达成帮助自己度过雷劫的恩人一个心愿——内心深处,最迫切达成的心愿。而那是,你父王的心愿,便是得天下。我那时自你家离去,实是应了他的吩咐,混入有苏族的进贡队伍,凭借魅惑之术,蛊诱纣王,扰朝歌,乱天下。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姬昌到底未能掩去自己的企图,终被纣王所囚,而你为了救他,前来朝歌献礼……只可惜,你却不知道纣王原本的打算……”凝视着伯邑考,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纣王言:‘西伯侯父子,必死其一。’”
必死其一……
不需要再听她说,我已能想当时的情形——亲情,之于王者永远是薄淡之物。
必死其一……纵然爱子心切,但要姬昌放弃即将到手的大业,他又如何甘心?
“他说……他不能死……他说……他死了,我便在没有成神的机会。”眼看着伯邑考的面容一点点的僵硬,妲己的声音渐轻,几不可闻:“他还说……你的命数,注定七世早夭。我若成神,或可保你来世富贵平安,否则,怕还要这般苦上七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父王有心舍弃我而保全自己,一切也要看纣王的心思。”伯邑考极是平静回道,目光却已依稀有些涣散:“所以……根本谈不上他欠我什么。”
“傻瓜!他既说了要弃你,便自有脱身之计!我那时说他欠你的,就是因为他的计策毒辣……”妲己颤抖着,垂眸看地,几乎是咬着牙,将余下的话自喉咙中挤出:“为了活着,他让我对纣王献策——今诬伯邑考轻薄,杀之赐食其父。‘虎毒尚不食子’姬昌若肯食……则为不贤,不足为患,可释之。”
……
我惊呆——
如此说来,“诬伯邑考”,“逼父食子”,竟都是姬昌自己一手策划的!
纵然是被后人赞誉为贤明的王者,也难免会有人性的弱点。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区区一个帝王之位,他竟不动身色地就安排了这出‘父食子肉’的悲剧……
虽难苟同,却也很难说他是错了,他只是想活着。甚至,若非如此,他们父子都会命丧朝歌也未可知。
只是,这种“无可奈何”里,掺杂了太多腥气。
晴明说,人心可成佛,也可成魔。佛魔之间,只是一个选择。
于后世,他许是解救百姓于水火的佛。但于伯邑考,他却是做了一回魔。
虽只这一回,却彻底斩断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再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而他手起刀落的时候,只怕还不自知。
欲望也是会吃人的……
它吞噬的不仅是人命,甚至……包括亲情和良知……
被其裹挟一时,留下的伤却是永世。
转看那厢的伯邑考,虽然面无表情,只是静静伫立,背影却颓然,透着无力与彷徨。
牵绊
微雨虽已渐住,天空一白如洗,却望不见太阳。偶尔有风拂面,吹得人鼻子发酸。
一种复杂的,带着浓重悲伤的气氛弥散开去。
院子一下子寂静得可怕。
转看伯邑考,妲己微笑这自袖袍中取出了一块甲骨似的东西,抛给了他:“我的话你许不信,这是他托我转给你的信,你看了便知。”
握着那骨片,伯邑考的面色愈加苍白,迅速扫了几眼,陡然握拳,掌中的甲骨顷刻便成了灰飞。
“他一直在愧疚,我看得出。”妲己幽幽道,似在劝慰,口吻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悲悯:“谁都会做错事的。有一些事,一旦做了,立即就会后悔。那滋味,似万虫蚀骨一般痛苦……可惜,后悔永远于事无补。有些错,有些伤害……永生都无法弥补。不过……有这份心,总比没有要强,不是吗?”
伯邑考不语,只是嘴角擎起了一丝苦笑,恍若释然,又略带讥诮。
静默许久,靡竹霍然起身,冷声将话题移了开——
“既然你帮的是西岐,姬发为何却在灭商纣后,围剿我九尾族?”
“那是因为……人类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 妲己笑得凄然,慢慢将眼抬高,看住她:“我手上有返魂香……这便是祸端。”缓勾起嘴角,她迎光将眼眯起,缓缓道:“返魂香与那信都是姬昌临终给我的。想是良心难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