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词:“罪过,罪过!”
黛玉怜爱地看着她,轻笑道:“因缘与姻缘,岂不是相同的?若没了因,又何来缘?若是没有了缘,又何来姻?傻妹妹,佛祖也是有见识的,岂能怪罪你?若不然,菩萨怎能会送子?没有姻,又何来送子之说呢?”
惜春轻叹道:“我都老了,也没了那份心思,只想着这般过下去罢了。”
扬起眉,笑看着黛玉道:“姐姐怎说我的事儿?快些说说,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原是走在了别地儿,偏生听说了帝崩后薨之事,吓了我一跳,心痛了好些日子。”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才不要别人笑话自己年老逢春,一个出家人,动了那番子心思。
黛玉脸色温柔地凝睇着她,温婉地道:“我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只觉得,你这只孤雁,与嬉只孤凤,倒是合得来,想听听你们走过了多少山水呢!”
惜春脱口而出:“姐姐怎么知道他是孤凤?”
一句话说,登时羞得脸都熟透了,似冒着丝丝热气。
母仪天下 番外 暖春4
黛玉俏然一笑,道:“我只知道他唤作凤舞,孤身一人,岂非孤凤?”
顿了顿,握着惜春的手,叹道:“我常常与四哥说,这一生,我算是不枉走了一遭儿,我的一辈子都是完美无缺,可是却不曾照顾好妹妹。”
惜春垂眉低眼,淡淡地道:“其实,姐姐已经照顾我极多了。贾府赫赫百年,末世却骄纵跑遍,又处处害四爷,本就是死有余辜,没有诛灭九族,未尝不是瞧在姐姐的份上。我能平安无事,以出家之名,避开贾府灭顶之灾,这些,原都是沾了姐姐的光,我心里已经感念不尽了。”
抚了抚缁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惜春又抬眸笑道:“单是这一份恩情,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姐姐又怎么能说没有照顾好我呢?”
听了惜春的话,黛玉心中方有些释然,笑道:“既然如此,我这颗悬了半世的心,也总算是放下来了。”
伸手轻轻挽了挽耳畔的鬃发,绾在耳后,黛玉才又笑道:“我倒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干!只是你原是我的姐妹,一个真正能贴心的姐妹,可不想与你心里生了什么隔阂,我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惜春心中蓦地里涌上一种感动,知道黛玉说的是实话,她亦是真真切切将自己当做姐妹看的,脸上亦浮着淡淡红晕,道:“我对你,可没隔阂!“
“我知道,单单看到你为我画像的这一份心,我就知道。”黛玉凝视着惜春的脸,眼里带笑,也生亲昵,姐妹的心,刹那间串成了一块。
惜春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道:“这都好,你可别来做媒婆!”
一句话说得敏慧一旁捂嘴轻笑,黛玉亦是莞尔,故意道:“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那只孤凤,真格儿是来求我的恩典呢!”
惜春急红了脸,道:“姐姐什么爱上做媒婆了?这可不是我的姐姐了!”
清瘦的脸上,急起来,虽争冬日,倒是冒起了细细的汗珠儿,莹然闪烁。
黛玉拿着手帕与她拭汗,口内轻道:“瞧你急得一脑门汗做什么?我才不会这样多心,为你们牵什么红线!这样的事儿,原是你情我愿的,哪里谁做媒,就非得成双?我也这这份闲心。”
况且,她又不是红娘,岂能如此行事?
越发让人笑话了,好好的一个女人家,别的不做,单做起媒婆来。
更要紧的是,姻缘天注定,她说也好,不说也好,倘若是注定的因缘与姻缘,也不是惜春所能避得开的,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惜春这才放了心,嫣然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呢!”
敏慧一旁笑意盈盈地道:“夫人倒是姑娘的好姐姐了,只可怜我了。”
惜春不解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道:“你如今做了知府夫人,又是先皇先后旧仆,锦衣玉食,还有什么可怜的?你也多走增,去瞧瞧那些没了饭吃没了衣裳穿的穷苦人,那些才是可怜人呢!”
敏慧不觉指着惜春笑道:“夫人你听听,好歹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一副性子,口里不让人,竟是让我爱也不是,厌也不是了。”
偏生惜春气性大,不觉冷笑道:“几句话算什么呢?就是服侍了我好几年的入画,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若是这点子话都听不得,明儿里你也别到我这山间寒舍来,接不起你这位来做媒的知府夫人。”
方才是急得脸通红,如今却是气得脸通红,丝毫不让人。
敏慧素日里瞧在黛玉面上,且她生性贤惠稳重,却也不在意,叹道:“我倒是一番好心思,惜春姑娘这样说,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惜春抿了抿嘴,眉梢眼角虽有气恼之色,却更添了三分羞色。
黛玉心内瞧得奇异,知道惜春与凤舞,定非凤舞一厢情愿。
想了想,黛玉素知惜春性子,却也并不多言,只是柔声道:“四妹妹,好容易我们姐妹相见,你可愿意与我一同住几日去?我们家的辟邪,可是生了小辟邪了,像小狗一样可爱。”
一句话,果然惹得惜春注目,喜道:“小辟邪?可咬人不咬人?往日里那个大辟邪,最是不容人近身的,怎么却是生了小辟邪了?啊,那只大辟邪竟是母辟邪的?不是公的?这可好玩了,我喜欢小狗一样的辟邪!”
随即狐疑地道:“大辟邪那样大,小辟邪怎能小得像小狗?”
听到惜春的疑问,黛玉抿嘴笑道:“你倒是将我问倒了,我可怎么回答?”
顿了顿,方缓缓地道:“我小时候得了辟邪的时候,牠已是万年之兽,自然不会小如狗儿。再说了,辟邪是神兽,亦是仙兽,龙生九子,一子辟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辟邪生于龙,却亦可繁衍,倘若无子,便历经三千六百年之后,幻化成卵,千年破卵而出,是为新生。倘若辟邪生子,则历经三千六百年之后,自然遁入轮回,修行来世。”
“哦,原来还是这么一回事,那也不知道你那个公辟邪还是母辟邪了。”惜春笑嘻嘻地道,倒是不掩女儿本色。
黛玉轻轻一笑,道:“我倒是知道,牠原是个公的,走了那几年,就是为了静待小辟邪破卵而出,又带回了尘世,倒是还跟着我。”
说得惜春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亏得姐姐好说,这个,你也知道不成?我就不信辟邪还会说话,原原本本都告诉姐姐!”
谁知黛玉却是点头含笑,道:“我与辟邪,天生通灵,我问什么,牠自回答什么,也没什么可怀疑之处。与我相交多年,只怕也不知道的,我原是可感应到辟邪的话,这些别人却是不能了。不过辟邪怕四哥倒是真的。”
想起胤禛往往与辟邪吃醋,小辟邪可真是不知道被胤禛扔了几回了。
惜春面色奇异,道:“这倒是罕见,却有这样的事情!”
继而点头叹息道:“我也想起来了,往日里在贾府,也听说过,四爷有轩辕神剑护身,那可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斧化而为剑的,非寻常之剑。说起来,倒是果然姐姐与四爷前世非同小可,方今世神物相护了。”
黛玉因执起她手笑道:“这些倒是不用你费这么些精神,快些与我回家去住几日,我们那里好酒好菜,自个儿带人田里种的,味儿好极了!”
惜春闻言,便收拾了几件衣裳器具,又命人收了那九百九十九卷仕女图,方随着黛玉与敏慧的车往太湖之畔的桃源艾府来。
那允祥早携带着镇江名酒竹叶青来了,与胤禛、金佳士伦凤舞闲谈。
凤舞是几十年的老捕头了,纵横江湖,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虽隐约猜测到了胤禛身份,可也心里明白就是了,他与允祥却是合得来,两个人划拳猜枚,喝得最多,早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黛玉甫一进门,便闻到酒气冲天,不觉摇头道:“十三这个酒鬼。”
也不理会,只对胤禛道:“你身子不好,也少吃些酒,十三是兄弟,你也不劝一些儿的?倒是任由他吃醉,明儿个又嚷头疼。”
胤禛闻言一笑,对金佳士伦道:“你可听到了,我就爱玉儿这唠叨。”
说得众人不由得都是抿唇忍住笑,黛玉瞪着眼道:“明儿个我就不管你!”
抽身便去张罗着让惜春住下,房舍极是雅洁,惜春甚是喜欢。
艾府很是清静,女主人又是黛玉,惜春每日打坐诵经,竟是自在。
她本就不是正经的出家人,当日跟着妙玉修行,妙玉说她尘缘未尽,红线未断,三千烦恼丝不落,总是在佛门并没有立足之地,故未剃度。
如今瞧来倒也好,望着铜镜中眼角微起的皱痕,惜春不觉一笑。
生了这么大,白白活了几十年,别无长处,唯独岁月痕迹留在脸上。
眼角那一丝隐约的期盼,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她真的就是尘缘未尽?姻缘未消?
摊开雪白如玉的双手,指头上真的系着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又会是谁呢?凤舞么?可惜,她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她修行了那么多年,她是当年罪门贾府的后人,贾府造的孽,她亦脱不得干系!
凤舞那样敦厚稳实的人,一身浩然正气,她配不上他啊!
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不想让凤舞这个名字,染上当年贾府的阴霾。
即使贾府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很多年,可是在她心里还有深深的痕迹。
凭什么贾府获罪,她们这几个与黛玉交好的女孩子能平安无事?
好们吃的用的,也都是百姓的血汗,她们又岂会无辜?
别人家株连九族,不管是老弱妇孺,还是无辜之人,都会落得不堪,为何偏偏就是她与二姐姐能逃脱一切呢?只因为,她们与黛玉交好么?
倘若真是这样,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打不开心中这个结,她就修行一日,想用佛门的清静,洗尽心里的尘埃。她不想欠谁什么,可是却欠了黛玉;她只想做一个自了汉,可是却尘缘未尽;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能让心灵为之宁静。
母仪天下 番外 暖春5
碧柳如丝,清湖如镜,桃花已谢,杏子满枝。
惜春住了几日,倒也是极清净,只是每日清晨,总是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然后有着辟邪低吼,胤禛怒扔小辟邪之事时时发生,逗得大家笑不可抑。
惜春走到黛玉院落里,只见院里却是静悄悄的,小丫鬟早收拾了东西,因黛玉吩咐她们便下去歇息了,黛玉亦有些春困,只是不想睡,又懒懒地不想动,拿着一本书,斜倚在桃花树下。
惜春站在门口,看着幽静小院,纷乱的心,刹那间宁静了起来。
“姐姐好兴致,这样幽雅的居所,一人,一对,一书,一茶,人美,树茂,书雅,茶香,越发瞧得人心里也欢喜了。”惜春走近笑道。
黛玉抬头看到惜春摇摇而来,忙笑道:“四妹妹来了,快些坐。“
又高声哈哈小丫鬟沏了上好的茉莉花茶,道:“尝尝我们自己炮制的茉莉花茶,我就爱看这茉莉花在水中舒展,姿影娇娆,又香气满心。”
惜春抿了一口,坐下才叹道:“这样过着也好,远离尘嚣,万分逍遥。”
黛玉躺在龙眼根精雕的虎头贵妃椅上,长发曳地,笑眯眯地道:“这可不行,虽说妹妹喜欢,我可是定不下来的,过些日子,到了夏日,我们还要去杭州西湖瞧瞧荷花去!”
这样的生活,就是神仙也没他们快活!
见到黛玉躺下,小辟邪撒蹄子就跳到了黛玉怀里,四只蹄子在黛玉身上印出四个花印,亲昵地拱着黛玉的脖颈,嘴里呜呜鸣鸣,好生舒服。
惜春忍不住一笑:“这个小辟邪真可爱,还是小时候可爱啊!”
伸手想去摸摸小辟邪的头,谁知小辟邪狠狠地转头瞪着惜春,张口就要去咬她,吓得惜春一缩手,道:“好凶,怪道四爷扔牠呢!”
说得小辟邪睁着圆溜溜的眼,气冲冲地张牙舞爪就要去抓惜春。
黛玉瞧着好笑,也幸亏小辟邪能陪着她一同玩耍,素手摸着小辟邪,含笑道:“小辟邪,给我乖乖的,不然,将你剥皮吃肉,你不惨了!”
一句话说得小辟邪赶紧缩在黛玉身上,眯起眼,昏昏欲睡。
回头看到惜春有些烦闷,黛玉纳闷地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听了黛玉软软的话,满是长姐的亲切,惜春叹了一口气,咬着嘴唇道:“林姐姐,我心里烦得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孤凤孤雁,果然能成双么?
她不信,世间除了黛玉与妙玉,她不知道还能相信谁,谁的话又可信。
黛玉温柔地看着她,轻笑道:“你怎么反拖泥带水了呢?我不知道你们曾有过多少故事,可是,四妹妹,你切记,一切唯心而已,随心儿走。”
看着拱了拱自己的小辟邪,黛玉眼里也是亮亮的,“四妹妹,你有心,是人都有心的,自然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你自己心里知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惜春闷闷地道。
凤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