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曹公塑造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集善良、勤劳、随和、机智、正直、知恩必报、老于世故于一身的农妇刘老老!这位典型人物以及她的大观园往来,在我心中一直起着对以往那些主流观念的一种颠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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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庸人贾政(1)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怎么会娶一个人见人厌的赵姨娘做二房。旧时男人,除了第一个夫人自己作不了主外,二房、三房,N房,都是自己考察物色的。
晃一看,贾政还真有点吓人,一脸的严肃,满肚子的忧患。却是经不住细看。一番打量,便可觉出此人从骨子里透出一个“庸”字来。家教不能说不严,叨唠加棍棒,却以失败告终;为官不可谓不谨,“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却终以放纵下属而被参。上不能治国,下不能持家,大事临头只会跺足哀叹。曹公塑造这样一个人物的最大意义,在于他的代表性,生活中这样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先说做官。贾政一天到晚叨咕要儿子求取功名,他自己并未谋得科甲出身,全仗祖上荫庇,皇上赐了个额外主事“入部学习”,不久升了工部员外郎。相当于现今一个副司级干部。他自然谢主隆恩,谨言慎行,严格按官场规则行事。其实身为京官,若不想有大作为,呆在京城,也能吃香喝辣,安逸自在,还可保得一个清名。欲想升迁,则非要外放,做一任地方官历练一番不可。这方面贾政并没见有什么远大抱负,机会却自己来了,“皇上见他人品端方,风声清肃,因特将他点了学差”。这学差,乃是一省学政,主管乡试出题监考等事宜。时间不长,也没干出什么成绩。后四十回续书贾政升了工部郎中(正司职),不久又逢外放,这回的官是江西粮道,主管一省粮米征收入库,油水自比学政要肥。贾政迂腐古板,又长期浮在上面,根本不懂底下实情。要命的是那帮跟来的幕友随从,一门心思就是奔着油水来的。见贾政上任就要严查贪渎,“州县馈送,一概不收”,一心要当个清官。一个多月过去,“眼见得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不能到手”。其中几位耐不住,走人了。剩下几个为首的叫李十儿,串通一气,拖拉推委,消极怠工,把贾政整得寸步难行。到了火候,李十儿便把官场潜规则一五一十告诉贾政,提醒他“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贾政作为粮道衙门之主,竟被手下说得“心无主见”,搁下一句“你们闹出来不与我相干”,撒手了。从此李十儿便狐假虎威代理贾政行使职权,收受贿赂,欺上压下,横征暴敛,作威作福。很快,这些人都发了,在家留守的“小老婆子都金头银面”的装扮起来了。第九十九回描写甚是精彩,人情世故,官场生态,主子无能,恶奴嚣张,尽皆跃然纸上。贾政终于尝到恶果,遭到参革。幸得皇上恩典,没交刑部,直接下旨:“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今即日回京。”叫人纳闷的是,参革他的还是他送过礼认过亲的节度使本人。其实人家这是在保护你,只参了个“失察属员”,替你避重就轻了。官场上的事,贾政一个庸官他哪里看得懂!
说罢做官,再说做爹。按说望子成龙,严加管束,世上没几个比得上贾政尽心尽力的。恳切时,“你也该学些人功道理,别一味的贪玩。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你听见了?”发怒时,“畜牲”、“业障”、“不长进的东西”随口骂出。忧心时,还同儿子摊牌:“自今日起,再不许做诗做对的了,单要学习八股文章。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宝玉的长期厌学,加上与戏子蒋玉菡交往及受贾环诬告*未遂逼死人命,三罪并罚,差点没被老爹打死。打他的理由,贾政也对贾母说的很明白,“也为的是光宗耀祖”。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效果呢?按宝玉智商,众人早已有过评论:“他若略一经心,无有不能的!”宝玉却同他玩起猫鼠游戏,就是漫不经心。当得知老爹要到外地当官,更是得了自由解放,“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游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贾政后来还把他在下面给学生出的考题拿来辅导宝玉,却被宝玉背地里嘲笑为须眉浊物的混账话。从始至终,宝玉没有一时一处向他真心低过头认过错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超级庸人贾政(2)
贾政一个大老爷们,在贾府他是作不了主的。有贾母在,贾府上下大扺是个母系氏族社会。贾母面前,贾政只有唯唯连声的份。那次拷打宝玉,他算是拿出了大老爷们的威风,贾母一救驾,贾政立刻软了下来,保证“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还不依不饶,发起威来,说要拉起队伍回南京去,唬得贾政“直挺挺跪着,叩头谢罪”。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怎么会娶一个人见人厌的赵姨娘做二房。旧时男人,是很享福的。一般来说,明媒正娶的大老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里说了算,例如他的正室王夫人,金陵四大家族王家小姐,贾王两家,属于政治联姻。只要门当户对,身材相貌好点差点,无伤大雅。因为男人有许多弥补的机会和方法。比如,在外面交了个红颜知己,可以纳为二房;看上了个身边丫头,也可以收为侍妾;甚至跟个青楼女子有了感情,也可以拿钱赎娶,所谓“老妓从良,半世烟花无碍”。也就是说,除了第一个夫人自己作不了主外,二房、三房,N房,都是自己考察物色的。从贾政娶个赵姨娘做二姨太,至少可以看出他审美情趣是很成问题的。更可厌的是,贾政播龙种生跳蚤,与赵姨娘生出一个世间少有的委琐儿子贾环来。从头到尾,贾环基本上没做一件好事。贾政不是教子有方吗?怎么把贾环教成了个大事小事都不能让人有半点好感的最后还成了拐卖妇女儿童的败类了呢?由此可见,贾政在个人感情、阅人标准、审美情趣、教育后代等等方面,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到了最后贾府被抄,贾政只好也只会跺脚认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一败涂地如此!”被抄的主要是东边宁府,贾政也沾一点边:“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治家不正之罪。”
一个贾府,自宁公、荣公开辟基业,传到贾政已是第三代。这文字辈的,除了贾政,还有个一味好道梦想成仙的贾敬,和躺在世袭职位上荒淫无耻享受每一天的贾赦。第四代玉字辈,虽不像文字辈的那般弄出事端招致抄家横祸,却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管有无明天的一群。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中国封建社会绕不开甩不掉的必然规律,也是导致千里长堤溃塌沦陷的本质原因。
高鹗续书安排了贾宝玉一个出家当和尚的结局。第一百二十回贾政扶送贾母灵柩到金陵,返程途中,“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慌忙追赶,“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这年,宝玉十九岁。贾政说他听见歌声,什么内容没听清,想来读者此刻一定会想到第五回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最后一支:“为官的,家业雕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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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霸王吟诗
轮到薛蟠,有戏了。“女儿悲……”没词了,冯紫英催道:“悲什么?快说!”薛蟠一急:“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接下来便是“女儿愁,绣房钻出个大马猴”,众大笑。
人类社会,物质上变化的速度常常让人目瞪口呆。曾几何时,电灯代替了蜡烛,汽车代替了马车,手机代替了书信,电视机代替了土戏台。但是,作为物质的主宰,人类骨子里那心性范畴,比如真、假、善、恶、美、丑等等,变化或者说进步究竟有多大呢?这个问题若真要问起来,我的答案是:变化不大,至少,进步远没有物质变化来得那么神速。杭州那个飙车的富二代,在斑马线上把人撞飞之后,仍和飙友们在那里谈笑风生。这态度,就很像薛家大公子薛蟠。第四回,薛蟠为与冯渊争一美妾,“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动手,将冯公子打个稀烂,抬回去三日竟死了。这薛公子原择下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人,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并非为此而逃命;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冯渊果然成了“逢冤”。人命关天的事,薛蟠竟然视为儿戏,还留下一句名言:“花上几个钱,没有不了的。”恶少嘴脸,跃然纸上。曹雪芹写薛蟠这个人物时,距今也不过二百多年。不是杞人忧天,当今随着物质生活的日趋宽裕,倘若教不得法,薛蟠一类人物只怕会越冒越多。
《红楼梦》里许多人物都是只有名,没有字,更无号的。按常理,多半是名流或者文人才会有字有号。恰恰是这个“呆霸王”他却有名有字,姓薛名蟠,表字文起。曹公在写第七十九回回目的时候,称他“薛文起”,挺文雅的。本来,他应该文雅,也有条件文雅,生于皇商世家,家中还开有几处当铺。“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便是其家族写照。虽然父亲过世,但舅舅王子腾官运正红,升了九省统制。母亲薛姨妈与王夫人乃嫡亲姊妹,薛蟠便正儿八经是贾宝玉的姨表哥。可惜这么好的条件,他却从小不爱读书,长大也不用下海弄钱,人情世故一概不管,整日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条件,便很容易极大地助长了他的动物性的。但凡动物身上有的,比如食欲、*、睡欲、贪欲等等,都会越养越大。
他一直生活在南京,只因皇上选秀,他便与薛姨妈护送妹妹薛宝钗上京候选,住进了贾府。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到一个月,就和族中的纨袴子弟打成一片。他们的生活方式如下几句话概括得清清楚楚,“今日会酒,明日观花,聚赌嫖娼,无所不至”,自比在原来家中更坏了十倍。
什么叫做京城气象?方方面面都要比地方上来得到位,都要见出水平,都要显示出不同凡响来,那才不辜负京城的盛名。薛蟠这回的确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在这京城里混了一阵,他竟也学着作诗了。这个著名草包与贾宝玉论画时,把“唐寅”二字看成“庚黄”,还说这两个字相去不远。这天是冯紫英请客,冯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子弟兼掮客,饭局上的人物也都整齐,薛蟠、贾宝玉、唱小旦的蒋玉函、锦香院的*云儿,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们。曹公为我们描写的这个场面,实在是精彩到没得说。那时的所谓唱曲儿的小厮,或者唱酸曲儿的粉头,其实就是今天的流行歌手。且看那云儿唱的“体己新鲜曲儿”,与今日的通俗歌曲真差不到哪里去的:“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贾宝玉觉得这样唱下去“易醉而无味”,便出了个酒令,各人按“悲、愁、喜、乐”四个字,却要说出“女儿”来,有不遵者罚酒。薛蟠要逃,众人不肯。贾宝玉先来:“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倒是句句雅致。冯紫英的四句,功力略欠,偏俗。云儿的四句也是青楼陈词,了无新意。轮到薛蟠,有戏了。“女儿悲……”没词了,冯紫英催道:“悲什么?快说!”薛蟠一急:“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接下来便是“女儿愁,绣房钻出个大马猴”,众大笑。笑归笑,薛大诗人吟的虽无意境,却也算是大实话。倒是第三句他来了一句雅的,“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其实这句起的是欲扬先抑的作用。第四句“女儿乐”来劲了,“乐什么?”薛诗人的大作简直石破天惊,这里真不便书写,各位还是去看第二十八回曹公的精彩描述吧。至于后头薛诗人的两句诗,“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那也确实可以流芳千古的。
这就是一班京城少爷的日常“文化生活”。这中间的颓废与无聊,只怕也够登峰造极的了。贾宝玉在里面也是如鱼得水的,这也反映了他的纨袴脾性的一面。好在他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