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但依然固执:“那可多谢啦!不过麻药就算了。受得了,农村人没那么娇贵!”我没法子,只好悄悄请实习护士帮我买了一支麻药,不动声色地给他用上,然后完成了清创缝合。
临走时,我指着处方反复提醒他用一点消炎药,因为我不能确定他是否会花几块钱去买药,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我又叮嘱他天冷伤口愈合慢,最近不要用伤手干活,特别是不能沾水以免感染。他苦涩地笑笑:“不干活,光吃饭?”他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掀开大衣的前襟把伤手裹了进去,慢慢走了。
后来我离开了临床一线,但经常和医生朋友谈起这个病人。特别是当朋友面对“大处方”的指责,用“医生也是人,也得养家糊口”的理由开脱时,我就举这个病人的例子。真的,当你面对那些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一分钱摔成两瓣花,为了省钱宁可苦自己的病人时,手中那支开方子的笔会变得很沉重。为了病人沉甸甸的期待,为了自己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医生朋友们,请把握好手中的笔!
我不想说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工作在医院这块战场上,耳闻目睹我的同事们夜以继日地奋战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了病人的安危尽心尽力地工作着。他们辛苦而劳累,挽救了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让无数病人获得了新生。病人感激他们,我也打心眼里敬重他们。但是,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该发生的故事。它们是偶然的,少数的,或许不是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的,但却是真真实实的。
当我无意中听到这些真实的故事,心,便会生生地疼。这样的故事,为什么会在现实里发生?那些
患者走进医院里,无助的眼睛中,闪着怎样求生的欲望?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人命关天啊!有些生命就该这样地不被尊重?
那个民工,他还好吗?他也有妻儿老小,夜里十点,煤矿发生事故把他的双腿砸断,血淋淋的他被抬到了急诊室。那个夜好长好黑,他的家人,是否还睡得安稳,是否还在做着和他团聚的梦,嘴角是否还挂着甜蜜的笑容?值班的医生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他就被搁在了那里。血依然沽沽地流着,没有人能看见。直到次日上午十点,他才被推到了手术室,等在门外的同事,得到的是一句:双腿已经坏死了,得截肢!那长在民工身上支撑躯体的双腿,就这样被生生地锯断,医生却一点儿也不疼……
那个孩子,他还好吗?他还只有十岁,花骨朵一样的年龄。夜半两点,当他被家人送进医院,值班室里,是代替值班的儿科大夫的老公。腹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拉肚子吗?有什么必要半夜三更敲门?身为内科大夫的他,平时看的可都是说没命就没命的心脏病病人。于是,孩子就这样被搁置着。孩子的家人求爷爷告奶奶四下里找人,可是等天亮了,孩子也走了……那对夫妻大夫依然是专家,房子住着,票子领着,待得好好的,医院也只不过是暗地里花点钱,事情就搞定了。那个孩子,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他也是妈妈十月怀胎生的,也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说没了就没了……
那个校长,他还好吗?当那辆车撞在他身上时,他是否还在想着校园建设和学校的孩子们?当他走进急诊室,怎么能够想到,进了这个门,他就再也不能走着出去呢?车祸见得多了,自己走进来的,能有什么事呢?那个医生,进行常规检查了吗?问过一句你哪儿不舒服吗?必要的仪器检查,都让做了吗?我不知道,也已经无法考证。只知道,当一旁守候的妻子,听到他一声紧似一声地叫疼,还来不及叫护士医生,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原来是脾破裂大出血,使他送了命……
那位大嫂,她还好吗?当她躺在手术台上,腹腔大出血急需输血,危在旦夕。家人去取血,被告知:对不起,不行,医院有规定,必须献血了才成。来献血,不行,献了四次血只能输四袋,要输六袋?血源紧,不能。十万火急去别处取来,对不起,不能用,别处的血,合格吗?出了事怎么办?于是,她就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耗去了生命……
庄稼欠收了,可以另种一茬;零件出了次品,可以重做一回;可是我们面对的是人,活生生的人。属于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一季凋零,就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花开了。对待这些已经残缺的、等待我们救助的生命,无论我们以怎样敬畏的心,都不为过。所以,我呼吁我的同行朋友们,引以为戒,对待病人务必慎之又慎,少些疏忽,多些用心!
我不想说,真的不想,可是有个声音一直在我心里盘旋;我不想说,真得不想,可是我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熬煎……
远方的阳光(1)
作为一个医生,我可能也抱怨过医疗环境是多么多么的不好,但我仍然热爱我的工作,理由有两个:一是它给我提供了一个思索的平台,思考疾病与健康之间平衡的转变以及人体内所发生的微妙的变化;第二个理由就是我可以通过接触各式各样的病人来丰富自己的阅历。难怪古人会感慨:“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仍然记得当年把这句话郑重地写在我毕业纪念册的第一页,其情也称得上豪迈吧!
从医也有些年头了,诊治过的病人可谓形形色色:既有富商大贾,也有贫苦乞丐,但多数还是平民百姓。有些病人转眼就忘记了,有些病人会让你经常地想起;有些疾病的特殊性让人难忘,而有些病人患病的详情却已模糊了。但在我心中总是挥之不去的却是一个从未让我诊治过的病人——我的远房堂哥。
堂哥今年40岁刚过,听老人讲我们大概在10辈之前是同一个祖先,祖上早先香火不是很旺,好像有几代单传,直到爷爷辈时才兴旺起来,因为人丁少的缘故,我和堂哥关系走得很近。堂哥很聪明,待人和气,小时候我就很喜欢找他玩。其后由于上学的缘故,交往渐渐少了,只是知道他后来做着小生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
让我震惊和久久不能忘怀的事发生在我毕业那年正是领了毕业证,喝了散伙酒回家休整的时候,也是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一天听母亲说堂哥离婚了,“什么?”我吃了一惊,当时便觉太难以让人相信了,这么美满和谐的家庭怎么也会分开呢?但他们确确实实是离婚了,原因很简单,堂哥患了强直性脊柱炎。至今仍让我后悔的是,当时我竟没有勇气去找他并且告诉他:你兄弟就是搞风湿病的,他将会帮助你的。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也许是医生的矜持,也许是相信古人所谓的“十不治”不愿去找病人。我没有跟他说过一句关于疾病的话。
堂哥十几岁时就得了风湿病,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很明显,也找了一个如意的妻子,生了一个乖巧的女儿,家庭生活可谓美满如意。但结婚后堂哥身体活动越来越不自如,渐渐瘸了腿也弯了腰,到处看病吃药花了不少钱,生意也越来越艰难,女儿长大上学花钱也越来越多。两三年前堂哥即要求离婚,理由是他身体活动越来越不方便,形象也越来越难看,看病又要花钱。在家里不能创造价值还要拖累老婆孩子,也不能给老婆孩子应得的幸福;老婆趁年轻再找一个人将来孩子也能有个着落。他自己过着自己想过的自由生活,不再拖累别人心里也安宁。但是多年的感情岂是这么容易割舍的,一家人不知哭了多少次。
最后堂哥用上了绝招——如不同意离婚他就不活了。两个人终于离了婚,女儿判给了嫂子,堂哥则过起了无牵无挂的生活。以我当时的知识,知道他得的就是强直性脊柱炎。经过了很多的误诊误治,虽花了很多钱但最后还是因此离了婚,可谓是倾家荡产,而离婚的方式又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凄婉哀怨,如此的让人感动,让我觉得非常心痛。
虽然我很少回山东老家,即使回老家也很少串门。但堂哥带给我的牵挂、带给我的思考却是无穷无尽、无时无刻的。
堂哥不幸生存在风湿病医生极度缺乏的年代、更不幸的是他同样生活在一个江湖医生盛行的年代。堂哥虽然花尽了他和堂嫂辛苦挣来的积蓄,但没能避免最终的不幸。堂哥的心是善良的,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但善良、伟大这样的词汇都不足以来描绘他最后所作的选择,我只能说的是感动,谁又能不为他最后的选择而感动呢?为了爱,他选择了隐忍。有人说堂哥是幸运的,有那样不离不弃的妻子和女儿。也有人说堂哥是懦弱的,他不应该在命运面前轻易妥协,轻易放弃自己的责任。但对于堂哥来讲,可能有太多的无奈,放弃也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着亲人为了自己的痛苦而痛苦,同时又无能为力,那种感觉不亲历是很难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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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阳光(2)
我同时也经常在反思着自己,离老家并不是很远,也不是没回过老家,我却从未去看过堂哥,也许是我不知道我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去看他还是以一个兄弟的身份去看他,也许我不知道在我见了他后除了“你的医生兄弟来看你了”我还能说什么。我一直在想,我现在到底能为他做点什么,是捐助他?换了他那该死的股骨头,让他已经弯了的腰做矫形手术再直起来么?我的确是没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些工作。也许堂哥也在盼着我去找他吧,也许他知道我对他的状况可能也是无能为力的,但总会有一句安慰的话吧!一个来自专业医生的生活指导对他总是有益的吧。我却仍然保持着我先前的矜持,没有勇气去看他。
让我欣慰的是前年堂哥开始享受“五保”待遇、今年老家农村也普及医保了,这些也许对他来得太晚了些,但有总聊胜于无吧。而且我听说堂嫂并没有再婚,而是回到娘家独自抚养他们的女儿。更让人欣慰的是他们的女儿也很争气,在学校一直是尖子,堂哥经常偷偷地去看女儿。而且已经有热心人在劝说他们复婚了。也许我也该放下我的臭架子,去做个义诊了吧。
我也常常拿他来反思我的治疗,我究竟能为我的病人做些什么,有哪些是他最需要我来做的。作为一个慢性病医生,我有没有和病人共同担当经济及生活负担的勇气,我的治疗有没有考虑患者的家庭和生活负担,我怎样使病人从治疗中真正获益。我有没有有意去夸大病情、过度诊断、过度治疗,还是容易低估病情、治疗力度不够。病人有没有因为我而获得生活的勇气?我是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判官还是做一个朋友?我是不是真正愿意做好医患互动的临床工作模式。每一次反思总会生出一些自责来。我做得还很不够,但我知道有堂哥的鞭策,我一定会越做越好。
希望堂哥也能看到此文,知道他在远方还有一个感到内疚的牵挂着他的兄弟,到现在为止我对于堂哥一直是索取而没有回报的。我想堂哥看到此文也许会原谅我。愿阳光驱散阴霾,愿堂哥和所有遭受疾患折磨的病友们时刻感到光明的照耀!
别样情感线(1)
医疗工作中医生接触到的患者特别多,但每一例都不一样,各有其特点。让我们静下心来“回味”一下我们记忆中的患者们,回想一下过去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再次品味一下医务人员以及患者的“五味”人生和情感。
一、别样的感谢信
他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是一位国家高级干部,患有类风湿关节炎多年,伴有严重的肺间质病变和多发肺大泡病变,并且还有高血压和脑血管病后遗症。经过我多年的精心治疗,尽管患者的关节炎症状得到了良好的控制,也没有出现药物的副作用,但是患者的肺部病变却没有任何好转迹象。患者的活动能力在逐年下降,经常咳嗽,尤其是活动后胸闷、气短明显。每到冬春季节均要发生肺部感染而使症状加重,病情加重时,总要在我们的病房里进行治疗。每次治疗,患者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我为他亲自做出治疗决定(患者认为:只有这样的治疗方案他才放心和依从)。当然,每次经过医生们的精心治疗和护士们的精心护理,患者的病情总会有一定程度的好转。然而,毕竟由于年老体弱、长期患病,终于有一天,他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人世。
那些日子我正在广州参加全国风湿病学年会,没有亲临患者的弥留现场。得知老人的突然离去,我的心中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舒服。等我回京后,患者的家人已经办完了丧事。家人的悲痛是可以理解的,家人的口头感谢也是自然的。
然而,使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些日子后,患者的家人给我们科的全体医护人员送来了写在大红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