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碧城虽独身终老,可在早年,她并没有放弃走入婚姻的希望,她与诗人杨志云情投意合,“诗简往还,文字因缘,缔来已久”,可杨纳妾后,她只能是“悲从中来”,斩断情丝。
吕碧城要求的身与心两部分的一对一,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里,都太少。她就像是现代都市里呼风唤雨的女金领:事业上极大成功,才情样貌一个不缺,可论及婚嫁,她能看上的人,实在有限,偶尔有一两个入得了法眼,没准也是“使君有妇”。更何况,从男性自私的角度暗想,这样的女强人,谁敢娶?娶回家,有没有好日子过?男人们不能不为最后的自尊留点余地。
男女平等虽叫了这许多年,可实际上,要让男女完全平等,似乎也比较困难,生理心理上的差异,拉开了男女的距离。就在这或多或少的距离里,男人总想要占据一点优势,至少是心理上的优势。
吕碧城与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寒云,虽相差七岁,却有姐弟恋爱的苗头,交往甚密。一部《晓珠词》,寒云公子激赏备至,二人同住北京之时,吕碧城经常去参加袁公子主持的北海诗酒之会,吕碧城去上海之后,两人依旧鸿雁传书,往来不断,后来袁公子定居天津,两人还有诗词酬答。可这段精神恋爱,终究还是没有结果,吕碧城自己也看得清,谈及此事,一笑而过:“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耳。”。 最好的txt下载网
吕碧城:成全之美及其遗憾(4)
高干子弟显然不适合吕碧城。别说袁公子偎红依翠,身边选择太多,就算袁寒云是痴情种子,独独钟情于吕一人,但一入豪门深似海,袁家的规矩道理,也未必能容得下任性的吕碧城。
身为长辈的清末文化名流严复,很是关心吕碧城婚姻大事,不止一次地“劝其不必用功,早觅佳对”。1909年6月13日,严复日记更是有“此儿不嫁,恐不寿也”的记载。可吕碧城却始终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婚恋态度,始终不肯轻易把自己交付出去。谈及自己的婚姻,吕碧城曾说:“生平可称心的男人不多,梁启超早有家室,汪精卫太年轻,汪荣宝人不错,也已结婚,张謇曾给我介绍过诸宗元,诸诗写得不错,但年届不惑,须眉皆白,也太不般配。我的目的不在钱多少和门第如何,而在于文学上的地位,因此难得合适的伴侣,东不成、西不就,有失机缘。幸而手头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于文学自娱了。”
男人们成全了吕碧城,吕碧城逆流而上,一跃龙门,成就自我,转身仍不忘还人世惊鸿一瞥。可当这绝世美丽悄然生成,吕碧城却好像木偶点了眼睛,有了活气,她不可避免地,要遵循女人内心的指引,翩然离去……她要寻找自己的归宿……个人的进步超出了时代的发展,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前驱者的孤独与痛苦,只有前驱者独自承受……天涯之大,哪里有净土?
1918年,在事业上极度成功,在感情上却几度失意的吕碧城决定出国游历,赴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寻求精神上的解脱。出国前夕,她与朋友告别时,她嘴里反复念叨的,是李清照的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四年后,吕碧城学成归国,1926年,她再度只身出国,游历欧美,一去就是七年。
行旅的新鲜,不知可否冲淡人生虚无?吕碧城的人生孤旅,所求的,无非是精神的安慰。可走遍海角天涯,到底何处才是心的皈依?
躲开尘世纷扰,归隐青灯古佛旁,或许可以逃过劫数,心如止水,度此余生。
“二战”发生后,吕碧城自瑞士经美洲,回到香港。最初,她住在山光道自购的一座房子里,后来搬到香港东莲觉苑,一意礼佛。
1943年1月24日,吕碧城在港去世,享年六十岁。临终之前,她作自挽诗:“护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绩忍重埋?匆匆说法谈经后,我到人间只此回!”她遗命火化后,和面为丸,投放海中,与水族结缘。
纵观吕碧城一生精彩,个中因由有男性的成全,也有个人的努力。她踏着时代之风,在云端漫步,可一不小心,朝前迈出太多,把时代甩在了身后,自己却无可不免地被时代舍至边缘。
吕碧城太生逢其时,在那个动荡纷杂的时代里,她出尽风头,抢尽先机,成就一世*。吕碧城又太生不逢时,她仿佛是误食了仙丹的嫦娥,虽身轻体灵,貌美如花,却只能守着明月度日,一生苦寂,谁人知晓。
她心中那抹淡淡的春痕,也只能到梦里去收获了。
林徽因:太太客厅今何在(1)
现如今,有心思去北总布胡同访旧的人,不是去赵家楼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学生,那大半便是冲着“太太的客厅”这个别致的名号去的文艺青年。
位于沙滩路中国美术馆以东,朝阳门外交部以西的北总布胡同,乍看上去,似乎很平凡:灰蓝的墙裙,空气显得很静,高大的洋槐树立在小路边,这时节花落如雨。林徽因和梁思成在这里居住过,北总布胡同3号,是他们的过去的家。
这里,曾是北平城里著名的文学沙龙。把西方沙龙文化移植到北平城,是林徽因的聪明,虽然这沙龙,多少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那个时代的时尚,经过时光的洗礼,在我们这个大量复制的时代里,格外显得匠心独具:太太的客厅,太太二字,赋予了这客厅知性之光,她不是爱搓麻将的太太,不是拎篮子上街买菜的太太,不是麻缠在丈夫孩子日常生活中的太太,这里的太太很优雅、很知性、很健谈,懂得人的心思,这里的太太往往能点石成金。
这沙龙的设计亦很别致:正对着客厅的门,是一个半圆形的廊庑,上半截满嵌着玻璃,挂着淡黄色的软纱帘子。窗外正开着深紫色的一树丁香,窗内挂着一只铜丝笼子,笼子里有鸟,窗下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桌,桌前一张转椅,桌上一大片厚玻璃,玻璃上放着一只大墨碗,白瓷笔筒插着几只笔,旁边放着几卷白纸。
沙龙的形式是舶来的,可这沙龙,却是真真切切的中国化,三五好友,聚集一处,坐在温软的沙发里,喝茶谈天,更像是魏晋时期的清谈。就是在这个1930年代北平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的中国式文学沙龙里,女主人林徽因,仿似一个牢牢把持着人间事的女神,扬起手中的绿柳枝条,轻轻一甩,就轻松布置了这一切。她是带着光来到这世上的,她婉丽的容貌、玲珑的心、横溢的才华、机巧的语言,五彩斑斓地装点了她的人生,所有的男性都要对她朝拜。
这样的众星捧月,当然也会引起女性的嫉妒,同行是冤家(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当年身在北平的冰心女士,不无深意地写下那篇《我们太太的客厅》,碰巧林徽因从山西考察唐朝古建筑回来,听闻此事,她无恼亦无怒,不动声色送了一坛子随身带回来的山西老陈醋过去,谢女士只能暗自叫苦。
都是聪明伶俐活在云端的女子,仅有一次交手,也是点到为止,不见刀光剑影,却杀人于无形。多年以后,当人们问起冰心当年这篇文章是不是讽刺林徽因时,冰心打了个马虎眼,移花接木地说这是写陆小曼的,可人家小曼,顶多也只有牌搭子,戏搭子,哪有兴致谈诗?这种遮掩,反倒彰显了一种锥心刺骨的耿耿于怀。
最佩服林徽因的,就在于她总是很焦点,天生当明星的范儿,这种与生俱来的当仁不让,显示了一代才女的超强优越性。一向温婉慈祥的谢女士,写下那小说,估计也实在是看不过林女士的焦点派头,想压压太太的气势,但又有何办法?有人吸引力太足,天生当A卡的料,老天爷提拔,不服不行。孙悟空一个跟头翻出去,注定千山独行,李嘉欣容姿绝美,注定一辈子没闺蜜,超出太多,只能独善其身。林徽因的可贵,还在于她看似不经心的努力,却往往造成最大的效果。这种效果的形成,不能不归因于她强有力的个人魅力。
林徽因:太太客厅今何在(2)
林徽因以太太的名义,主持北总布三号沙龙之时,北平文坛正一片萧条,大革命失败的痛楚,让大家都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各自为政。1931年,徐志摩去世,“新月派”同人不少都搬到了上海,北平的几个刊物,和一批颇有才华的作者,就在那烦闷无聊的空气里日渐消沉着。
林徽因的回归(从沈阳回北京养病),像是一阵春雷,唤醒了沉睡许久的文艺女神。从某种意义上说,林徽因的“太太的客厅”,对于1930年代“京派”文学的形成,是提纲挈领的。
《大公报》副刊的两任主编沈从文和萧乾,均是她沙龙的常客。她叫沈从文二哥,从文亦是同她无话不谈,即便是夫妻吵架这样的私事,沈从文也低语与她倾诉。萧乾当时二十出头,还在燕京大学读书,林徽因看到了他的小说《蚕》便召唤他来,萧乾幸运地走进了这个圈子,后来接过沈从文的枪,去主持《大公报》文艺副刊。
不知道是不是借了太太的灵气,这时期的《大公报》文艺副刊,是繁盛的,呈现出一种翩若惊鸿的姿态,它好似那浓黑的时代云朵边上夺目的金边,妖娆得惊动世人。文艺副刊十周年纪念的时候他们评了个奖……大公报文艺奖金。每回评选,梁太太必定一番精准的高谈阔论,她认为散文集《画梦录》胜过剧本《日出》,《日出》主题及内容都很好,只是场景中穿插过多而显得杂乱。一语中的。
往日的斑斓就这么在脑间浮光掠影着,那过去的时代,就好像一场生动的传奇剧,往日的人物皮影似的在脑海中游走,原本平凡的生活,经过艺术的选择而分外迷人,我们的寻找是一种回溯,因为有选择,所以精彩。
可当我们走入北总布胡同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3号。当年火烧赵家楼的遗址赫然在立,墙挂金匾,姿势勇猛一如往日,可那个灰城里顶时髦一簇沙龙,却仿佛打入民间的皇家金枝,不施粉黛,隐姓埋名藏身于市井中,泯然众人。寻寻觅觅,四处查问,我们才知道,当年的3号已经成了24号。
我们不敢有太多期许。战争的洗礼,岁月的变迁,多少大事件发生过,多少人痛苦过,这小小的文学沙龙,又能有多大支撑力,去承载北平这老城的历史?那活泼的太太客厅,作为1930年代知识分子聚集的一个富有情趣的所在,在当今盛世,这才作为一种有情趣的文化留存,慢慢浮现在世人的眼中,至于旧址,能不能留存下来,难说。若是有人问:那巴黎的街头的一个咖啡馆,为什么都能保存几百年,我们难得出了别致的沙龙,为什么就不能保存、维护?
何止千千万万!只能说,我们有我们的国情,人世间的种种不得已,我们可以感慨,但终究也得接受历史的遗赠。重建?大可不必,兴与废都自有一种情调,一夜建起的圆明园,有何意趣?我们心头的一段哀思,反倒因废墟的存在而繁盛。
果不其然,太太的客厅陷落了。
二十四号的门道很窄,朝北的门,正对着一堵灰墙(估计是后来改建的)。那红漆的门脸,已然斑驳,隔壁小饭馆的厨房挤压着它,不时地熏染出油气冲天的炊烟。门口颓然地放着一只烤山芋用的大炉子,几辆破旧的自行车歪靠在墙边。院子里更糟,旧房屋已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生硬的筒子楼,仿佛从天而降似的占据了整个中心地带。一株没有名目的树伴着地上的没有名目的野草旁逸斜出地生长着,向我们演绎着一种苍茫。我们绕过筒子楼,发现后院还有一排房子,高高的窗户,依稀可见当年景观。那房门口的两只鸭子在啄食水盆里的死虾,我们突兀的来访惊扰它们用餐,它们忍不住嘎嘎叫起来。主人闻声推门而出,望见我们,两眼圆瞪,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面面相觑。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北总布胡同三号,也许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但偏有一方别致的客厅成全了它,眼前凄凉,也只因那历史的短暂的遗忘,而后呢,这里将会变成怎样,是推倒重建摩天大楼,还是继续小巷锁深秋?
折戟沉沙铁未销,太太客厅的蛛丝马迹,现在萧然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为之奈何?凭吊罢了。伤心桥上春波绿,曾有惊鸿照影来。曾经的美丽,如今的萧索,后人感慨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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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1)
读林徽因的流亡岁月,不禁骇然,转而又肃然起敬。
从北平北总布胡同3号太太的客厅,到四川李庄某个破旧的小院子,抗战八年里,林徽因走过的路,是中国千万老一辈知识分子走过的路。
他们颠沛流离,却坚忍乐观。战火连天,他们始终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