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给你和钟老大家里人说。我这就去县衙，下午跟他一块就回来了。”小友愣愣地看着少爷走了。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听钟茗的话去祠堂报信。
唐淇籥漫无目的走了一阵抬头看到前边木棉树林间掩映的祠堂飞檐，就过去。远远扫一眼房檐下金字黑底大匾，低头迈过门槛。正堂香炉插着香，香烟袅袅飘上房梁，烟气熏得他头昏脑胀。小桌边两张椅子，盖子摔缺一角的茶壶搁在桌上，壶嘴脏兮兮锈满茶垢。两个空杯。
“钟老爹！”
唐淇籥叫一声没人应。他站在西墙前，墙上是唐家族谱。从最远的祖宗敬德公往下看，后尾是爷爷的名字、父亲的还有自己，他在供台抽出三支香就蜡点燃，对着祖宗排位拜三拜，“列祖列宗保佑我躲过这一劫”“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啊？”唐淇籥吓一跳回头看钟老爹进来。“嗨，我茶还没顾得沏，黑砣子老婆就抱着孩子来找我。她孩子晚上老哭说是让鬼给拿住了，让我去天后宫问个签。少爷你坐呀！”钟老爹端起茶壶去沏茶。“不坐了”唐淇籥走到外头。他拐过木棉树见苏芝兰琳娜阿海往天后宫去，忙转身躲到树后。他们三个人说着笑着进到天后宫里面。“他们到这儿干什么？”他顾不得多想加快脚步走开。
第十二章 第六十五节 血子弹
第六十五节 血子弹
倪应龙大踏步去兰嫂酒馆。路过竹林边的苏宅，他看大门关着，青铜狮头环垂下来。陈栻的脸在他眼前一晃。“苏家商铺做的什么买卖，从这么个小岛开到县城。唐家跟苏家比就是瘦死的骆驼空坐架。”倪应龙听见竹林里有响动嘁嘁喳喳说话的声音，他站住，警觉地抽出腰刀，“谁？”林子里又没动静了。他上去挥刀背砍几下竹子：“什么人？出来！”“哗啦哗啦”里头一阵响动有人跑开，倪应龙挑开竹枝钻进竹林，“站住！”他见三个人往西跑拔腿就追。最前头那个捂着肩回头一望，“蔡二！”倪应龙头脑一闪。蔡二后头那个上点年纪的在林子里左转右转跑得非常麻利。落在最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吓丢了魂，一下被块石头拌个跟头咕噜出老远。倪应龙一个箭步跨上去刀一抵他后脖子。“前头是蔡二吧？”“长官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干过。”“你们在这干什么？”“早起有一个天津商人来买货，谁知道苏家陈掌柜怎么得了消息带着一帮洋鬼子来打我们，我们丢了货还死了俩弟兄。老大气不过到这来堵陈栻一。”“跟我走！”倪应龙踢他一脚。
倪应龙奇怪兰嫂才和伙计下门板。兰嫂拧脸看到倪应龙带着王顺过来，王顺惊惊惶惶，心揪起来。“兰嫂怎么才开门啊？”倪应龙说着进酒馆。“也不晚”兰嫂瞥一眼王顺跟着进去，“副史他是……”“我半道逮的。”倪应龙桌边坐下。“兰嫂你帮我求求情吧！”王顺求兰嫂。“嘿！才这么大点，副史他是怎么了？”“先弄点吃的！打早起水米还没沾牙呢。”“伍子，给副史先端碗粥来。”伍子端个托盘过来，一碗粥，两个糍粑团，一碟咸菜。倪应龙筷子桌上一墩搅搅就喝。倪应龙夹一筷子咸菜送到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又填个糍粑团，觉得饥饿缓解了。副史逼着王顺学一遍刚才的事给兰嫂听。兰嫂脸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后边去了。
蔡二他们被打散以后往村子这边跑。天刚蒙蒙亮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在林子里边摸到村外，看看后边枪不响了洋人也没追上来。蔡二看身边只有老查跟王顺，王顺扶着一棵树直不起腰来，老查坐在地上喘气吐痰。“这下完了！”三个人靠树坐在地上。“牛经纪为那张银票把命搭上了！”“狗日的陈栻一！他带洋人来灭我们。头天中午牛经纪回来说他跟陈栻一走个照面，我就觉得不妙，……”“饶不了他！苏家商铺在那戳着，咱们丢多少让他吐多少，还有死的两个弟兄！”蔡二摸摸左肩还在出血。“你的伤怎么办？还是去酒馆让兰嫂给你包一下吧！”“那你俩别乱跑，留心疤子和梁子过来，我说话就回来。”
蔡二摸进村，鸡叫了，几户人家房顶烟囱冒出烟来。他踩着一条小道摸到酒馆后门拍门板，伍子在里头问是谁？他听出蔡二的声音把门开开。蔡二不搭腔往里走，到兰嫂屋前咚咚敲门。兰嫂披着衣裳开门，蔡二闪身进去。“怎么了这是？”“别问了！倒小碗酒来。中了一枪。”“唉呀！打在哪了？”兰嫂趴到蔡二肩膀上看。兰嫂到柜前从坛子倒一碗酒又到厨房拿了火廉，蔡二把褂子脱了左肩的血凝结住，半个袖子退不下来，疼的直咬牙，他端起酒碗喝一口。“哎呀！不能硬脱，等我去打盆热水。”兰嫂又到外间封着的炉子上头提起大铁壶，倒半盆热水又舀一瓢凉水进去探手试试。她从盆架扯下一块苏巾在温水里浸湿拧拧敷到蔡二伤口上。“啊——”蔡二一阵疼狠不得把左边膀子甩掉。兰嫂看看他不敢动。蔡二牙咬住匕首。“流这么多血！”蔡二不吭声蹲到地上撩水把肩头淤血洗净。兰嫂手上拿块干苏巾看着他。“叫伍子进来！”蔡二点着碗里的酒，把匕首在蓝火上烧。“你先出去！”伍子进来。蔡二看兰嫂悻悻走出去，“来，伍子，大叔这左肩膀里有颗铜子你帮我剜出来。”伍子看着递过来的匕首直往后缩，“就这儿，别怕，你使劲扎进去把刀尖往上一挑就出来了。”伍子拿着匕首手直哆嗦。“怕什么！就这儿。”
兰嫂在门外站一会儿。她走到炉子跟前把火打开又给大壶里添满水。火苗蹿出来把铁壶烧得滋滋响。“啊！——”一声叫喊吓得她打个机灵，她跑过去推开房门，“噹”一声，伍子脸色煞白匕首掉在地上，一颗挂着粘血的子弹落在铜盘里，“好样的……”蔡二半倚在床头。兰嫂过去帮他擦汗。“把药给我敷上”伍子拿起铜盘边小葫芦拔掉塞把药面洒到伤口上。眼看着血止住了。兰嫂走到外间从绳上扯下新洗的围裙剪开个口，“嘶啦”一下扯下一块回来。“等着我再给你找块软活的纱布！”兰嫂把桌上带血的匕首和盛着血污子弹的铜盘端出去。
兰嫂在后头厨房想着王顺刚才讲的一阵阵后怕。倪应龙到酒馆来就是想着死鬼在这儿。没成想半道就撞上了。倪应龙不知道蔡二之前已经来过，低头吃着饭犯合计：兰嫂怎么不多问几句？
第十二章 第六十六节 班房
第六十六节 班房
唐淇籥怀着赴刑场的感觉捱到码头上，倪应龙在船头等他。阿宽把船绳解开。唐淇籥见官船上多了个人双手反剪跪着绑在桅杆上，背冲自己。“唐公子，何其迟也？”唐淇籥一拱手，“副使久候。”“我以为你先到了呢。刚才半道出点事。”倪应龙下巴一努，“抓住个被洋兵打散的海盗。”唐淇籥望望被绑在桅杆上的人，他看着比自己还小。“早起灯笼洲洋人上岛打蔡二他们，蔡二也真不经打，死了俩弟兄。这帮海匪也真够劲，又聚到苏家门外头竹林子里堵陈栻一报仇。” 唐淇籥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蔡二跟陈掌柜掐起来了。“唐公子上船吧！”不到半个时辰船到金星门。衙役把王顺解下来，双手反捆在背后牵着绳头带去县衙。倪应龙唐淇籥走在后头。唐淇籥想找个借口去苏家商铺探究竟：“副使，我前几天去西关包家老号给我奶奶办寿礼，有两样货还没到。我顺便去催一下。”“唐公子不忙。你还是先去衙门看看钟老大吧，钟老大这两天在里边想你呢！”一群搬运工正打算去小吃街吃午饭，他们见官差押着个犯人都停住脚围观。“闪开闪开！”衙役吆喝。街口卖凉茶的老头冲倪应龙大声嚷：“副使这回抓的谁呀？上回海盗逮着了吗？”倪应龙笑着冲他点头。倪副使对这次淇澳岛之行很满意。他把一个牵涉大案关键的嫌疑人带回来了。
衙门下班，班头小厮拿着饭盆微波炉塑料盒去食堂打饭，见副使回来都打招呼：“副使快点，老李煮了沸腾鱼！”倪应龙摆手：“你们先去。让老李给我留一份！我在淇澳岛就喝了碗粥。”唐家少爷还未进过县衙，他见这里办公气氛这样融洽，就被感染焦虑的情绪有所缓解。他见押着王顺的衙役顺着东边一条窄道往后院去，那边一溜大房子。他俩一拐就消失了。倪应龙叫住一个筷子敲碗唱着歌过来胡子拉查的班头：“老胡，你先带他去登记一下。”他接过老胡吃饭的家什，“大号。”胡班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号空着”“大号。唐公子不是外人。失陪了！”倪应龙拿着老胡的碗去食堂。
老胡带着唐淇籥也顺着东边窄道往那一溜房子走，“哎呀，我说唐公子，你年纪轻轻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老胡看倪副使对这个孩子挺客气，想他是犯了什么错，他家长让副使别搞特殊放到大号里教育教育，“可……”老胡皱皱眉，“这老子也太狠心了！”
“让让，让让！”唐淇籥听到后头咕噜咕噜响，两个衙役推着小车从身边过去。
“老胡开饭了！”一个衙役冲胡班头扭头。
唐淇籥见车上两个大铁桶，岗尖的白米饭，敞口铝盆盛着四个菜，一只马勺架在盛肉沫豆角的盆沿。
“大叔，耽误您吃饭！”
班头心里不是滋味：“孩子，你犯的什么错？”
“我没犯错。”
“到这来的都这么说。孩子这可比不得家里呀……”胡班头盘算给他拣间好点的。五号关的是杀人犯，三号四号是抢劫持刀行凶滋事的，二号关着几个小偷，两个是早起才进来的，七号八号好点，八号最合适，昨晚上周黑子去明珠洗浴抓住个假扮雌性下到女大池的性变态。老胡想八号不会欺负他：
“就八号吧。”
“几号都行大叔”
“我还是给副使再说说……让他单独……”老胡被这孩子感动了。
“大叔别太麻烦，一会前头沸腾鱼没了！”
“真是个好孩子。”胡班头想不通他到底能犯什么错。
一拐弯到了大房子。这是县衙后院，院墙上架着铁丝网。唐淇籥见送饭的小推车停在一个门口，跟老胡打招呼的那个衙役用拳头捶着铁门：“三号，开饭了！”“吱扭”门上开了个小铁窗，递出一只大碗。衙役用马勺舀两下白米，又在菜盆舀小半下。
“就他妈这点啊！”大碗不收回去。
“黑三！他妈每回都是你。下一个！”
“咱们在前边！”胡班头往北头一指，拽着唐淇籥过去。“啪啦！”胡班头听见后头碗摔碎了。“狗日黑龙江的就是不好惹”他心里念叨，“把这孩子送三号就瞎了。”
“大叔他们吵什么呀？”
“没啥没啥，你不跟他们一起。”
五号门的小窗打开，唐淇籥看见一双凶狠的眼睛盯着自己，吓一哆嗦。这间是重犯室。今天伙食这么好是为里头两个死刑犯预备的上路饭。
胡班头在八号前从腰里摘下串钥匙开了门：“孩子，你先委屈一下吧。我一会找副使想法给你调到一号。”
“这个副使——狗屎！”唐淇籥盯着胡班头咬牙切齿。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二章 第六十七节 钟品在监牢
第六十七节 钟品在监牢
倪应龙回到办公室喝茶。小厮说花月榕来找过自己，留下两张戏票和一个字条让他下午抽空去戏楼找她。倪应龙捏起戏票看看，想想今天什么日子，是不是该演《文昭关》了。说好的下午见面她怎么等不及？倪应龙边换衣服边问服侍的小厮“她什么时候来的？”“您前脚进门她刚走，她约您去望海楼吃饭。”“你怎么说的？”“我说您有事去淇澳岛了。”“她还说什么？”小厮看看上司，“她说等会，就坐这。”“等了多半天？”“三四刻钟吧”“你没给倒点茶水？”“倒了”“她还说什么？”“她问东问西，问了半天衙门里的事。”“还问什么？”“她一个劲打听副史什么地方人家室在何处，孩子多大？……”“你怎么说？”“我就照实说”倪应龙一笑，“那还有什么事啊？”“刚才广洲府的的差役送来一份公文，说是明天洋务督办郑道大人要亲临县衙检查海防事务。”“哦，将公文拿来我看。”小厮双手捧过一个大信函，倪应龙接过看上面写着“香山县海防洋务水上缉私倪应龙副史”他撕开封条，“郑大人来的正好，上回盘查金星门码头放了空枪很丢面子，这回查到一船货，人脏俱在，顺藤摸下去能抓到苏家商铺这条大鱼”展开信函一看上面写到“香山县海防洋务水上缉私倪应龙副史鉴：明日广洲府洋务督办郑道大人将莅临贵县洋务查缉有司督查有关海防事务，望准备是荷。”下头是广洲府洋务督办的红漆大印。倪应龙把信装回去，走出办公室。他走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