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家宴,由于我尚在病中,加上待罪的身份,便没有参加。这时,随着我坐满了月子,元宵正好近在眼前。宫里上上下下到处张灯结彩,宫女和内侍们都换上簇新的宫装争奇斗艳。也就是在这半个月内,宫女们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梳妆,待过了元宵,年节结束,就要必须换上青色和淡青色的宫装在宫中服役。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宫女才能展现一下自己的动人之处,而不会受到责罚,所以宫中在这些难得的快乐中,更加显得喜气洋洋。
起身准备梳洗,珠儿却不在身边,我摇了摇头,来到妆台前准备简单地挽个发髻。却听见门外传来珠儿一阵欢快的笑声。回头望去,却看到珠儿身穿一件桃粉色贡缎长褂,下面穿着一条紫红色百褶长裙,挽着一个双丫髻,插着两只纯银镶碧玉银簪,颊边一抹红云极是惹人喜爱。
看我坐在妆台前,珠儿快步走进来,呵了呵冻得通红的双手,向我笑道:“娘娘起身了,珠儿来给娘娘梳妆。”
我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珠儿。我心中也微微地放松了一些,不觉笑道:“今日是元宵了,你们也该好好开心一日。16K;手机站;.cN更新最快。”
珠儿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簇新的宫装,连连点头道:“这次是托了娘娘和小皇子的福气。这身衣服还是赵信公公亲自给奴婢送来地呢。”
我点了点头,心中感慨,低声道:“如此甚好,难得赵信忠义,日后不知有没有回报的一天。”
珠儿看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在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替我绾了一个压云髻,将妆匣中唯一的两只银质鎏金襄宝簪,一枝鎏金累丝珠钗替我戴好,又将新送来地一件银红宫缎夹袄,一条大红色真丝闪金长裙。
我看了看皱眉叹道:“这些颜色太鲜艳了,拿下去罢了。”
珠儿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娘娘,大节下的。穿着喜气些,也图个吉利啊。”
我摇头叹道:“把这珠钗取下去,把新送来地那件秋香色宫缎夹袄拿来。就穿那个吧。”
珠儿低叹一声,依言替我换好衣服。这才低叹道:“娘娘这样打扮的也太素净了一些。”
我冷笑了一声。摇头道:“到来日,换下绫罗穿上缁衣又不知是如何一番光景。”
珠儿闻言大吃一惊。骇然低呼道:“娘娘!”
说到这里,已经满眼是泪地缓缓跪倒在地,低声泣道:“娘娘难道……是……”
我心中隐隐地剧痛,却含泪笑道:“只有出家一途可以离开这死地,我们想活只有离开这里。珠儿,这次你不能随在我身边,一定要小心照顾自己啊。”
珠儿闻言不敢出声反对,却只是跪在地上低声抽泣不止。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心中惨然,毕竟这六年的宫廷风雨都是是珠儿陪在身边,如今骤然分离,心中的伤痛着实是令人惨然。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赵信那熟悉地脚步声,大概是听到殿内的哭声,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向殿内走来。我飞快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回头望去,却正好看到就为见面的刘启跟在赵信身后,面无表情地向我望来。
看到我举目望去,他浑身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多说什么。我忍着心中的痛楚,挣扎着跪在地上,低声道:“白氏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刘启怔怔地盯着我,好半晌,才低声道:“起来罢,皇次子朕已赐名为濯。待皇子百日后,朕会安排德妃照顾孩子,她已有一位皇女,照顾孩子还算有些经验,你放心便是。”
我心中剧痛,却不想再多看刘启半眼。只是凄楚地道:“皇子总算是顺利降世,臣妾再无他愿,如今只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念在皇子的情分上答应绾秋。”
刘启怔了怔,脸色一变,冷冷地点头道:“有什么事,先说说罢。若是可行,朕自会念在濯儿的情分上酌情处置。”
我心中一片冰凉,脸上却凄然含泪道:“绾秋再无他愿,只求皇上准许臣妾出家修行!”
此言一出,不但刘启浑身巨震,旁边的赵信也情不自禁地失声道:“娘娘竟要出家?这怎么可以?”
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刘启,含泪笑道:“绾秋如今罪责难免,如今总算上天保佑濯儿能顺利诞下,绾秋自知不该再思荣华,所以只求遁入空门为濯儿祈福,只求皇上感念昔日情分和濯儿地骨肉之情,准许绾秋潜心修行,不再过问红尘。”
刘启怔怔地望着我,好久才缓缓点头叹道:“绾儿,你……又何必……”
我苦笑一声,擦去不知何时淌了满脸的热泪,低声道:“皇上,绾秋如今再无他愿,只求皇上许臣妾出宫修行。”
旁边的赵信闻言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黯然道:“娘娘之事,待皇子长大自可还有转圜地余地。青灯古佛,黄卷缁衣,如何是娘娘所为?娘娘旖年玉貌,正是大好年华,如此未免……”
我挣扎着起身,向赵信躬身一礼,含泪道:“当日多亏公公援手,绾秋和濯儿才能活到今日,请公公受绾秋一礼,以报当日救命之恩。有生之年恐怕再无缘相见,只求公公看绾秋的一点情分上可怜濯儿是个没娘地孩子,多多照顾一二,冬夏之际添减衣物,饥寒暖饱多多操心一二,将来濯儿长大成人必会感激公公大恩。”
赵信看我行礼,慌得跪倒在地,正要开口,被我这番话说地泪流满面,哽咽道:“娘娘贵为皇子之母,实为金玉之体,如何能够出家受那粗茶淡饭之苦?”
我心中凄楚,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刘启,希望他能答应我这个苦思了数月的请求。
好半晌,才听刘启低声叹道:“你能想到出家赎罪,可见大有悔意,也罢,朕许你暂居玉泉寺带发修行便是。”
第三卷 兰心 第七章 人间不教伤绝色【1】
第二天,正是正月十六,灯节尚未结束,宫内四处节日的喜气还未消散,我收拾好随身的几件贴身衣物,那些绫罗金银之物一概不带,头上只用一枝白玉簪将长发随意地绾了一小小的纂儿,身上穿一件淡青色棉布长褂,下面穿着一件半旧的豆青色丝缎长裙,在赵信和珠儿的相送下,来到位于皇城西南角的朝华门前。隔着黄色琉璃瓦的垂花门,可以看见守在门外衣甲鲜明的侍卫。
朝华门口一驾小小的青布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看到我远远地走来,驾车的小内侍早已重重地跪在地上,恭敬地行了大礼。垂首侍立在我身边。
我心中凄楚,只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回身望着双眼红肿的珠儿,勉强笑道:“都回去罢,不必再送了。”赵信这时也是双眼含泪地道:“娘娘孤身前往,还要多多保重才是,将来皇子长大成人,必定不会忘记娘娘的一番苦
我回头望着身后的重重宫阙,喟然长叹道:“今日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请公公看在绾秋的一点薄面上照顾珠儿半分,我在九泉之下也感念公公了。”
赵信闻言,从怀中取出一只一尺见方的木匣,双手捧到我面前,黯然点头道:“娘娘放心,珠儿留在宫中,自有赵信相助。这木匣内的东西,乃是皇上命赵信交给娘娘的,娘娘先收起来罢。”
我接过那木匣,点头道:“都回去罢,不用再送,将来若是赵公公闲了。也大可前来看望,无需如此悲伤。1…6…K;电脑站;.Cn更新最快。”
两人闻言,脸上的悲戚之色才稍减了一分。我不忍再看。转身登上马车,向那驾车的小内侍低声道:“我们走吧。不要在耽搁了!”
话音未落,马儿长嘶一声,直向宫门外冲去。我隔着垂下的车帘,回首凝望着自己为之心碎断肠地那渐渐远去的宫殿,心中暗自感叹。用不了多久,我必定还会重新回来,回来与我的骨肉相聚!
想到这里,我暗自冷笑起来,今天黯然离开,恐怕所有人都想不到我还有能够回来地一日。到那时,这里的一切,将会完全属于我!就让苍天作证吧,那个飘雪地冬天。白绾秋已经死去了,今天的白绾秋只属于我自己,为了我的骨肉。哪怕全天下的人为我殉葬,我也要向着我心中的目标前进!为了我地孩子。我将不惜一切!马车出了皇城。在两名侍卫骑马随行保护下,疾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位于京师西北的玉泉寺。在那名驾车的小内侍的搀扶下,我下了马车向寺内走去。玉泉寺建于前朝永平四年,距今已经两百余年,是京师内最大的一座比丘尼庵。由于受到历代宫中女眷的布施,香火鼎盛一时。
走进寺内,才发觉。大雄宝殿前,众尼大约一百多人,早已整装而出,恭候多时了。我怔了怔,没想到寺中众人竟已提前得到了消息,想来必定是宫内传出的旨意了。
想到这些,急忙上前向那领头的身披大红袈裟,身穿杏黄僧衣的师太双掌合十道:“绾秋奉旨修行,惊动师太实在罪过!”
那师太大约五十岁上下,身形消瘦,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头戴一顶黑色僧帽,卓然立在冬日地寒风中,垂目合十,颇有三分宝相庄严之感。
这时,听到我的话,那师太微微一笑,淡淡地合十躬身道:“娘娘富贵中人,红尘万丈,只是大自在却在我佛心中。娘娘虽然入我空门,确非我空门中人,望娘娘潜心修行,化尽尘心。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我心中一阵凄苦,脸上却淡淡笑道:“绾秋来此修行,并无他愿,希望师太指点迷津。”
那师太躬身道:“贫妮了尘,为一了前尘之意。娘娘身份尊贵,若能当真看破这万丈红尘,必能得证正果。”
我忙躬身道:“了尘师太只需将绾秋看成普通弟子即可,无需另外费心。我既然来此,便是为求三分清净,脱身那喧嚣烦恼。”
了尘看了我一眼,大有深意地合十笑道:“既然如此,贫尼择日为施主举行皈依大典,至于落发,施主六根未尽,还不能算作佛门弟子。”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师太慧眼看尽世态炎凉,可知世间万般,最是母子连心,割舍不得。若是我佛慈悲,能让绾秋看破这人间至情,也算绾秋一番修行之果了。”
了尘吃惊地望了我一眼,垂目合十道:“请施主暂入静室休息,日后当为施主举行皈依典礼。阿弥陀佛……”
我笑了笑,忙合十还礼,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尼上来合十躬身道:“请施主随妙贞前往静室。”
我望着了尘,笑了笑,不再多言,随着那名小尼向后院中地静室走去。终究是百年名刹,后院中林木参天,虽然正值冬日,林木多已凋零,但是却依旧遮蔽天日,使人可以想见夏日园中碧色葱茏的盛况。
来到位于后院东北角地一座小巧地独院内,那名小尼转身向我合十一礼,小心地躬身道:“启禀施主,这里已经收拾整齐,室内共有经卷三部,为大乘《金刚波罗蜜》,《楞严班若真经》《法华经》,施主每日念诵即可,并无课考,若有不明之处,可向主持了尘师太询问。”
我放下随身携带的包裹,向妙贞点头笑道:“多谢小师父,我在此修行便是同你们一般,无需客气。”
妙贞小心地看了我依言,轻轻笑道:“姐姐真是好看呢,果然是从皇宫里出来地。”
我笑了笑,从包裹里取出二两银子,塞到妙贞手中,笑道:“一点随身钱物,如今也没什么用了,你拿去用吧。”
那妙贞大概是不多见这样大笔的银钱,看到我塞在她手中的银子,呆了呆,才贪婪地咽了一口唾沫。向我合十道:“多谢施主,阿弥陀佛。”
看她面目喜色,我心中大定,不觉点头笑道:“往后日子还长,还要劳烦师妹多费些心思了。”
第三卷 兰心 第七章 人间不教伤绝色【2】
送走了妙贞,我才有时间四下打量这间独门独院的静室,房间不大,室内除去一张悬着白色素帐的杨木床。旁边是一个半旧的黄杨木书橱,放着数部佛经,我看了看,果然是妙贞所说的那三部。
南面临窗的一侧则放着一张大大的书案,案上笔墨齐备。外面便是一间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金身观音大士,供桌上摆着四季不断的灯火香烛,鲜花果品,供桌下面放着一个金丝草编制的蒲团。
我苦笑一声,转身回到内室,将放在包裹内的赵信交给我的木匣取出,放在身前的书案上,看着那紫檀描金的木匣,我便知道里面的东西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心中不觉大生感慨。
好半晌,我才忐忑不安地将那木匣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我放在丹凤宫中的那套世间罕有的田黄玉杯!望着阳光中那抹熟悉的温润如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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