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长留传+谢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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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长留传+谢长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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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怅然,回过头,重华在马上等我。以前的事,发生了就没有办法,爱错了人,伤过了心,谁又有那时间和精力回头一一来弥补?谁有那样能耐?不过放尔自生自灭,过得个三年五载,又别是一样海阔天空……

那天,我这样回答沈江:“你放心。昨日种种,我都不计较,但,从今日起,我一定好─好─地─保重!”

我还是回去了。

不过不是嵌春殿。

白水湖在皇宫的最西面,隔著层层叠叠的雕梁画栋和嵌春殿遥遥相望。每次朝著东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嵌春殿巍峨而妩媚的倩影,远远的,淡淡的,不甚分明,犹如此厢的水气。那是我住了十年但已经不属於我的地方,收藏了我一呼百应的历史,圈住了蜿蜒四时的佛手香味,此时冷眼看去,都是往昔。

重华每天都来看我,或早或晚,或一次或两次。来的时候我通常在睡觉──自从不用上朝,我每天大半的时间就在睡觉。守在屋外片刻不离的侍卫总是一再向我强调:“没有皇上的命令,谢大人您哪里都不能去。”何必让他们为难?所以我能不动就不动,有时干脆一睡一天,决不寻衅滋事。无聊时我就让御膳房做一大桌酒席,摆在湖边的水亭里,叫上几个当班的侍卫一起吃吃喝喝。半个月下来相安无事,彼此竟也共事得极其愉快。酒酣之际,有一两个口快的,大著舌头对我说:“谢大人,你在金銮殿上当著文武百官殴打皇亲,抗旨不遵,接著又在圣驾前动了手一走了之。皇上只削了你的爵位,停了你在朝里的差事……”

“还罚了我曾祖父一年的俸禄,官降三级,对了,还把我软禁在这里。”我加上一句。

他连连点头:“嗯,嗯,是,软禁,要不,咱们也那个福气可以跟谢大人一块喝酒哇!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对您可真是天恩浩荡!没的说了!”

“哦?”我一挑眉,有点好奇。

“可不是?要换了别人,别说削职了,就是杀头,那也是轻的了!”

原来如此!

我笑:“你们慢慢喝,我好像有点醉了……”

我起身离席,慢慢走回去,直到他们的喧哗声全被夜幕遮掩住。停下步子,此起彼伏的虫鸣细细地响著,牵引著稍远处的蝉噪。初夏,向来是我最爱的季节。小时候,常玩得忘了时间,入夜後,嵌春殿里里外外就满是提著宫灯到处找我的人。怕被那些什麽宫女太监侍卫奶娘的,罗里罗嗦的念上一顿,只好继续躲下去,直到听见重华的声音,这才一跃而出,得意洋洋地躲在少年身後,只等他说:“长留,又玩疯了?……饿了吗?我一直在等你呢。回去吧!……”

“长留。”

我抬起头,重华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了前面。

“回去吧……”

“啊。”我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後。

重华一路都没有说话,进了门,还是先给我倒了杯水。然後坐下来。

“长留,你怪我吗?”半天没说话,一开口就问得突兀。

我不作声,只是看著他。

他默然一会,继续说:“我知道你怪我。但你说我又能怎样呢?柳丞相再有什麽不是,他好歹也还是国丈啊,当著满朝文武的面,你就给他难堪,你要我怎麽收场?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嵌春殿,结果发现你居然跟沈江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吗?那几天,我到处派人去找,我好怕……怕我再也找不到你,怕你真的跟别的男人走了……我没有一天睡得著觉,连水都喝不下去,什麽都不做,就只是等你的消息……我不要你恨我!长留,你知道吗?”

我不带一点语气地开口:“我不恨你,也不怪你。”

重华有些惊疑,不太确定地叫著:“长留……”

我对他一笑:“只是有些事,以前不明白,现在我懂了。比如说,以前我总以为字字句句一旦说了就是真的,其实,能不能信守很多时候都要看时机和条件的,所以还是不要当真的好。很简单,但事不临头,往往是不会明白的。所以,这次如果换了是我,我也许也会这麽做。我不怪你。”

“长留……”重华喃喃地挣扎的开口,他的表情痛苦而焦灼,有纠葛著的憾恨和细微的绝望:“你还爱我吗?”

爱?

不爱?

这倒著实难住了我。

逡巡著无法开口──我细细地想著,在脑子里把十年的时间一天一天地数过来,我们的恩怨情仇如此简单,他要的结果,加加减减几个回合便水落石出……但,要不要告诉他?暧昧不明的前尘,或是水落石出的尴尬与萧瑟,究竟哪一个比较从容?还是,两个人都在求一个明白?我有点迟疑……

也是,从来意气风发,如今了断,也当爽快!

“你知道,我从不自欺。所以我不瞒你。”

“我还爱你。只是这里──”我拉起他的手,按在心口的地方,对他一笑:“已经荒芜了。”

重华的双肩渐渐颤抖起来。他猛的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我叫住他:“长留不能找回荒废了的韶光,只求皇上能还长留自由身。”

他停下,默然了许久才轻声回答:“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不许你离开!”

等他去得远了,我冷笑一声,慢慢阖上门。只要他在──他总是这麽自信!於是想起那句“重过闾门万事悲,同来何事不同归。”我猜大凡人间佳偶、齐眉爱侣,不是生离便是死别,反正总也逃不过这一天,要是真能有同来并且同归的那反倒是异数了。心有灵犀!心有灵犀!──一点灵犀莫非真够一世所用?

且容我爱他如风行水上……

偷听了那些下人的谈话才知道,朝里虽然没什麽明显的变动,但曾祖父在这两个月里为了几件小事已经被当朝训斥了好几次,卞家上月新添的幼孙也没有依以前的惯例赐爵,可见是风光不再了。败落的势头明眼人一看便知。虎视眈眈的柳丞相倒是父凭女贵,风头正健。

夜半无人,我忍不住便暗暗含恨,早知道只有这几年的风光,一早便该好好恃宠而骄,一辈子有一次“狭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枉了此生。真是辜负了那几年青春年华!

我啧啧惋叹。

可惜现在再想,已是太晚。

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我日思夜想的就是怎麽逃出生天。“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不许你离开!”──我才廿岁,风华正茂,如日当空,难不成真要一生困死在这白水?!我开始留意守卫换班和各处的配置情况,可惜自从那晚之後,白水的戒备森严了很多,我也不能随意走动,好几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出不去了?”我喃喃自语。──我在湖心水榭小憩的时候,向来是不许旁人靠近的,因此也不怕被人听见。

“要出去也不是不行。”一把清脆的女声陡地接上来。

“什麽人?”我骇了一跳,连忙回过头。

一个十八九岁的宫女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後,丹凤眼、柳叶眉,莲面生春,透著股南方女子的俏丽。她盈盈地答道:“我叫应四。是被派来服侍大人的,只不过人微言轻,等闲哪能近得了大人的身?大人自然不认得我。”

“哦?”我一扬眉,问:“你刚才的话是什麽意思?”

她正色反问:“能有什麽意思?不过和大人是一样的心思。我不是甘愿进宫的,大人也不是甘愿留在这里的。青春都只一晌,最好是能仗剑江湖,浪迹天下!谁又愿意把大把大把的春光虚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有点迟疑:“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走?”

她斩钉截铁地点头:“是。”说完了,期待地看著我。难得志同道合!我欣然回答:“好!反正一个人上路也是寂寞!”应四雀跃起来:“太好了!我注意了很久了,每天子时交班前後,靠近我房间的南侧宫墙附近几乎有一刻锺不会有人经过,足够我们出去了!”我又惊又喜,蓦地想起来一个问题,我问:“听说皇上下了严旨,有人敢私自放我出去的,以谋逆论处──你不怕麽?”

她一笑,伶俐地转个身,身段极其花哨:“茕茕孑立,身无长物,有什麽好怕的?”

“女英雄胆识过人,佩服!佩服!”我假笑。

她一拱手,亦有模有样,连声道:“承让。承让。”

我低下头,白水湖烟笼翠罩,屹立了百年的皇城在水底微漾著,我从不知道半生所处之地,看起来竟像是一场幻梦……

“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不许你离开!”

──不让我走,我偏要走!

这一次,要走到天南地北天涯海角天长地久,不会再被找到!我永生永世不要回来!!

应四是个福将,托她的福,我们有惊无险顺利逃脱──我番强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士兵,那一刹那,三个人都愕然在原地,没等我这个“将门虎子”反应过来,应四已经神勇无比地捡了块石头直接把那人砸昏了。

我看得脸色发青。她气定神闲地伸出手,催我:“快点啊!愣著干什麽?”

我一面拉她上来,一面忍不住唠叨:“哪天我得罪了你,你可千万不要也从後面给我这麽一下子。”

要仗剑江湖浪迹天下,不收拾点细软怎麽上路?我让应四在後门等我,一个人摸进了将军府。太久没回来,连自己都几乎忘了自己是这里的当家正主儿。家里还是老样子,环顾一周,还都是十年前老爹当家时挣下的那些家当──奇怪!好歹我也受了那麽几年的宠,怎麽一点好处也见不到?──我又再含恨!悄悄蹩进内院,夜深人静,白天喧嚷的府邸此时就只剩一片死寂。只有回廊尽头那间屋子透出点光,一如多年以来的彻夜不熄。我呆呆站了半晌,走过去。

娘一个人坐在灯下喝酒,大红裙裾拖在地上,虽说已是三十过半的女人,却依然如花似玉风情不减,依然是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踏进将军府的那个风华绝代的锦娘。门还是半掩,十年了,我知道她还是在等那个人──不关门,希望一回头的刹那,他就一身风尘地走进来……

一时五内翻涌,终於潸然泪下。

我推开门,扑过去:“娘!”

娘又惊又喜地一把抱住我,眯起眼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长留!我就知道他一定困不住你!”

我只是笑,眼泪从扬起的嘴角一直流进去。

她举起衣袖帮我擦干脸,了然似地浮起一丝悠然的笑意:“真傻。长留,聚散浮云,有什麽好哭的?你不必惦记我,不管怎麽样,皇上总会念著旧情,再说还有你曾祖父在呢,娘不会少了照顾。娘这辈子都留在这里,那是因为,娘在心里,总还是跟你爹活在一处,可你呢,你不能留下来,就是心也不能留!这是你娘和你爹的地方,你得放开这一切,去找你的地方……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起来吧。”她拉我到妆台边,把一个小匣子塞给我:“拿去,就知道你会回来,你曾祖父帮你准备好了几年的花销,这可不是正中了你的心意了?你就只管心无旁骛逍遥度日去罢。”

我还是眷念,恋恋不舍地拉住她的衣袖:“娘,我一定常常回来看你!”

她只是一笑,拍开我的手:“不许!若有一天,你能告诉我什麽叫海阔天空,到那时才准回来……”

我还想说什麽,她早一把把我推到门外:“快走吧!长留……”

那扇十年不曾合上的门,在我眼前,慢慢地关上了。

我找到应四,一言不发拉著她直奔城外。站在离京城十五里的山路口,回头看一眼远处堂皇的城池,我慢慢笑起来──

“往西这条路可以到洛阳,往东这条路可以到太原,应四,你说我们先去哪里?”

我知道被我抛在身後的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羁绊我的力量了──

谢长留(三)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真是好诗!”

我忍不住感叹一句。

牡丹、美人、煌煌唐都,洛阳的风度心领神会已久。至於才子,总是当不得一个“老”字的,就像是美人白头、将军迟暮,都一般地让人唏嘘,这一点却是不容洛阳的才子们专美的。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我拉长了尾音,缓缓地跟著吟唱了一遍。

如今也算是怀乡远游之人,一边念著,就有些惺惺的意思……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大约是觉得有了知音,那声音越发抖擞地哀怨起来。

──“……”

而我,终於没来得及感慨。

“吵死了!到底在干什麽啊?”应四重重一掌拍上我的背部,然後,揉著眼睛,絮絮地念叨著坐起来:“他疯你也跟著疯?才子、才子──除了半夜扰人清梦,这些才子就没别的本事了……”

我斜楞她一眼,干笑几声:“你也是背井离乡,怎麽就一点感伤都没有?也罢,我早发现要从你身上找到‘纤细’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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