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一跃而起,扒在吕布背后,手搭凉棚望去。
只见山间一块青石外有一男子,蓑衣斗笠,长身而立,笛声伴随十艘乌篷船遥遥远去。
一曲毕,孙策朗声道:
“此去一别,再会有期,盼有鱼雁传书,佳讯同知,万请珍重!”
别了孙周,小船沿江而上,吕布坐在船舱边,背依乌篷,肩前拄着方天画戟,鼻子抽了抽,呼吸烟雨中的水汽。
吕布背后,麒麟煮着一壶茶,沿江涟漪四起,船队逆流而上,漫江碎叶漂往下游。
“看什么?”麒麟道。
吕布侧过耳,微眯起眼,分辨出群山中“叮”的一声轻响。
“遇袭!”
“弓箭上弩——!有敌袭!”
吕布拦在舱口处,纵声喝道:“休要惊慌!都上岸!”
“刘表的人?!”麒麟取了弓箭,弯弦,嗡的一声,只听弦响,不见放箭。
麒麟正是行的虚张声势之计,岸边峭壁上埋伏中了计,马上有人闪入树丛中。
吕布道:“你躲起来!”
乌篷船轻飘飘于江心转了个向,然而此处岸边地形岐险,俱是高崖林立,麒麟蹙眉辨认崖壁上跳跃,闪躲的偷袭者,吕布却深深吸了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吕布撒手,方天画戟落地,双拳划圆,右掌并,左掌侧探。
一根羽箭从峰峦顶端离弦,飞越百丈,五彩斑斓的山鸡尾羽在雨中旋转。
吕布秒到毫厘地伸指一拈。
麒麟还未醒悟过来,那根羽箭已到面门,却吕布铁钳般的一挟稳住,再进不得半寸。
轰然一下船队炸了锅,船篷被掀起,上百架强弩驾于舷侧,朝两岸雨点般飞去,是时山上滚石落木齐飞,更有带火木箭于山间射来。
“火速靠岸,不得在江中拖延!”吕布沉声喝道。
座船应声朝下一沉,船队末尾传来大喊声。
“水鬼凿船!”
脚下一阵冰凉,麒麟那一惊非同小可,正要跃进水去,肩膀却被吕布按住。那一按沉若泰山,令麒麟动弹不得。
“休要下水。”吕布眼望半里外的江岸,冷冷道:“无需惊慌。”
“高顺!”吕布纵声道:“准备登岸血战!”
山涧飞箭密集如雨,吕布一声清啸,抬手以方天画戟划过,二人周遭空间内,木箭落了满地。
船舷水位不断降低,麒麟紧张地喘气,吕布傲然屹立于船头,渐渐靠拢岸边。
麒麟:“那个……主公。”
吕布看了麒麟一眼。
麒麟:“按这个速度下去,估计到不了岸边……”
吕布淡淡道:“能到。”
船仍在江心,哗啦一声船底被拆了个大洞,沉了。
于是两岸敌军,并州军近千人,眼睁睁看着吕布像截木头般渐渐没入水里。
麒麟:“……”
吕布象征性地扑了几下,沉底。
麒麟跳江前,最后听到的那句话是高顺惶急的大喊:
“麒麟!当心!主公不会水——!”
长弓秋水江天一色
江中视线模糊,吕布一入水便两脚乱蹬乱抓,麒麟躬腰,蜷起身子,吕布捞到麒麟,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麒麟闭气,瞬间舒展全身,借那一蹬之力带着吕布跃上水面。
吕布剧咳几声,喘得一口气,箍住了麒麟脖颈,带着他再次沉进水去。
麒麟:“噗……”
麒麟正要划水上岸,却被勒得险些窒息。
江水混着鲜血,朦胧了可见范围,一个狭长的影子疾速冲来,麒麟一手解开吕布胸口的袍带,不住挣扎,拖起吕布持戟左手,遥遥指向冲来那黑影。
黑影迅速于水中侧身,叮一声响,来势未消,腰间撞上方天画戟。
麒麟吐出一串气泡,右手抖开吕布武袍,看着那黑影,似乎在犹豫。
那是个男人。
男人强壮的手臂上缠着一道金线带,斜斜插着数根色彩斑斓的鸟羽,赤着上身,腰下穿一条过膝水贼裤,借那旋身之力一脚侧抽、
麒麟猛蹬双腿,借势抽身退后,吕布画戟落于江底,激起泥沙飞扬。
刺客抽出腰间闪着白光的一物,脱手甩出。
吕布呛了几大口水,却下意识地将麒麟护住。麒麟终于忍无可忍,翻掌平按,刹那间太古神兵六魂幡发动!
黑色的布绸密密麻麻展开,铺满方丈辽阔的水域,将那男人兜头盖住,麒麟回手,决绝一扯!
“叮”一声清脆响,于水底响起,刺客抽身而退,闪着金光的一物被六魂幡裹住。
江心轰然爆射出三丈高的水柱,犹如张口咆哮的怪兽,将麒麟与吕布喷了出来!
“主公——!”高顺惶急大吼,带着幸存并州兵士上岸。
麒麟摔得头昏眼花,趴在地上大声咳嗽,咳出一口水。
“你们都是旱鸭子?”麒麟疲惫问道。他收回六魂幡,赫然发现掌心是一对纯金的,沉甸甸的铃铛,那偷袭刺客逃了。
高顺狼狈不堪:“只有……主公是。”
麒麟忙不迭起身,找到了侧躺在树下的吕布。
吕布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的了,满头泥叶,一身是水。
“主公!”麒麟松了口气,上前将他吃力地翻过来,发现吕布后背插着一把匕首,全身是血。
高顺骇得手脚冰凉:“都过来守着!”
麒麟道:“别怕,没伤到要害。”
麒麟单手按在吕布胸膛前,半截刀刃缓缓从后背褪了出去,他闭着双眼,口里念诵着咒文,匕首当啷一声落地。
吕布却依旧双眼紧闭,面如死灰。
麒麟道:“搭把手,先不管伤口。”
高顺将吕布翻了过来,麒麟以膝顶着吕布腹部,令他吐出水来,再将他放平,捏着吕布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堵上他的唇。
“按他的小腹。”麒麟头发湿透,挡住视线。
高顺发着抖,依言照办,按了几下,麒麟再次覆上吕布的唇。
如此往复,不到数次,吕布猛地剧咳,醒了过来。
“包扎吧。”麒麟这才松了口气,无力地瘫在一旁。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穿越丘陵,翻山越岭,吕布在赤兔背上醒了,咳出一口血。
“别说话哦。”麒麟牵着赤兔,回头拍了拍吕布的脑袋:“你被伤了肺,说话会咳血,刚找了点草药给你敷上了。”
“前方无路!”高顺在队伍前端喊道。
麒麟道:“把矮树砍了,翻过去。”他牵着马,不徐不急走在队伍中间,高顺率领前军披荆斩棘,大雨淋得各个湿透。倏然间雨中传来犬吠,所有人登时紧张起来。
远处又有人声,喝骂声,追兵来了。
麒麟道:“我有计较,高大哥过来。”说毕将吕布扶下马,吕布朝树下重重一坐,倚着树干,没了力气。
高顺色变道:“追兵是何人尚不可知,快上马,继续走!”
吕布有气无力道:“听麒麟的。”
麒麟笑道:“听清楚,这样,保你们都没事。”
“追兵多半是刘表、黄祖的军队,与袁绍合谋,要趁我们回徐州的路上伏击主公。”麒麟道:“高大哥把所有将士留在这里,骑赤兔马北上,回去找陈宫报信。”
高大哥略一沉吟,便知麒麟之意,道:“你骑赤兔回去,我在这里保护主公。”
麒麟道:“不,你回去,主公身上带伤,你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高顺无计,只得道:“万一追兵来了你如何应付?”
麒麟道:“其他人过来。”
高顺上岸时便已清点过人数,并州军将士虽遇伏击,伤亡却不多,吕布于小沛带了百二十人出城,现还留下一百一十二人。
“你们十人一队,余下的十二人分一队,共十一队。”麒麟道:“每队挑个人领头,分由十个方向散进山林中,吸引追兵。”
高顺至此再不担忧,道:“正是如此,高着!都听麒麟的。”
麒麟道:“你马上去,不可耽搁,带着援军回来,找那里。”
麒麟一指远方瀑布,恰好是山崖断口,湍急江水飞流直下,蔚为壮观。
“朝天射哨箭,百步一箭,听到哨声后我会用铃铛声回应。”麒麟说着亮出掌心一对纯金铃铛,覆着微一振,发出沉闷“叮”的声响。
“哪来的?”吕布有气无力问道。
麒麟示意别多问,又催促道:“高大哥快去!全看你的了!”
高顺留给麒麟一个包袱,内有绷带,干粮等物,继而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麒麟回身道:“都准备好了么?”
数队并州军将士单膝跪地,领命。吕布又道:“留几个人伺候。”
麒麟道:“不用,目标人数越少越不容易暴露。”
吕布不再反驳,麒麟便分派了小队成员的前进方向,又叮嘱道:“大家以保命为第一要务,有人追记得逃跑,把他们引得越远越好,不要做无意义的交战,听到铃声后再朝这里靠拢,三天后没有音讯,你们就离开这里,想办法回小沛去,不用担心我们。”
众人领命,散进山林内。
麒麟拾起弓,负在背后,又将先前船上捡来那羽箭反手插在背后包袱里,拉起吕布手臂,架在自己肩上。
吕布漠然不语,跟着麒麟,踉踉跄跄走向瀑布。
暴雨滂沱,血迹全被冲刷掉,也幸得如此,追踪犬方寻不到他们踪迹。
“去哪?”吕布道。
麒麟笑道:“去幽会。”
吕布漫不经心道:“你倒是聪明,谁教你的?”
麒麟想了想,道:“师父,太师父。”
吕布嗤道:“打仗不成,逃命倒是高手。”
麒麟谦虚道:“哪里哪里,主公才是高手,天底下,再没比战长安那会跑得快的了。”
吕布:“你……”
麒麟笑着投降,将吕布扛上一片湿滑的岩石上,又将他挤到崖边,紧贴峭壁,自己则在朝外的一方,向对崖眺望。
“小心哦。”麒麟提醒道:“踩错一步,咱俩就粉身碎骨了。”
吕布没好气地哼哼,麒麟带着他钻进瀑布后的一个山洞里。
洞内倒是十分宽敞,吕布一躺下便昏了过去,麒麟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后的晕眩,倒不甚紧张,只出外寻了些湿树枝来,在洞外避雨处打了个响指,燃起火堆烧了树叶,将湿枝烤干,才抱进洞来生火。
吕布醒来时,山洞外哗哗水声,身边生了一堆火,麒麟把干的外袍折起,盖在吕布身上,自己则身穿单衣,手里用树枝串着几条鱼,面对火堆翻来覆去,呆呆出神。
吕布哼哼几声,表示醒了。
麒麟道:“吃点鱼么。”
洞外瀑布水声甚大,盖住麒麟声音。
吕布:“?”
麒麟大声道:“吃鱼!吃不吃!”
吕布招了招手,让麒麟过来,麒麟凑耳到吕布嘴前,吕布纵声大吼:“吃——!”
麒麟被吼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两眼冒金星,吧唧一下倒了。
吕布:“……”
麒麟一动不动。
吕布这下傻眼了,慌忙抱着麒麟起身:“麒麟!!”
麒麟恶作剧得逞,笑着吐舌头,吕布瞪着眼,彻底没辙,又输一局。
“吃吧。”高顺留下那包裹里有行军时用的盐,麒麟均匀撒上盐,递给吕布。吕布吃了几口,递给麒麟道:“你也吃。”
麒麟想了想,说:“太师父说,我是麒麟,不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人家凤凰都不带喝静水,吃死物的。”
吕布没听见,满脑袋问号。
麒麟看那他愣样,也懒得解释了,说:“哦,吃。”
吕布看着麒麟把烤鱼吃完,这才不满地躺下,闭着眼。
麒麟道:“你比孙策还猴子。”
吕布耳朵动了动,睁眼,朝麒麟招手,示意他过来。
麒麟吃完鱼,俯到吕布耳边,问:“伤口疼吗?”
吕布摇了摇头,盖着自己的披风,安静躺着,片刻后道:“睡不着,吹首曲儿我听。”
水声依旧很大,麒麟爬过去,俯在吕布面前,问:“什么?!”
他和吕布贴得极近,少顷吕布作了个“吹”的口型示意。
麒麟正看着他的脸发呆,那一下,两人的唇轻轻一碰,触了个正着。
吕布脸上微红,又作了个吹埙的动作,麒麟明白了,翻出在江东孙策送的陶埙,满脸通红低声吹了起来。
吕布大声问道:“什么曲子——!”
麒麟大声答道:“你——快——回——来!”
麒麟蹦达完,开始困了。
吕布像已入睡,麒麟爬到他身边,检查绷带,血水已不再渗出,他强撑着坐好,脑袋不住往下耷拉。
水声小了些,却像是催眠曲,哗啦哗啦的,洞中干燥温暖,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