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箭穿过近百步之遥,准确无比射中董卓后颈,去势未消,将他带着前扑,钉在染满血的玉砖地上。
凤霞披洞房花烛夜
麒麟猜得没错,董卓一死,城外凉州大军登时作鸟兽散。贼首既然解决,所剩便是灾后重建的问题了。
是将都城迁回洛阳,还是定都长安;是三公辅政天子掌朝,还是吕布大权独揽?对凉州军是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还是听凭其自生自灭?
董卓死后的权利架衡,成为了汉朝百官一致最担心的问题。
然而吕布却是丝毫不管,将那烂摊子扔着,便打道回府了。
“得派出信使,加急前往关东军阵营报信……”
“董卓的旧部不能追,更不能让王允干预朝政,最好让献帝再颁一道圣旨,赦免凉州军……”
“城里还有不到四千凉州军,主公看……”
“皇上要给你封侯……”
吕布出了宫,貂蝉已骑在赤兔马上不安等候,麒麟追着吕布,说:“站住!”
吕布不耐烦道:“你和陈宫拿主意就是,这点小事还要来问侯爷?”
麒麟哭笑不得道:“这是小事?”
“将军——”貂蝉踌躇许久,忍不住喊道。
麒麟蹙眉。
吕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貂蝉,低声朝麒麟说:“我且问你,侯爷成婚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麒麟算是明白了。
麒麟淡淡道:“七日后可以接她过门。”
吕布道:“那就好,旁的事你全权处理。”
高顺气喘吁吁而来,道:“主公!”
吕布大步流星,在午门外众将士钦佩而畏惧的目光中走向貂蝉,头也不回,摆手道:“内外事不决,俱问麒麟。”
高顺与张辽忙完,于午门处汇合,陈宫派人将献帝送回寝殿,亦快步下来讨主意,四人聚在一处,却看到吕布的背影。
陈宫蹙眉道:“诸事繁复,主公赶着去何处?”
麒麟强烈地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坏笑着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主公忙着谈情说爱……嘘。”
所有人目光聚集于吕布身上,貂蝉满脸期待,看着那天神一般的英伟男子走向自己。
三秒后,吕布飞身上马,长腿充满豪气地一扫。
午门外百官注目,上万并州军鸦雀无声。
貂蝉脑袋被吕布膝头一撞,嘤咛一声,嫩脸变形,横飞出去,栽倒在午门前。
吕布:“……”
吕布本已是高官厚禄,此时简直是位极人臣。长安城内,并凉二州旧部纷纷归顺,将吕布手中兵力扩充到近四万之数,足以与任一路诸侯军一较短长。
一封献帝密诏连带着洗刷了当初背叛的丁原罪名,翌日圣旨诏告天下,吕布护驾有功,晋奋武将军,封温侯,指温县为封地,食五万户,出行仪比三司。
陈宫官拜郎中令,承李儒之位,张辽则领中郎将一职。
大儒蔡邕领太傅之职,与陈宫,王允辅佐献帝执政。
王允无话可说,满朝兵力都集中在吕布手中,先前又因貂蝉之事得罪了这莽人,遂不敢多言。
众臣当日忙得不可开交,陈宫在麒麟的提醒下,并不过多干涉文官集团的提议与献帝的决策,只涉及兵力调动,城防布置以及长安物资的问题,方站在吕布的立场上发表看法。
陈宫成了吕布的代言人,麒麟便乐得清闲,回侯爵府时,张辽、高顺各有杂事未归,偌大府里空空荡荡,只余麒麟一个。
吕布回来了。
“哈哈哈哈——”麒麟捧腹大笑。
吕布恼道:“目无尊卑!为何不提醒侯爷?!”
麒麟饶有趣味道:“你回来拉——”
吕布敷衍地点了点头,答:“回来了,家里就你一个?”
麒麟兀自坐在椅子上摆弄一物,想起貂蝉那档子事,又忍不住大笑,吕布火冒三丈:“别笑了!”
麒麟按住笑声,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恭喜主公。”
吕布见麒麟手上倒夹两条长翎,手指捏着铁剪绞一物事,心中一动,问:“做什么来着?”
麒麟头也不抬,笑道:“你成婚那天戴的礼冠。”
吕布微微眯起眼,麒麟清秀的脸庞,睫毛在阳光下笼着一层温润的光,仿佛秋日正午的猫崽,逗弄什么好奇物事。
战冠以黄带镶边,银线织出兽型图案,如同一只兽头,前探两只钝角,俱是选的上好翡翠磨就,当中又衔一枚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华贵无比。
吕布道:“何处得来的?”
麒麟随口答:“我设计了图样,请宫里绣娘照着做的。”
吕布:“很好看。”
麒麟:“恰好衬你,成婚那天,总不能戴顶铁盔甲去迎亲。”
吕布侧着头打量半晌,又问道:“这是兽头?是什么兽?”
麒麟道:“你猜?”
吕布摇了摇头,疑道:“貔貅?”
麒麟笑了笑,说:“你平素盔甲是饕餮纹,上古三朝爱用凶兽装饰战甲,饕餮穷凶极恶,不是好物。战冠上的瑞兽,名叫麒麟。”
麒麟把两条雉鸡尾插上,用剪刀绞紧了钢翎,吕布道:“这般华贵物事,你如何想出来的?”
麒麟没有回答,看了吕布一会,认真道:“麒麟神力足以匹敌上古神龙,有翻江倒海之能,却头生钝角,非到不得已时,从不滥伤生灵。”
“愿主公浴血奋战时有饕餮之势;高倨朝堂时有神龙之威;为人处世时有凤凰洁行;待天下苍生时,有麒麟之德。”
吕布心中一动,接过那雉鸡尾冠,戴在头上,系好冠带。
麒麟:“……”
吕布:“……”
麒麟:“你不说点什么?”
吕布手指夹着一条尾翎,绕了个圈,漠然道:“好看。”
麒麟:“……”
吕布拍了拍麒麟的头,转身进房洗脸,水声传出,带着他浑厚的嗓音:“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大功告成,吕布却仍会这么说,未将功劳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话中带着感激之意,令麒麟颇有点感动。
吕布:“接下来如何?”
麒麟道:“接下来……辅佐你一统天下……”
房中水声停了。
麒麟意识到不对,莞尔道:“随便说说,再看吧。”
吕布没有吭声,片刻后道:“进来服侍侯爷。”
麒麟道:“盔甲自己脱去。”
吕布疲惫道:“累,脱不动,过得几日,便有夫人服侍,不再使唤你了。”
麒麟只得起身,吕布雄伟身躯半倚在将军榻上,满身血汗,麒麟取了布,为吕布除去那四十余斤重的套铠,亲手卸了饕餮盔,仔细帮他擦着。
吕布:“皇上令你进宫,当个御前侍卫,兼作陪读。”
麒麟眉头一动,问:“我该怎么说?”
吕布懒懒道:“不用鸟他,侯爷与蔡邕说清楚了,你是老子的人,谁也别想动。”
麒麟啼笑皆非,吕布伸出手,覆在麒麟耳畔,令他别过头,看了麒麟侧脸一会。
麒麟莫名其妙,似乎听到吕布叹了口气,后者道:“初时只道看走了眼,现看你也是名能文能武的良材,给你指桩婚?”
麒麟道:“算了,先想你自个吧。”
吕布来了兴致,道:“对,婚事筹备得如何了,单子呢?拿来看看。”
麒麟:“……”
吕布:“?”
麒麟:“我今儿从宫里回来,给忘在皇上桌子上了。”
吕布:“你这个迷糊!”
、七天后,温侯吕布迎娶司徒府千金貂蝉,吉日清晨天不亮,侯府所有人便已起身。
吕布紧张了一宿,四更时才和衣而眠,麒麟也不催他,便打点了府中上下人等,将摆设细细查了一遍。
吕布封了温侯,高顺、张辽陈宫各领官职,已有府邸,不再跟吕布一处住,唯有麒麟还住在侯府内,打算等吕布成婚后再选合意的宅邸搬走。
府中上下亲兵上百人,更有数日前高顺前去挑选的丫鬟。
高顺、张辽俱身着戎装,高顺问:“主公呢?”
麒麟道:“才睡下,待会到祭祖时再喊他。高大哥唤几个人去把门口的花枝裁了,待会轿子得从西门过来,一路抬到正厅。”
高顺道:“前日上朝时还听蔡大人在说,主公如今仪比三司,当不能住这宅邸了,怎也不选间大点的屋?”
麒麟道:“这附近从前倒是飞将军李广的园子,后来翻修过一次,有什么不好的?主公倒想入住梅邬……”
张辽插口道:“董卓旧宅子大兴土木,那倒是气派。”
麒麟一笑道:“气派是气派,但不吉利,主公本想搬的,我随口说说,他就没兴致了。”
数人一齐笑了起来,陈宫颔首道:“董贼方死,主公便入住梅邬,不由得令皇上生疑。幸得你心思慎密。”
麒麟淡淡道:“以后要住什么好地方没有,不急在这一时。”
此话一出,张辽与高顺俱是动容,唯陈宫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时间又有司徒府打发下人老妈来看布置,勘察出入车轿路线,府内丫鬟一人捧了个盘款款而入,盘上置食盒与一条镶金黑腰带。麒麟揭盒一看,正是五色礼糕若干,按习俗是貂蝉早起洗手焚香后亲自制的,以奉男方父母侯嫁娘时用的早点,名唤喜糕。
吕布父母早逝,独一男丁,然而礼数仍得顾着周全,麒麟便道:“侯爷还未起,你家小姐伤好些了么?”
那老妈听到此话,脸色便不太好看,答:“有劳挂心,主母安好。”
张辽那日见貂蝉摔得甚丢人,本想幸灾乐祸地笑几句,却被陈宫以眼色止住,貂蝉过门后,这几名丫鬟下人俱是得带过来服侍的,不可过于刻薄。
麒麟倒不怕貂蝉,笑道:“脸上粉抹上厚厚一层,便盖住了。”说着将盒盖随手放到一旁,自有人来收走,又拣块糕,塞进嘴里吃了。
“哎!”一小丫鬟最是口快,忙怒道:“这是给公婆吃的,你怎吃得?!”
麒麟道:“我怎吃不得?你们也来。”
麒麟给高顺喂了块,道:“文远也吃。”
张辽被塞得满嘴糕,麒麟又吩咐道:“一人一块,剩的捧出去分了,将士们都取着尝尝,应个景儿……”
“成何体统?”丫鬟怒道:“你们还是侯爷父母不成?!”
张辽最先按捺不住,一边咀嚼一边训道:“你给我们规矩点!侯爷待我们如家人一般,还未过门便摆主母派头了?摆给谁看?!”
正吵嚷间,吕布揉着发红的眼眶起床,推门道:“什么时辰了?麒麟去把那些小玩意查一次,别又忘东忘西的。”
麒麟头也不回,笑道:“哦,这就去了。”
那丫鬟正要告状,见新姑爷赤着胸膛,一番英伟模样,先自脸红了,反倒说不出来,麒麟又道:“貂蝉做的喜糕刚送来,我们分吃了啊。”
吕布道:“给侯爷也尝块……”
陈宫打趣道:“我们吃得,奉先你吃不得,本是高堂吃的,我们几个无礼代受了。”
吕布笑道:“有这怪规矩,罢了,你们吃就是,来个人伺候。”说着转身入房更衣。
麒麟道:“高大哥跟得最久,高大哥去罢。”说毕将那黑腰带捧了,送到厅内供上,以替吕家高堂。
高顺也不推辞,微一点头,便自入内,服侍吕布穿衣戴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丫鬟领了吕府奉仪回去,乃是一盒胭脂,一根钗儿,与大红布三张,一张铺王允榻前脚踏,一张铺婚轿前,另一张铺貂蝉闺房门槛。
貂蝉如花倾世容颜上,左半脸淤青,右额上肿个大包,正是数日前吕布亲脚干的好事。貂蝉揽镜自照,不甚销魂,只想一口血吐出来,
蔡文姬忍不住道:“你别总去揉它,当不会破相……”
貂蝉气不打一处来,把手绢一摔,恨恨道:“我……”
蔡文姬想笑又不敢笑,道:“时辰快到了。”
貂蝉不胜悲切,到前厅拜别王允,父女相对垂泪。
“女儿呐,这一去,你可得好生为自己筹划了。”
王允老泪纵横,呼天抢地,那悲情却发自内心。
当初设计谋董卓,一半为了除奸宄,匡汉室;另一半却为了把持朝政,取董而代之,未料一女二嫁的连环计得罪了吕布,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貂蝉身上了。
貂蝉饮泣道:“知道了,侯爷不是坏人,爹爹。”
王允悲从中来,又哀叹好一会,方让貂蝉出门。
吕布迎亲,这一婚真是佳偶天成,华盖金裘。
只见吕布头戴雉鸡尾冠,意气风发,人当壮年,官居极品,胯骑赤兔,身着战神金甲,胸口戴朵大红花。
并州军浩浩荡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