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戕脸上,却是愁云密布,即使手握玄铁长枪,心中也无半点制胜之信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十年征战几人回。
杨戕悲哀地看了看身边的弟兄们,虽然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兴奋、激动的神色,但是此战之后,能活着回去的,又有几人呢?
便是他自己,又一定能活着回去么?
杨戕毫无信心。他身边的二十几个人,俱是才参军不过几天的新兵,不仅没有经过训练,身上也没有配备甲胄,更无可以抵挡劲箭的厚盾,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他们手中锈迹斑斑的刀、枪,还有他们根本不怎么会用的弓弩。
周围的舰船之上,也是同样的情况。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放着朝廷水军的精英军队不用,反而用这些才参军的新兵,水军主帅的意图委实让杨戕感到费解。加之这些中小型战船之上,并没有修砌护墙,一旦进入敌人射程,船上士兵,势必成为别人练箭的活把子。
然而,这些却还不是遭至败绩的决定因素。更让杨戕不能容忍的,却是那八艘巨型主舰竟然出海之前没有涂抹防火之药。
自古战船,船身大部分皆为木质,所以,为防蛀防腐,都需以桐油浸泡。但是如此一来,木质虽然耐用,却又容易着火。
舰船之战,不外乎犁、撞、火攻,尤以火攻为忌。三国赤壁之战,诸葛亮借东风,以火攻之术,沉敌百万,正应证了这“焚敌莫若火”的道理。
所以出战之前,往往需用泥浆、蜂脂、药品之物涂抹,用以防火。
然而此次出海大战,杨戕却发现八艘巨型楼船,全都未做防火准备。杨戕欲找军中参谋禀报此事,却反被参谋将军以“以下犯上”之罪,责罚了三十鞭,至今身上的鞭痕犹在,还未完全消褪。
这就是朝廷号称无敌于水上的雄师么?
杨戕不由得苦笑。一旦遇到强敌,这样的水师,必败无疑,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杨戕,你要不要来玩一手?”
旁边一个兵士拉了拉杨戕。
“玩什么?”
杨戕思绪收回,望了望这仍然穿着粗布衣服的兵士,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人还是一个百姓,根本不像是一个士兵。
原来船板上的十几人竟然围着一圈玩起了色子。那些生了锈的刀、枪,被他们乱糟糟地扔在了旁边。
“张贵,军中绝不能赌博,何况还是战场上,你们不怕被军法处置么!”
杨戕怒道,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藐视军纪。
刚才拉杨戕的那人,顿时大感没趣,怏怏道:“杨戕你就别装正直了,你瞧瞧去,这些船上,谁不是在玩着呢!”
那张贵说罢,也不管杨戕做何感想,钻进了人群中去,扔进了一个铜板,高叫一声:“老子押大!”
“若敌人突袭,你们如何抵挡?”
杨戕高声喝道,希望能唤起这些人的警惕之心。
“妈的,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哪里来什么敌人!”
人堆里有人嘀咕了一句,然后叫嚷道:“开啊,快开啊!大,是大!”
“是小,哈哈!”
原来船一颠簸,那色子点数已经发生了变化。
杨戕长叹一声,将目光转向周围舰船。果然,其他船上面,也是赌的赌,闹的闹,还有脱掉上衣摔交的,而在其中主事的,却正是那些有官衔之人。
最令人愤慨的却是那几艘主舰之上,竟然还有歌妓舞女在船上助兴,船上将士饮酒作乐,肆无忌惮。
这究竟是出海讨伐贼盗,还是巡游玩乐?
除了怒吼的浪涛,没有人回答杨戕。
风浪吼叫得更猛了。
原本的万里晴空,忽然卷起团团黑云,遮天蔽日,很快将就将烈日吞没其中,只余一道诡异的金边镶嵌在云层边上。
海上的天气果然是诡变之极,原本追逐着舰队而行的飞鸟似乎感觉到危险的来临,纷纷哀鸣着四下散开,找寻遮风避雨之所。而那些水面上翻腾的海鱼亦消失无踪,潜入到深海中去了。
杨戕大呼不妙,如此预兆,明显是有暴风雨突袭。
船上的其他士兵终于也发现了形势不对,停止了赌博,纷纷观望着天色的变化。
“咚!咚!”
主舰之上,忽然战鼓隆隆,竟将军下达是全速前进的命令。
杨戕不由得冷喝道:“风暴将至,应该立即返航才是!如此冒险前行,无疑是自寻死路!”
大海之威,人力岂能抗之。
“省省心吧,杨戕你不过是一个小兵而且,在这里发号施令,谁会听呢?”
旁边一人懒洋洋地说道:“我本来是个种地的,以前只是听到别人提起过大海,至于海上有多凶险,我却是一概不知。哎,幸好没有碰上什么蛮夷,我连弓箭都还使不开。”
杨戕心中一黯,不由得暗自叹道:“是啊,我杨戕不过是一个小兵,并非是封王封侯的大将军。此战看来,已经是必败无疑,不要说建立军功,能否保命都还是未知。”
处身战场,杨戕首次感到了战场上的诸多无可奈何。
“哐铛!”
船艇从浪尖上跌落下来,船身巨震,似乎这许久都不曾修复的船艇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船上的兵士都不再说笑了,完全被大海的威势所慑服了。
“妈的!给老子快点,怎么也要抓几个蛮人回去邀功!”
那主舰上的将军已经喝得七荤八素,却还在死命地催促着兵士前行,一心只想抓几个替死鬼回去邀功,哪里理会什么风暴之威。只是他船上的那些歌妓们却无半分他的勇气奇…_…書……*……网…QISuu。cOm,都如同惊鸟一般,躲进了船舱。
被那将军一阵吆喝,八艘楼船风帆猛张,轮桨飞转,船速猛增,直往大海深处而去。
左右两翼的数十只“蒙冲”、“斗舰”见主舰全速前进,也连忙将风帆张满,紧随其后,但是这些中型船舰比之楼船,在动力上仍有所不及,只能堪堪跟在其后面。
只是如此一来,却苦了这百余只小型的“游舰”、“海鳅”,纵然全速航行,也始终无法跟上主舰的航行。于是,原本整齐的阵势乱得一塌糊涂,在大海之上引出了一场小船追大船的闹剧。
追赶了一阵子,杨戕等人就失去了楼船的踪影,只余两三只速度较缓的“斗舰”在前面遥遥地颠簸于浪滔之颠。
风更怒,云更低,连云层边上的金边也消失不见,整个海面都陷入昏暗的惊滔骇浪之中。
“他妈的,这都是打什么仗呢!”
见主帅所在的战舰都已跑得不知所踪,杨戕不由得低骂一声。正欲四下张望,找寻主舰的下落,忽然一阵奇异的“隆隆”之声从背后远远传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杨戕连忙回头看去,眼前之景,让他惊骇不已。
背后远方,海天交接之处,一道巨浪咆哮而至。
大浪滔天,足有两丈有余。
杨戕心中一怔,大呼不好,这大浪如此突然而至,必定是海上起了风暴,天威所至,实非人力可抗,当下毫不迟疑,高声叫道:“不好!小心风暴,不要让船被风浪打翻!”
海面上虽然风吼浪啸,但是却仍然无法掩盖住杨戕以内力发出的叫喊之声。水军船队之中的人,大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回头望去,立即望见了那势若万马奔腾的汹涌巨浪。
中原水军船队之中,立即引起了一阵骚乱。
主帅不知所踪,又陡然遇到风暴,不要说抗敌了,连保命只怕也都是困难之极。水军众人,望见那呼啸而来的浪墙,早已是心惊胆战,斗志全失,只知道努力地划着水,催着帆,希望能跑躲过浪滔的袭击。
然而船速岂能快过风浪之速,死亡的阴影很快就笼罩着整个中原水军的上空。
天空越来越黑,云层越积越厚,有若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第三章不战
“喀哧!”
一道凌厉的电光猛地从黑云之中劈射而下,有若金矛贯空,在天空中爆射出无数的光碎,绽开一朵朵绚烂却又致命的烟花。
“轰隆!”
闪电击猛地劈在了朝廷水军中央,首当其冲的一艘舰船竟然被闪电辟成粉碎,船中之人,也都粉身碎骨。闪电炸开的地方,立即掀起一道巨浪,周围几艘快艇被这道浪滔波及,顷刻之间,船身一斜,翻落水中。船中士兵,亦被打落水中,失了踪影。
怒海之威,竟至如斯。
“轰隆”之声愈近,身后巨浪来势之猛,很快就要奔袭而至。如此一来,先前这些落水之人,必定被淹没于浪涛之下,只怕无人能幸免于难。
杨戕高声喝道:“扔掉船上负重之物!”
在众人惊佩、惋惜的目光中,杨戕手执缆绳的一头,往刚才翻船的地方横掠过去。
要知这海上风大浪高,纵然深悉水性之人,也难保被浪头所淹,失去方向。杨戕能一掠三丈有余,足见其武功惊人,但是在在怒海面前,谁人不是藐小之极,所以看见杨戕如此举动的人,无不震撼心惊,为他舍身救人的勇气所撼。
但是,正是因为被杨戕舍身救人的举动所撼,众人这才稍微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了神,开始七手八脚地将船上的多余重物悉数扔进了海中。
为保活命,任何东西俱可扔掉。
“轰!”
大浪扑天而至,其势有若山崩。
水军众船随浪而飞,被卷上了浪滔之颠,若非有杨戕提醒在先,有所防备,又提前扔掉了许多重物,只怕很多船只势必被浪涛所吞,落得船毁人亡之局。
但饶是如此,几只常年失修的船只仍然不堪巨浪颠簸,瞬间分崩离析,只余一片片碎木,浮于浪滔之上,船中各人,已是生死未卜。
众人各自稳住了所在的船,待这一波大浪过后,才开始慌忙搜寻杨戕等人的踪影。
“快来帮忙,拖绳子!”
张贵等几人慌忙拖动杨戕带下去的缆绳的另外一头,没想到合几人之力。一拖之下,缆绳竟然纹丝不动,连忙呼叫求助。
其余十来人闻讯后连忙过来帮手,这二十来人齐声喊着号子,终于将杨戕所在的绳子拖了起来。
待那绳子被拖起来好大一截后,众人看到眼前这情形,真是哭笑不得。
粗大的绳索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挂了好大一串人,一个接一个,不下三十人之多。
杨戕赫然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呛着水,用手在绳索上一拉,一借力,已经飞身跃上了船头,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中去了。
“一二三,嗨!一二三,嗨!”
号子之声在海面上响过不断,又有人跃下海去,救助刚才被闪电劈翻的那些士兵。
余人俱被杨戕的毫勇之气所感,似乎忘记了风暴的威胁,也忘记了死亡的恐惧,热情似火地喊着号子,投入到营救同伴的行动中去,在对抗风暴的战斗中,他们终于感觉到并肩做战的荣誉和战友彼此之间的互相扶持的感激了。
危急关头,若有人能挺身而出,他势必成为众人的核心,将众人勇气、智力拧成一股,此乃自然而然之事。
“喀哧!”
又一道电光从云中炸开,威势更胜先前,在空中爆出巨大的亮光,一瞬间,整个海上有如白昼。
同时,雷声大作,雨点激射而下。
任何人都知道,这场风暴已经是避无可避了,但是,先前一片慌乱的情形已经全然不在,每个人都显得出奇的冷静,沾满雨水的面容之上,反而升起了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
在杨戕入水救人的那一刻前,这些士兵,不过是失去了主帅,心中充满了恐惧,只懂各自逃命的乌合之众。孤独、无助,才会心声恐惧。而刚才齐心救人的那一幕,却将所有士兵的心思都牵在了一块,看着自己周围斗志昂扬的弟兄们,再也没有了孤军奋战的恐惧。每个人都知道,纵然自己现在落水,也有人救自己,纵然自己船翻,也有其它船只可乘,纵然自己身死,也还有如此多的兄弟陪同
男人最怕在孤独、绝望的折磨中死去,绝不怕轰轰烈烈地战死。
激射的雨点瞬间就转为了鱼箭,打得人身上隐隐生疼,但是船上士兵的斗志却是越烧越旺。张贵等人看了看那昏黑一片的天空,对杨戕道:“杨兄弟,我们应该怎么办?”
看着周围弟兄注视和敬服的目光,杨戕首次感受到战场之上,作为一个将领的责任和使命。那并非是为了个人的荣誉而战,而是为了能少牺牲一个弟兄的性命。
“将船连在一起,十艘一排,入夜过后,风暴将会更猛!”
杨戕高声喝道,率先将缆绳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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