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见大虎扑来,正想后退,火光下见三个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下,张开手臂,犹如鬼
魅要搏人而噬。他身子微蹲,不再退避,待大虎扑到,左臂快如闪电,突然长起,在大虎左
胁下一拦,用力向外推出,大虎登时在空中被他转了小半个圈子,这时他右掌也已搭上大虎
左腿,粘着一送,一半借劲,一半使力,大虎一个巨大的身躯向前直飞出去,蓬的一声,头
下脚上,倒插在一个坑里。这土坑正是他适才拔起白杨树所留下。树大坑深,泥土直没到腰
间,双脚在空中乱踢,哪里挣扎得出?四虎猛吼追来。陈家洛跟他兜了半个圈子,看准方
位,突然站住。四虎飞起右脚,当胸踢到。陈家洛抢到右侧,右手抓住他裤子,左手抓住他
背心,顺着他一踢之势向外力甩,四虎就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在空中手足乱舞,嘴里怪
叫,心里害怕,只怕这一下要摔个半死,哪知波的一声跌下来,身子软软的一弹,忙翻身坐
起,原来恰好压在那头死骆驼身上。陈家洛刚才见他手掷大骆驼,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陈家洛力气其实远不及他,一则四虎身子虽巨,究竟没骆驼重;二则他这一脚踢出使
劲极大,借势推掷,大半还是用了他自身力道。四虎还在半空,二虎三虎已从两侧同时抢
到。二虎弯腰挺头,向前猛冲,要一头把敌人扑倒,三虎举起双臂,朝陈家洛头顶狠狠砸
下。陈家洛立定不动,等两人势若疯虎般攻到、相距不到四尺之际,右脚突然使劲,身子如
箭离弦,呼的一声,斜飞而出。他挨到最后一刻方才避开,要使这两个巨人收势不及。果然
二虎一头撞中三虎肚子,三虎双拳也击中了二虎背心。只听得蓬蓬连声,两条大汉如宝塔般
倒了下来。陈家洛不等他们爬起,纵身过去,乘着两人头晕眼花,抄起两人辫子,牢牢的打
了两个死结,这才长笑一声,走到香香公主身旁。香香公主乐得眉开眼笑,拍手叫好,众回
人更是呐喊欢呼。四虎爬起身来,忙把大哥从树坑中拔出。二虎三虎不知辫子打结,拚命挣
扎,滚作一团。那使者忙去给他们拆解。只因两人用力拉扯,辫结扯得极紧,使者解了半天
方才解开。
忽伦四兄弟呆呆的望着陈家洛,非但不恨,反而齐生敬仰之心。大虎先走上来,大拇指
一竖,说道:“你好本事,我大虎服了。”说着拜了下去。二虎等三兄弟也过来拜倒。陈家
洛忙跪下还礼,见这四人质朴天真,对刚才如此戏弄倒着实有点后悔。五人站起身来,陈家
洛不住道歉,四兄弟很是高兴。忽伦四虎突然奔出去,把那头死骆驼掮了回来。三虎把他们
的四匹坐骑牵到木卓伦面前,说道:“我打死了你们的骆驼,很是不该,这四匹马赔给你们
吧。”木卓伦执意不要。那使者见此情形,十分尴尬,对忽伦四兄弟喝道:“走吧!”跳上
了马背,心中仍不服气,对香香公主道:“你真的敢去?”香香公主答道:“有甚么不
敢?”走到木卓伦面前,说道:“爹,你写回信,我给你送去吧。”木卓伦心下踌躇,这满
洲使者一再相激,非要他这小女儿去不可,不去是失了全族面子,让她去吧,可实在放心不
下,便向陈家洛招招手。陈家洛走了过来,木卓伦离座相迎,携了他的手走到帐中。霍青桐
与香香公主姊妹随后跟了进去。
木卓伦一进营帐,立即抱住陈家洛,说道:“陈总舵主,哪一阵好风把你吹到这里
来?”陈家洛道:“我有事到天山北路来,途中得到消息,因此赶着来见你,想不到竟会遇
见你的二小姐。”香香公主听父亲叫他“陈总舵主”,呆了一呆。陈家洛虽与木卓伦讲话,
一直留神着她两姊妹,见香香公主脸露惶惑之色,忙转头道:“有一件事很对你不起,我没
跟你说我是汉人。”木卓伦接着道:“这位陈总舵主是我族大恩人,咱们的圣经就是他给夺
回来的。他救过你姊姊性命,最近又散了兆惠的军粮,清兵不敢迅速深入,咱们才能调集人
马抵挡。他对咱们的好处,真是说也说不尽。”陈家洛连声逊谢。香香公主嫣然一笑,说
道:“你不说自己是汉人,原来是不肯提到你对我们的恩惠,我自然不会怪你。”木卓伦
道:“那满洲使者如此狂傲无礼,幸得总舵主仗义出手,挫折了他的骄气。他激喀丝丽去做
使者,总舵主你瞧去得么?”陈家洛心想:“他们族中大事,旁人不便代出主意,我只能从
旁尽力相助。”说道:“我从内地远来,这里的情形完全不知,木老英雄如说可去,在下自
当尽力护送。要是觉得不去的好,那么咱们另想法子回绝他。”
香香公主凛然说道:“爹,你与姊姊天天都为了族里的事操心,还在战场上跟他们性命
相拚。我只恨自己没用,不能出一点儿力。我去做一趟使者,又不是甚么大事,要是不去,
可让满洲人取笑咱们。”霍青桐道:“妹妹,我只怕满洲人要难为你。”香香公主道:“你
每次出战,也总是冒着性命危险,我冒一次险也是应该的。他本事这样好,我跟他去一点也
不怕,姊姊,我真的不怕。”
霍青桐见妹子对陈家洛一往情深,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对木卓伦道:“爹,那就让
妹子去吧。”木卓伦道:“好,陈总舵主,那么我这小女托给你啦。”陈家洛脸上一红。香
香公主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向他溜了一溜。霍青桐却把头转向一边。木卓伦写了回书,只有
几个大字:“抗暴应战,神必佑我。”陈家洛见这寥寥数字辞气悲壮,连连点头说好。木卓
伦把信交给香香公主,吻吻她的面颊,给她祝福。
霍青桐道:“妹妹,真神佑你,愿你早去早回。”香香公主抱住了姊姊,笑着称谢。
四人走到帐外,木卓伦下令设宴,款待使者和他的随从。席上那使者方通姓名,叫作和
尔大。食毕,鼓乐手奏乐欢送宾客。和尔大一举手,一马当先,绝尘而去。香香公主等骑了
马跟随在后。霍青桐望着七人背影在黑暗中隐没,胸中只觉空荡荡地,似乎一颗心也随着七
匹马的蹄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木卓伦道:“青儿,你妹子真勇敢。”霍青桐点
点头,忽然掩面奔进营帐。香香公主和陈家洛跟着使者奔驰半夜,黎明时到了清军营中。和
尔大请他们在一座营帐中休息,自行去见兆惠。向兆惠行礼毕,见他身旁坐着一名军官,身
穿皇帝亲军骁骑营汉军佐领服色,向他微一点头,对兆惠道:“禀告大将军,小将已将战书
送去。回子很是横蛮,不肯投降,还派人送了战书来。”兆惠哼了一声,道:“真是至死不
悟。”对身畔的清兵道:“传令升帐。”命令下去,号角齐鸣,鼓声蓬蓬,各营正副都统、
参领、佐领,齐在大帐伺候。兆惠步到帐中,众军官躬身施礼。兆惠命在将位左侧设一位
子,请奉旨到来的骁骑营军官坐下,再命三百名铁甲军亲兵手执兵刃,排成两列,兵卫森
严,然后传回人使者入见。香香公主在前,陈家洛跟在身后。香香公主脸露微笑,毫无畏惧
之色。众人见回人使者便是昨日阵上所见的青年男女,都感惊异。兆惠本想临之以威,哪知
从刀枪丛中进来的竟是这美貌少女,一时倒呆住了。香香公主向兆惠行了礼,取出父亲的复
书,双手呈上。兆惠的亲兵过来接信,走到她跟前,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忙低下了
头,不敢直视,正要伸手接信,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一双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手,指如柔葱,
肌若凝脂,灿然莹光,心头一阵迷糊,顿时茫然失措。兆惠喝道:“把信拿上来!”那亲兵
吃了一惊,一个踉跄,险险跌倒。香香公主把信放在他手里,微微一笑。那亲兵漠然相视。
香香公主向兆惠一指,轻轻推他一下。那亲兵这才把信放到兆惠案上。兆惠见他如此神魂颠
倒,心中大怒,喝道:“拉出去砍了!”几名军士拥上来,把那亲兵拉到帐外,接着一颗血
肉模糊的首级托在盘中,献了上来。
兆惠喝道:“首级示众!”士兵正要拿下,香香公主见他如此残暴,想到那亲兵为她而
死,很是伤心,从军士手上接过盘子,望着亲兵的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帐下诸将见到
她的容光,本已心神俱醉,这时都愿为她粉身碎骨,心想:“只要我的首级能给她一哭,虽
死何憾?”兆惠见诸将神情浮动,正要斥骂,那斩杀亲兵的军士见她愈哭愈哀,不禁心碎,
叫道:“我杀错了,你别哭啦!”拔出佩刀在颈上一勒,倒地而死。香香公主更是难过。陈
家洛心想:“这孩子哭个不了,怎是使者的样子。”伸手轻轻扶住,低声慰抚。
兆惠素性残忍鸷刻,但被她一哭,心肠竟也软了,对左右道:“把这两人好好葬了。”
打开回信一看,见了那几个字,哼了一声,道:“好,后天决战,你们回去吧!”坐在他身
旁的军官忽道:“将军,皇上要的只怕就是这个女子。”陈家洛本来全心都在香香公主身
上,对帐中诸将视若无睹,听得这话,抬起头来,只见坐在兆惠身旁的竟然便是大对头张召
重。这时张召重也认出了陈家洛,见他穿着回人服装,更是讶异。两人四目相视,谁都想不
到对方竟会在此处现身。陈家洛牵了香香公主的手,转身而出。张召重忽地从座上跃起,不
等落地,掌风已及陈家洛身后。陈家洛左手揽住香香公主的腰,右手反击一掌,脚下毫不停
留,抢出帐去。张召重身法奇快,直追出来。众将对香香公主都有好感,心想大将军已让他
们回去,何以这骁骑营军官要多管闲事,心下不满,均不相助拦阻。陈家洛揽着香香公主奔
向自己坐骑,只窜出两步,张召重已绕到前面,冷笑道:“陈总舵主,幸会幸会!”陈家洛
暗暗心惊,怀中掏出六枚围棋子,一把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对香香公主道:“我缠住这
人,你快上马逃走!”香香公主道:“不,等你打倒他,咱们一起走。”陈家洛那有余裕对
她说明这人武功比自己高强,明知棋子打他不中,乘他躲避闪让,抱起香香公主放上红马鞍
子。
张召重双手各接住两枚棋子,低头纵跃,向陈家洛扑来,避开了余下的两枚棋子,这一
跃既避暗器,又追敌人,守中带攻,不让对方有丝毫缓手之机。陈家洛不敢恋战,身子一
挫,钻入了白马腹底。张召重一掌堪堪击到马臀,倏地收劲,改击为按,单掌按住马身,人
未落地,飞脚向陈家洛踢去。
陈家洛处身马底,转身不便,敌人这一脚又来如闪电,人急智生,忽地伸手在马腹上一
举,白马受惊,双腿向后倒踢。张召重单掌使劲,倏地跃出丈余。陈家洛翻身上马,叫道:
“快走!”香香公主提缰纵马,张召重又已跃上,飞身向她扑去。陈家洛大惊,双脚力踹马
蹬,和身纵起,向张召重扑去。陈家洛知道功力不如对方,正面碰撞必定吃亏,堪堪碰到,
右手已拔短剑刺出。张召重左手急翻,勾住他握剑的手腕,两人一齐落地。张召重右手随手
一掌,陈家洛施展师门绝艺“反腕勾锁”,左手晃处,已拿住他的右掌。两人在地下纠缠拚
斗,贴身而搏,谁都不敢放手。
众将拥出帐来观看。忽伦四兄弟心想:“我们到回人那里送信,他们客气相待。怎地人
家过来送信,我们便这般不讲道理?”他们对陈家洛俱都敬服,见他身遭危难,四人一样心
思,也不商量,一齐奔上。
陈家洛和张召重各运内力相拚,初时尚势均力敌,时候稍长,渐感不支,又见四名巨人
奔到,心道:“罢了,罢了,这次糟啦。”哪知忽伦四兄弟伸出八只巨掌齐把张召重按住,
叫道:“你快走。”张召重武功虽高,但正与陈家洛僵持,四人按来,当下既无招架之力,
又无回避之地,被四虎数千斤之力压住,动弹不得,手一松,陈家洛跳了起来,说道:“这
时杀你,不是大丈夫行径,再饶你一次!”说罢收剑上马。张召重空有一身武艺,背上却如
压着四座小山一般,眼睁睁望着两人并辔而去。两人马匹脚程奇快,倏忽已冲过大军哨岗,
待兆惠集兵来追,早去得远了。陈家洛适才一阵剧斗,为时虽暂,但死拚硬搏,实已心力交
瘁,奔驰一阵,渐渐支撑不住。香香公主见他困怠,又见他右腕被捏得青一块紫一块,心生
怜惜,说道:“他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