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见形势险恶,也自心惊,脸上不动声色,转头说道:“大家一齐动手,快削铁笼的栏
干。”转过头来对李可秀道:“军门这个火攻阵,我看也不见得高明!”
李可秀背后转出一人,戟指大骂:“死在临头,还不跪下求饶?你可知楼下埋的是甚
么?”火光中看得清楚,说话的是御前侍卫范中恩,他身旁还站着褚圆等几名侍卫,想是皇
帝闻警,派来协助。陈家洛微一沉吟,只听见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这里都是火
药。”陈家洛记起冲进楼房时,见到楼下似是个货仓,一桶桶的堆满了货物,难道竟是火
药?一瞥之间,见楼上四周也均是木桶,抢上去挥掌劈落,一只木桶应手而碎,黑色粉末四
散纷飞,硝磺之气塞满鼻端,却不是火药是甚么?心中一寒,暗道:“难道红花会今日全体
粉身碎骨于此?”转过身来,见小铁笼铁锁已开,骆冰已把文泰来扶了出来。
陈家洛叫道:“四嫂、三哥,你们保护四哥,大家跟我冲。”说声方毕,首先下楼。章
进弓身把文泰来负在背上,骆冰、赵半山、陆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护。跟下楼来。刚到门
口,只见门外箭如飞蝗,卫春华和常氏兄弟冲了几次又都退回。李可秀叫道:“你们脚底下
埋了炸药,药线在我这里。”他举起火把一扬,叫道:“我一点药线,你们尽数化为飞灰,
快把文泰来放下。”陈家洛见过屋中火药,知他所言不虚,只因文泰来是钦犯,他心有所
忌,不敢点燃药线,否则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陈家洛当机立断,叫道:“放下四哥,咱们
快出去!”长剑一挥,和卫春华、常氏兄弟并肩冲出。
章进低头奔跑,并未听真陈家洛的话。赵半山道:“快放下四弟,情势危险万分,咱们
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见章进把文泰来放在门口,骆冰还在迟疑,便伸左手拉住她手
臂,舞剑冲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见文泰来已经放下,把手一挥,止住放箭,只怕误伤了他。
群雄退离楼房,聚在墙角。陈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打头阵,去赶
散鞑子。七哥,你想法弄断药线。道长、三哥,等他们一得手,咱们冲去抢救四哥。”常氏
兄弟与徐天宏等应声而去。李可秀正要命人去看守文泰来,忽见常氏兄弟等又杀了上来,忙
分兵御敌。御前侍卫范中恩、朱祖荫、褚圆、瑞大林等上来挡住。陆菲青先看明了退路。一
弯腰,如一枝箭般突向李可秀冲去。众亲兵齐声呐喊,纷举刀枪拦阻。陆菲青并不对敌,左
一避,右一闪,疾似飞鸟,滑如游鱼,刹那间已绕过七八名亲兵,欺到李可秀之前。李沅芷
穿了男装,站在父亲身旁,忽见一个蒙面怪客来袭,娇叱一声:“甚么东西!”一剑“春云
乍展”,平胸刺出。陆菲青更不打话,矮身从剑底下钻了过去。李可秀见怪客袭来,飞起一
脚“魁星踢斗”,直踢他面门。陆菲青左腿一挫,已溜到李可秀身后,伸掌在他后心一托,
掌力吐处,把他一个肥大的身躯直掼出去。李沅芷大惊,回剑来刺。陆菲青又是一闪,剑走
空招。李可秀摔倒在地,这边曾图南赶来相救,杨成协赶来捉拿,两人都向他疾冲而来。将
快奔近,曾图南举铁枪“毒龙出洞”,向杨成协刺去,想将他赶开,再行搭救上司。杨成协
侧身避枪,脚下不停。他身子肥胖,奔得又急,一座“铁塔”和曾图南猛力一撞,呼的一
声,撞得他向后飞出。这时李可秀已经爬起,哪知陆菲青来得更快,一阵风般奔到。
李沅芷骨肉关心,拔起身子向前急纵,长剑“白虹贯日”,直刺怪客后心。陆菲青听到
背后金刃激刺之声,更不停步,拉住李可秀左臂,直奔入火圈之中。清军官兵大声惊叫,但
火势极炽,谁也不敢进火圈搭救。卫春华舞动双钩,已把李沅芷截住。红花会群雄见陆菲青
拉了李可秀进入危地,都明白了他意思,章进首先跳入火圈,蒋四根也跟着进去。陈家洛
道:“人够啦!别再进去了。”众人迫近火圈。
清军官兵见主帅履危,也忘了和红花会人众争斗,都是提心吊胆,望着火圈里的五人。
曾图南爬起身来,和一名统军总兵守在药线之旁,眼见主帅为敌人挟制,正惊惶间,忽见一
人挟手抢过火把,点燃了药线。曾图南一惊,看那人时,却是御前侍卫范中恩。此人日前在
西湖落水,在皇帝面前出丑受辱,怀恨甚深,这时见文泰来即将获救,也管不得李可秀死
活,当即点着药线。但见一缕火花着地烧去,迅速异常,只要一烧过火圈,立时便是巨祸,
不但文泰来、李可秀、陆菲青及章、蒋两人要炸成灰烬,而且楼房中堆了这么多火药,这一
爆炸开来,人人难免。清军官兵登时大乱,纷纷向后逃避。
惊扰声中,忽见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那人身穿蓝色长衫,脸上也用一块篮绸包住,只
露出了两个眼孔,手中提着一根单鞭,奔跑迅捷已极。他用单鞭在药线上乱拨乱打,但见药
线仍一股劲的向前烧去。陈家洛和徐天宏等见形势险恶,都顾不得自身安危,纷纷纵出,想
要弄断药线。这一切全是指顾间之事。那蒙面人见药线无法打断,忽然奋不顾身,和衣扑在
药线之上,只见身旁烈焰腾起,全身衣服着火,药线烧过去的势头却被阻住了。就这么缓得
一缓,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抬着冲出火圈。三人身上都已着火。常氏兄弟赶上接应,连
叫:“打滚!打滚!”章进和蒋四根放下文泰来,先将他来回滚动。滚得几滚,文泰来衣上
火头熄了,骆冰已抢上照料。章进和蒋四根也各滚熄了身上火焰。常氏双侠双双抢入火圈,
把晕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来。这三人出来时也是全身着火,待得把火扑熄,蒙面人的衣服
手足无一处不是烧得焦烂。
陆菲青见文泰来已脱险境,把李可秀负在肩上,猛一吸气,“燕子三抄水”,如一只大
鸟般掠出火圈。他身上虽负得有人,然而轻功卓绝,所受火伤最少。陈家洛叫道:“得手
啦,退走,退走!”无尘长剑一挥,当先开路。常氏兄弟抬着蒙面人,章进和蒋四根抬着文
泰来、陆菲青负着李可秀,都跟了他冲出。李沅芷见父亲被掳,心中大急,提剑来追,但被
卫春华双钩缠住,不能脱身,一疏神,险险中了一钩。
清军官兵呐喊着追来,但大家尝过红花会的手段,不敢过分逼近。八名御前侍卫奉旨协
助看守文泰来,主犯走脱,那是杀头的罪名,如何不急?范中恩提起判官双笔,没命价追
来。陈家洛刚才见他点燃药线,心想这人心肠毒辣,容他不得,把凝碧剑交给赵半山道:
“三哥,你给大伙断后,我要收拾了这家伙。”从怀中掏出珠索。马大挺把他的钩剑盾递了
过来。陈家洛赞道:“好兄弟,难为你想得周到。”原来陈家洛的剑盾珠索向由心砚携带,
心砚受伤,马大挺就接替了这差使。陈家洛右手一扬,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恩点到。范中恩
既使判官笔,自然精于点穴,见他每条珠索头上都有一个钢球,回旋飞舞而至,分别对准穴
道,吃了一惊,又听得朱祖荫叫道:“范大哥,这兔崽子的绳子厉害,小心了。”马大挺听
他辱骂总舵主,心中大怒,挺起三节棍当头砸去。朱祖荫头一偏,还了一刀。这边范中恩腾
挪跳跃,和陈家洛拆了数招,数招间招招遇险,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只想脱身退开,但
全身已被珠索裹住,哪里逃得开去?陈家洛不愿多有耽搁,右手横挥,珠索“千头万绪”乱
点下来。范中恩不知他要打哪一路,双笔并拢,直扑向他怀里,武家所谓“一寸短,一寸
险”,判官笔是短兵器,原在以险招取胜,心想这一下对方势必退避,自己就可逃开,突见
对方盾牌迎了上来,盾上明晃晃的插着九枝利剑。范中恩猛吃一惊,收势不及,双笔对准剑
盾一点,借力向后仰去。陈家洛剑盾略侧,滑开双笔,珠索挥处,已把他双腿缠化,猛力掼
出,范中恩身不由主,直向火圈中投去。
陈家洛径不停手,珠索横扫,朱祖荫背上已被钢球打中,叫了一声,马大挺三节棍拍的
一声,正中他胫骨。马大挺愤他出口伤人,这一记用足了全力,把他双腿胫骨齐齐打折。这
时群雄大都已越出墙外,赵半山断后,力敌三名清官侍卫。陈家洛挥手,叫道:“退去
吧!”卫春华双钩向李沅芷疾攻三招,李沅芷招架不住,退开两步。卫春华向右一转,劈面
一拳,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肿鼻歪,夹手夺过火把,奔到已被蒙面人弄熄的药线旁,又点燃起
来。清兵惊叫声中,红花会群雄齐都退尽。瑞大林、褚圆等侍卫正要督率清兵追赶,忽然黑
烟腾起,火光一闪,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满目烟雾,砖石乱飞,官兵侍卫疾忙伏下。楼房中
火药积贮甚多,炸声一次接着一次,众兵将虽离楼房甚远,但见砖石碎木在空际飞舞,谁都
不敢起来,饶是如此,已有数十人被砖木打得头破血流。范中恩身在火圈中心,炸得尸骨无
存。等到爆炸声息,兵将侍卫爬起身来,红花会群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众人上马急追,分
向四周搜索。红花会群雄救得文泰来,出了城见无人来追,都放了心。再行一程,已到河
边,十多艘绍兴脚划船齐齐排列。马着均迎上来道贺,群雄喜气洋洋的上船。陆菲青低声对
陈家洛道:“李可秀和我有旧,文四爷既已救出,咱们放他回去吧。”陈家洛道:“一任尊
意。”小头目把李可秀松了绑,放在岸上。陈家洛叫道:“开船,咱们先到嘉兴!”浙西河
港千枝万叉,曲折极多,脚划船划出里许,早已转了四五个弯。陈家洛道:“咱们向西去于
潜,护送四哥上天目山养伤。让李可秀追到嘉兴去吧!”群雄哈哈大笑,几月来的郁积,至
此方一扫而空。此时天现微明,骆冰已把文泰来身上揩抹干净,铐镣也已用凝碧剑削去,见
他沉沉昏睡,大家不去打扰。徐天宏道:“总舵主,那救四哥的蒙面人伤势很重,咱们要不
要解开他脸上的布瞧瞧?”群雄都感好奇,不知此人是谁。周仲英道:“他既用布蒙脸,想
是不愿让人见到他面目,咱们不去揭露为是。”心砚身上伤已大好,用白酱油给蒙面人在火
伤处涂抹,见他全身都是火泡,痛得无法安睡,不住叫嚷。心砚看得心惊,怕他要死,忙来
禀告。陈家洛等跳过船去,见他伤势厉害,都感担心。那蒙面人冲智昏迷,双手乱抓,忽然
左手抓住蒙面布巾,撕了下来。众人齐声叫了出来:“十四弟!”
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只见他脸上红肿焦黑,水泡无数,一张俊悄的脸烧得不成样
子。群雄又是惊讶又是痛惜。骆冰拿了块湿布,把他脸上的泥土火药轻轻抹去,用鸡毛沾了
白酱油涂上,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知他对自己十分痴心,这番舍命相救文泰来,也是从
这份痴心上而来。然而自己身已他属,对他更是只有同盟结义之情,别无他意,他那晚在铁
胆庄外无礼,后来想起常感愤怒,但他此番竟舍命相救自己丈夫,那么这番痴心毕竟并非下
贱情欲。瞧他伤成这副样子,性命只怕难保,即使不死,一个俊俏青年从此丑陋不堪,而对
他这份痴心可也永远无法酬答。不由得思潮起伏,怔怔的出了神。船到余杭,马善均忙差人
去请医生。医生看了文泰来伤势,说道:“这位爷受的是外伤,他筋骨强健,调治几个月就
不碍了。”指着余鱼同道:“这位爷的火伤却是厉害,谨防火毒攻心。我开张散火解毒的方
子,吃两帖看。”言下之意,竟是没有把握。医生作别上岸,过了一会,文泰来睁眼见到众
人,茫然道:“怎么大伙儿都在这里?”骆冰喜极而泣,叫道:“大哥,你出来啦,出来
啦!”文泰来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
群雄听了医生之言,知他无碍,都为余鱼同忧急。章进道:“十四弟也真鬼精灵,竟给
他混进了提督府。”常赫志道:“上次指点地牢的途径,也是他了,咱兄弟不知道,还打了
他一掌。”常伯志道:“他却又相救李可秀,不知是何意思?”众人纷纷谈论,难以索解。
原来那日黄河渡口夜战,李沅芷在乱军中与大伙失散,仓皇中见到一辆大车,跳上车去,赶
了骡子就走。几名清兵要来拦阻,都被她挥剑驱退。她不分东南西北的瞎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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