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行人众和官差都被绳索缚了手脚、放在帐外,上半夜由蒋四根看守,下半夜徐天宏看守。
月到中天,徐天宏从帐中出来,叫蒋四根进帐去睡,四周走了一圈,坐了下来,用毯子裹住
身子。钱正伦正睡在他身旁,被他坐下来时在腿上重重踏了一脚,一痛醒了,正要再睡,忽
听徐天宏发出微微鼾声,敢情已经睡熟,心中大喜,双手一挣,腕上绳子竟未缚紧,挣扎几
下就挣脱了。他屏气不动,等了一会,听徐天宏鼾声更重,睡得极熟,便轻轻解开脚上绳
索,待血脉流通,慢慢站起身来,悄悄蹑足走出。他走到帐篷后面,解下缚在木桩上的一匹
马,一步一停,走到路旁,凝神一听,四下全无声息,心中暗喜,越走离帐篷越远,脚步渐
快,来到那辆吴国栋坐过的大车之旁。车上骡子已然解下,大车翻倒在地。西边帐篷中忽然
窜出一个人影,却是周绮。她和霍青桐、骆冰同睡一帐,那两人均有重重心事,翻来覆去老
睡不着。周绮却是着枕便入梦乡,睡梦中忽然跌进了一个陷坑,极力挣扎,难以上来,见陷
坑口有人向下大笑,一看竟是徐天宏,大怒之下,正要叫骂,忽然徐天宏跳入坑中将她紧紧
抱住,张口咬她面颊,痛不可当,一惊就醒了,只觉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忽听帐篷外有声,
略一凝神,掀起帐角一看,远远望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走向大路,忙提起单刀,追出帐来。追
了几步,张口想叫,忽然背后一人悄没声的扑了上来,按住她嘴。
周绮一惊,反手一刀,那人手脚敏捷,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刀翻了开去,低声道:
“别嚷,周姑娘,是我。”周绮一听是徐天宏,刀是不砍了,左手一拳打出,结结实实,正
中他右胸。徐天宏一半真痛,一半假装,哼了一声,向后便倒。周绮吓了一跳,俯身下去,
低声说道:“你怎么咬……不,不,谁叫你按住我嘴,有人要逃,你瞧见么?”徐天宏低声
道:“别作声,咱们盯着他。”两人伏在地上,慢慢爬过去,见钱正伦掀起大车的垫子,格
格两声,似是撬开了一块木板,拿出一只木盒,塞在怀里,正要上马,徐天宏在周绮背后急
推一把,叫道:“拦住他。”周绮纵身直窜出去。钱正伦听得人声,一足刚踏上马镫,不及
上马,右足先在马臀上猛踢一脚,那马受痛,奔出数丈。周绮提气急追。钱正伦翻身上马,
右手一扬,喝道:“照镖!”周绮急忙停步,闪身避镖,哪知这一下是唬人的虚招,他身边
兵刃暗器在受缚时早给搜去了。周绮这一呆,那马向前一窜,相距更远。周绮心中大急,眼
见已追赶不上。钱正伦哈哈大笑,笑声未毕,忽然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周绮又惊又喜,奔
上前去,在他背上一脚踏住,刀尖对准他后心。徐天宏赶上前来,说道:“你看他怀里的盒
子是甚么东西。”周绮一把将木盒掏了出来,打开一看,盒里厚厚一叠羊皮,装订成一本书
的模样,月光下翻开看去,那是古怪的文字,一个也不识,说道:“又是你们红花会的怪
字,我不识得。”随手向徐天宏一丢。徐天宏接来一看,喜道:“周姑娘,你这功劳不小,
这多半是他们回人的经书,咱们快找总舵主去。”周绮道:“当真?”只见陈家洛已迎了上
来。周绮奇道:“咦!陈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你瞧这是甚么东西。”徐天宏递过木盒。
陈家洛接来一看,说道:“这九成便是那部经书。幸亏你拦住了这家伙,咱们几十个男人都
不及你。”周绮听他俩都称赞自己,十分高兴,想谦虚几句,可是不知说甚么话好,隔了半
晌,问徐天宏道:“刚才打痛了你么?”徐天宏一笑,说道:“周姑娘好大力气。”周绮
道:“是你自己不好。”转身对钱正伦道:“站起来,回去。”松开了脚,将刀放开,钱正
伦却并不起身。周绮骂道:“我又没伤你,装甚么死?”轻轻踢了他一脚,钱正伦仍是不
动。
陈家洛在他胁下一捏一按,喝道:“站起来!”钱正伦哼了两声,慢慢爬起,周绮一
楞,恍然大悟,四下一看,拾起一颗白色棋子,交给陈家洛道:“你的围棋子!你们串通了
来哄我,哼,我早知你们不是好人。”陈家洛微笑道:“怎么是串通了哄你?是你自己听见
这家伙的声音才追出来的。再说,要不是你这么一拦,他心不慌,自然躲开了我的棋子。他
骑了马,咱们怎追得上?”周绮听他说得理由十足,又高兴起来,说道:“那么咱们三人都
有功劳。”徐天宏道:“你功劳最大。”周绮低声道:“你别告诉爹爹,说我打你一拳。”
徐天宏笑道:“说了也不打紧啊!”周绮怒道:“你若说了我永远不理你。”徐天宏一笑不
答。
他先前和陈家洛定计,已通知群雄,晚上听到响动,不必出来,否则以无尘、赵半山等
人之能,岂有闻蹄声而不惊觉之理?三人押着钱正伦,拿了经书,走到木卓伦帐前。守夜的
回人一传报,木卓伦忙披衣出来,迎进帐去。陈家洛说了经过,交过经书。木卓伦喜出望
外,双手接过,果是合族奉为圣物的那部手抄《可兰经》。帐中回人报出喜讯,不一会,霍
阿伊、霍青桐和众回人全都拥进帐来,纷对徐陈周三人叉手抚胸,俯首致敬。木卓伦打开经
书,高声诵读:
“奉至仁慈的阿拉之名,一切赞颂,全归阿拉,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
君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谴责者
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众回人伏地虔诚祈祷,感谢真神阿拉。祷告已毕,木卓伦对陈
家洛道:“陈当家的,你将敝族圣物从奸人手中夺回,我们也不敢言谢。以后陈当家的但有
所使,只要传一信来,虽是千山万水,亦必赶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家洛拱手逊
谢。木卓伦又道:“明日兄弟奉圣经回去,小儿小女就请陈当家的指挥教导,等救回文爷之
后再让他们回来。那时陈当家的与众位英雄,如能抽空到敝地盘桓小住,让敝族族人得以瞻
仰丰采,更是幸事。”陈家洛微一沉吟,说道:“圣经物归原主,乃贵族真神庇佑,老英雄
洪福,不过周姑娘和我们侥幸遇上,岂敢居功言德?令郎和令爱还是请老英雄带同回乡。老
英雄这番美意,我们感激不尽,但惊动令郎令爱大驾,实不敢当。”陈家洛此言一出,木卓
伦父子三人俱都出于意料之外,心想本来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变了卦。木卓伦又说了几
遍,陈家洛只是辞谢。霍青桐叫了声:“爹!”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再说了。这时红花会群
雄也都进帐,向木卓伦道喜。帐中人多挤不下,众回人退了出去。徐天宏见周仲英进来:说
道:“这次夺回圣经,周姑娘的功劳最大。”周仲英心下得意,望了女儿几眼,意示奖许。
徐天宏忽然按住右胸,叫声:“啊唷!”众人目光都注视到他身上。周绮大急,心道:“我
打他一拳,他在这许多人面前说了出来,可怎么办?”周仲英问道:“怎么?”徐天宏沉吟
不答,过了一会,才笑笑道:“没甚么。”可已将周绮吓出了一身汗,心道:“好,你这小
子,总是想法子来作弄我。”
众人告辞出去,各自安息。次日清晨,木卓伦率领众回人与群雄道别。双方相聚虽只半
日,但敌忾同仇,肝胆相照,别时互相殷殷致意。周绮牵着霍青桐的手,对陈家洛道:“这
位姊姊人又好,武功又强,人家要帮咱们救文四爷,你干么不答应啊?”陈家洛一时语塞。
霍青桐道:“陈公子不肯让我们冒险,那是他的美意。我离家已久,真想念妈妈和妹子,很
想早点儿回去。周姊姊,咱们再见了!”说罢一举手,拨转马头就走。周绮对陈家洛道:
“你不要她跟咱们在一起,你看她连眼泪都要流下来啦!你瞧人家不起,得罪人,我可不
管。”陈家洛望着霍青桐的背影,一声不响。霍青桐奔了一段路,忽然勒马回身,见陈家洛
正自呆呆相望,一咬嘴唇,举手向他招了两下。陈家洛见她招手,不由得一阵迷乱,走了过
去。霍青桐跳下马来。两人面对面的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霍青桐一定神,说道:“我性
命承公子相救,族中圣物,又蒙公子夺回。不论公子如何待我,都决不怨你。”说到这里,
伸手解下腰间短剑,说道:“这短剑是我爹爹所赐,据说剑里藏着一个极大秘密,几百年来
辗转相传,始终无人参详得出。今日一别,后会无期,此剑请公子收下。公子慧人,或能解
得剑中奥妙。”说罢把短剑双手奉上。陈家洛也伸双手接过,说道:“此剑既是珍物,本不
敢受。但既是姑娘所赠,却之不恭,只好*颜收下。”霍青桐见他神情落寞,心中很不好
受,微一踌躇,说道:“你不要我跟你去救文四爷,为了甚么,我心中明白。你昨日见了那
少年对待我的模样,便瞧我不起。这人是陆菲青陆老前辈的徒弟,是怎么样的人,你可以去
问陆老前辈,瞧我是不是不知自重的女子!”说罢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五回 乌鞘岭口拚鬼侠 赤套渡头扼官军
陈家洛手托短剑,呆呆的出神,望着霍青桐追上回人大队,渐渐隐没在远方大漠与蓝天
相接之处,心头一震,正要去问陆菲青,忽见前面一骑如一溜烟般奔来,越到前面越快,却
是心砚回来了。心砚见到陈家洛,远远下了马,牵马走到跟前,兴高采烈的道:“少爷,章
十爷随后就来,咱们逮到了一个人。”陈家洛问道:“逮到了甚么人?”心砚道:“我骑了
白马赶到破庙那边,章十爷在和一人合口,那人要过来,十爷叫他等一会。两人正在争闹,
那人一见到我骑的马,就大骂我是偷马贼一伙,举刀向我砍来。我和十爷给他干上了。那人
武功很好,可是没兵刃,不知哪里偷来了一把劈柴刀,当然使不顺手啦。打了二十多个回
合,十爷才用狼牙棒将他柴刀砸飞,那人手下真是来得,空手斗我们两个,后来我拾了地下
石子,不住掷他,他躲避石子,一不留神,腿上被十爷打了一棒,这才给我们逮住。”陈家
洛笑了笑,问道:“那人叫甚么名字?干甚么的?”心砚道:“咱们问他,他不肯说。不过
十爷说他是洛阳韩家门的人,使的是铁琵琶手。”不久章进也赶到了,下马向陈家洛行礼,
随手将马鞍上的人提了下来,那人手脚被缚,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陈家洛问道:“阁
下是洛阳韩家门的?尊姓大名?”那人仰头不答。陈家洛道:“心砚,你替这位爷解了
缚。”心砚拔出刀来,割断了缚住他手脚的绳子,挺刀站在他背后,防他有何异动。陈家洛
道:“他二人得罪阁下,请勿见怪,请到帐篷里坐地。”四人到得帐中,陈家洛和那人席地
而坐,群雄陆续进来,都站在陈家洛身后。那人看见骆冰进来,勃然大怒,跳起身来,戟指
而骂:“你这婆娘偷我的马,你不还马,决不和你甘休!”骆冰笑道:“你是韩文冲韩大
爷,是吗?咱们换一匹马骑,我还补了你一锭金子,你赚了钱、发了财啦,干么还生气?”
陈家洛问起情由,骆冰将抢夺白马之事笑着说了,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原来红花会虽
然不禁偷盗,但骆冰心想总舵主出身相府,官宦子弟多数瞧不起这种不告而取的勾当,是以
一直没说此马的来历。陈家洛道:“既是如此,四嫂这匹马还给韩爷吧。那锭金子也不用还
了,算是租用尊骑的一点敬意。韩爷腿上的伤不碍事吧?心砚,给韩爷敷上金创药。”韩文
冲见陈家洛如此处理,怒气渐平,正想交待几句场面话,忽然骆冰道:“总舵主,那不成,
你知道他是谁?他是镇远镖局的人。”陈家洛道:“当真?”骆冰取出王维扬那封信,交给
陈家洛,说道:“请看。”陈家洛接过信,只看了开头一个称呼,就将信一折,交给韩文
冲,说道:“这是韩爷的信,在下不便观看。”韩文冲心想:“横竖你的同党已经看过,我
乐得大方。”便道:“我是镇远镖局的,那不错,不知哪一点冒犯各位了,倒要请教。韩某
光明磊落,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阁下请看吧。”说着将信摊开,放在陈家洛面前。陈家洛一
目十行,一瞥之间,已知信中意思,说道:“威震河朔王维扬王老镖头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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