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是有这样的打算没错。”顿了几秒,“啊、不对,不要转移话题啊,梁。”纤纤细指落在桌上一张广告单上。“这个。”
被问到的人迟疑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嗯。”
把食材迅速放到灶上,他很快走回到矮桌旁,拉着她坐下来。接着从那几叠纸中抽出了七八张上面有用红色原子笔圈起来并加过少许标注的,一一排开,摆放在她眼前。
香穗子仍在冗自猜测着他的用意时,屋里再次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你觉得哪套比较好?”
“……诶?”
映入眼帘的全是独栋的小别墅。虽然面积不一定非常大,可比起她现在租赁的小屋来说,已经不是“天壤之别”、“天差地远”这类字眼之外的任何词汇能轻易陈述出的差异了。
她一面一页页仔细看过每一张宣传上的图片介绍,一面分心暗自思索着他现下的用意。
嫌弃现在的住处肯定是不可能的,初到欧洲的一两年间,更小、更简陋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说是不想和她住一起的话,那更说不过去。
昨天以前都还好好的,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她装作仍在比较几张图,沉默着,心底悄悄推测各种可能性。
而他似乎也明白她此刻的疑惑,只是他的打算,一时间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别开头看向一边,吞吞吐吐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我想置产。”
黝黑的皮肤上竟然隐约浮现可疑的暗红。
香穗子瞧得简直莫名其妙:置产这种事,有什么可害羞的?
——对,是害羞。
交往这么多年,她怎会不明白他每一个浅浅表情所代表的含意?也因此更加感到不解。
“所以,你觉得呢?”等了一小会儿,没听到她回话,他忍不住又开口。
“我觉得?觉得什么……你是说在日本置产?那、那很好啊。”香穗子愣愣的,心思正想着别的事,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他有些泄气地扒了扒头发:“我是说,这几栋房子。”
“噢噢噢!”她连忙在她刚看过的几张中,找了建造年份最近、位置不错、价格也适中单位两间,“我觉得这两栋楼挺适合投资的。”
“投资?”他一怔,“那如果是你喜欢的呢?”
“诶?”她呆住。
张口结舌地傻了许久才找回声音般地:“我我我我个人很喜欢这一间!”
她又拿出一页,上面列出的是一栋已建成十数年、地址偏城郊,但外观和屋内布置都带了点欧风色彩的小洋楼。
“总觉得,如果住在里面的话,每天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的感觉。”因为身处在童话一般的环境中。
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没来由地一阵发烧。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有任何确切理由地烫得吓人。
他凑近过来瞄了一眼,然后伸手拿过那一纸传单,折了两折,放进左侧的裤兜。
“了解。”
香穗子又是一呆:他这是在“了解”什么呀?她一点都没法了解啊!!
可惜他完全不曾感应到她心底的呐喊,已经换了话题:“萝卜,你要怎么做?除了萝卜,晚上还想吃什么?”
“……煮个汤。其他的还没考虑好。”不甘不愿地说。
“那你做还是我做?”他问得很自然,一点没有似是转移她注意力的心虚,也没有丝毫不乐意的僵硬,仿佛对话进行到这里,一切皆是天经地义。
“……你做。”在这一点上,香穗子并未纠结太久。
说来惭愧,虽然他们两个人都能“自给自足”,但真要论厨艺的话,她做的充其量不过是能吃、可以裹腹,而他做的却是真会被称为好吃,填饱胃袋之余充分满足味蕾的需求的。
所以平时二人一起时,通常都是他下厨的机会比较多。
对于她的答案,他全无异议,简单收拾了矮桌上被他摊开成一片的传单广告,便要去准备晚餐。
“啊,对了,梁。”她突然想起来,“菜美听说你回来了,要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下周和我们一起去她要采访的一所小学,给小学生们演奏几支曲子。”
他正往冰箱走过去的步伐停在了半路上。
“下周?什么时候?”
“唔……周四的下午,或者周五的下午,还没最后说定。”
他想了想,“周四可以,周五下午不行,有别的安排了。”
前两周友情指导的一个乐团恰好下周末首演,周五一日都是彩排,乐团负责人早早跟他敲定了一整天的行程,巴望着他出席。事关将来圈内的信誉问题,他不去不行。
“这样啊……那如果菜美确定是在周四的话,就一起去吧。”香穗子也知道他回来之后其实还没真正闲下来过,对于答应菜美询问他一事的结果倒也不强求。
“行。”对于她的要求,他向来是尽可能满足的。
“真的?那我们合奏一曲,好不好?”她兴奋地问。
“OK,合奏《离别曲》吧。”
“没问题!”
《离别曲》,肖邦。
这是“土浦梁太郎”这个名字在她的脑海中从此不可磨灭的契机。
虽然在乐器商店撞破他高超的琴技、在他陪着她练习、甚至后来星奏音乐大赛第一次自选曲目比赛时上台来解救她于水火之前,她已经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但不可否认的是,若没有后来这些音乐的牵引,她和他几乎不可能会熟识,以至于走到一起。
这一支曲目原本是悲伤的诉情,却变成了他们的定情。
即使过去几年分隔两地,见面的时间太短,光是珍惜时间相处都不够了,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向对方展示琴艺或者合奏的那段时光,她仍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怀着愉悦的心情,通过自己的琴弦去回顾、回味、回忆这支曲子。
不仅仅是这一支,还有后来和他一起的每一支,秋季四次合奏演出的曲目、冬季引领交响乐团的曲目,她演奏给他听的曲目、他演奏给她独享的曲目……每一支都是她记忆里值得珍藏的宝藏。
然而惟有最初的意义尤为特殊。
所以在暌违了十余年之后,二重奏的《离别曲》再次在她耳畔响起时,她难以自抑地感动得几欲落泪。
小提琴的婉转,钢琴的悠扬,简单徐缓的乐韵被两种乐器演绎得缠绵缱綣。
一应一和,一陪一伴。
宛若倾诉情意。
犹如叙说衷肠。
那是琴与琴的交缠,更是心与心的合鸣!
“我没想到你们会合奏这一曲,比起当年在星奏的演出,更令人心旷神怡了!”
这是演奏结束之后天羽对她说出的感叹。
的确,就算是演奏同一首曲子,经过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心交神往,彼此诠释出的意境也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在往回走的路上,她将天羽的评价转述给他听,他爽朗地笑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换来了她的会心一哂。
是啊。
理所当然。
但,如果没有当初他热心的那一步,现在的他们,又会是怎样呢?
或许,第一场自选曲比赛会变成她的噩梦,她便也不能领会到音乐的奥妙魅力。
或许,他和她依然相识,也许会走近,然后又渐渐远离。那么她便不可能找到这个,有过欢乐、有过争执,但哪怕又再多的笑与泪,也不愿与他分开的她的“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感激一生所有的机缘巧合,为她的生命填满丰富的色彩。
感谢莉莉选中了她,带领她进入音乐的、他的世界;感谢他的热心助人,不仅解了她那时的围,更使她认识他、了解他、恋上他、依赖他;感谢自己的果决,没有错过他——
“梁,最喜欢你了!”
突兀地,她靠近他耳畔,吹气如兰。
“哪……!!”他的耳根迅速烧透了,那红,眨眼间蔓延到耳尖、脸上、颈项……“你、你,突然在说什么呐你!”
她地笑漾得更开,浓浓的幸福气息弥漫在她四周:“告白啊,难道,梁不是这样的感觉?”
刻意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他果然立刻紧张地弥补了:“当、当然,我也是一样!”
“一样什么?”故作不解地追问,有种他不说出那个词就不罢休的意味。
“喜……欢……”蚊音似地嗡嗡了几声,然后有点抓狂地大声道:“你知道的!”
其实,不是没有表白过。
曾经的他大声说爱,从她众多的“同学”、“朋友”、“前辈”、“师长”中“脱颖而出”,成为她认可的另一半。
可是随着阅历的增长,他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并不是简单能诉诸于口的,而是更沉更深、更浓烈更纯粹的,仿佛用可以随意挂在嘴边的词语形容,都会成为一种亵渎的感觉。
她总以为他是在害羞,又怎能想到,他是真的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字眼能够描述得出,她之于他,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我知道?我才不知道呢。”微微嘟着嘴这样说着,十指交握的手却捏得紧紧,一分一毫也不愿松开。
他在她故意的调侃中停下脚步,转头安静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眸一点一点地,以视线扫过她脸庞的每一寸。
“……香穗子。”低低的嗓音轻轻念着她的名字,语气是说不出的亲昵。
“……唔。”她的心蓦地重重一跳。有种……他接下来要说很重要的话的预感。
原本玩笑着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
他默了又默,像是酝酿了无数遍该如何启口似的。
顿了许久,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不,是我爱你。香穗子,很爱,很爱你。不能失去、无论多远都会回到你身边,你知道的。”
噢,他是在郑重其事地回答她刚才的装傻。
心底响起这样的声音,她悄悄地“嗯”了一下,变得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原本只是在逗弄他,想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谁知道,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她在羞涩了。
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情至深?
正如同她自己的一样,分开两地数个年头的两个人,若不是对彼此都情深义重不肯放手,有几对能真正走到现在还像他们这样手牵手走在彼此最近的身旁?
“所以,以后我们也这样,一直走下去,好不好?”他一说完,本来已经有些平复的脸色瞬间涨得比稍早前更红了。
“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你、是……说……?”
他这句话的意思,朦胧中带着直白,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不是很确定自己理解的意思,是否正是他所表达的,于是有些进退维谷地迟疑着。
“是的,我是说,嫁给我,香穗子。”
“!!”
——她条件反射地捂住嘴。
两旁经过的路人被两个人之间粉红的氛围吸引,不少人都驻足观望着。而此时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宣示,迫不及待地鼓噪起来,口哨与叫好声此起彼伏。
他微微笑着看向她,像是在等待她的答复。
四周的催促声似乎渐渐离她远去,耳中仅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在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她无法否认,身为女性的自己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多少梦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是从来没有料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如此令她……措手不及。
自心底翻涌而上的激动与喜悦,叫嚣着答应,不过——
“可是……求婚什么的,你都没有戒指……”
明明想要板着脸表示不满的,但是脸颊的肌肉根本不受控制的拉扯着唇角,勾起的弧度是如此明显,她连镜子都不需要,单是通过掌心的触觉便能感受出来。
他的眼撇向一旁,脸上的红晕烧得比之前更浓了,“如果……你答应的话……”
宽厚的大手将彼此相牵的纤纤柔荑引到两个人面对面的中央,然后很快地,将一只挂着什么事物的圆环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她定睛一瞧:那金属的圆环竟然是一圈钥匙扣,上面串着两把铜色的钥匙!
“这个是……”有一个答案在心中骤现,却不敢轻易说服自己相信。
“上次你看着喜欢的那一栋,暂时代替戒指,可以吗?”他低声说,眉眼间隐约有些担忧的神色。
她呆呆地盯着手指上挂着的钥匙,久久不能言语。
“作为我们未来的『家』,可以吗?”他略微忐忑地加上一句。
一个“家”字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根弦,她再也藏不住地喊了出来:
“可以!我愿意!”
第一声回答了他的两次疑问,第二声,则是为响应他的求婚。
应允的承诺对他来说宛如天籁,他不能克己地上前一步拥住她,那一瞬间,好似怀抱中揽着的是全世界一般满足。
她抬起手回抱他,手指划过他的背,指腹尽是衣料柔柔和他的体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