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公呵呵地点头,转念想起关游那小子,又不免唉声叹气去。
他说:“这会儿看见景夫人,不由觉着……你与那逆徒结交的女子,长得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般。”
景善若只是笑笑,并不打算向真公解释对方来历。
真公喝了口茶水,垂着脑袋,跟景善若慢慢讲述昨夜之事。
原本,他去中原劝那关游早早回头,正是因为他那教派所拜的神祗不妥。
“不妥?”景善若诧异。
“嗯。”真公闷闷地说,“老夫没有听过那神仙之名,去昆仑外界询问无果,到最近这段时日,下昆仑的帝君派人来报了信儿。说,那九天帝君,乃是当世诞生的魔神,是极邪之物!”
景善若吃了一惊:“豆芽所创的新生教派,为何会与魔神之流扯上关系?”
“老夫也不知啊!那元华大帝,他不是备有一支异兽角制的箭首么?这回帝君说了,那支箭,便是为罕世魔头所预备的。如今便直指凡间,朝向那魔兽的造像……”真公一脸纠结地说着。明明是乖徒儿,怎么离家出走之后就变得如此这般了呢?
景善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心中纳闷:记得竹簪说过,那箭首因是被临渊道君斩下,所以不作法的时候,是一直指向道君所在之地的。如今是有新的用场了么?
两人说到这里,突然一阵穿堂风疾疾掠过,将窗扇带得开合不已。
景善若回首望望屏风那边,示意明相过去看看。
明相查看一番,回来悄声在景善若耳边报说,方才果然是公子爷抽身离开了。
景善若笑笑,龙公子八成是觉着听两人议论此事没趣,又不方便直接抱怨,索性以一声不吭回避作为手段,抗议夫人冷落自己。(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待会儿回去,要好好安抚他一番才行了。
她暗忖。
此时龙公子一阵风似地离了客厅,到大院后门处停下,回首看了看。
他也知不会有人追出来,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期待而已。
这后门外没有方丈洲人值守,出了门,便是花苑小径,头顶上有绿荫,倒是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龙公子愣了一会儿,索性拂了拂门槛上的灰尘,十分不华丽地坐在门槛上继续发愣。
没一会儿,仙草童子与几个龙神寄放在此的小龙仔追逐着,尖叫而来。
被龙公子极为威严地一瞪,众小童立时噤声,纷纷冲他行礼,随后蹑手蹑脚地离开,到别处去玩。
龙公子淡定地继续远眺湖景,心道:为什么夫人还没跟那劳什子散仙说完,小仙的事有那么要紧吗!
然后他瞧见,一个绒球从小径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
小风生兽踏上石板道儿,试了试阳光下石板表面的温度,随后欢脱地一路小跑,往院门这边来。
龙公子瞧着它,待它要进门的时候,突然脚下一动,用足面挡住小风生兽的去路。
风生兽愣了一下,冲他露出细小的牙齿作为威胁,随后趾高气昂地往内去。
龙公子低头,闷不吭声地用脚尖把它拨了个跟斗。
“咿呦呦!”小风生兽不满地大叫起来,一口咬住龙公子鞋头,前爪将其抱住,后爪又踹又挠。
龙公子静静地盯着它。
突然……
仙草童子正与几个小龙仔玩得开心,却骤然见到一个可怕的场景,他立刻给吓得摔倒在地。
“哇啊!”
“怎么了?”众小童围上前来。
仙草指着天空,道:“我、我方才见一条长龙盘踞在那边的院子上空,冲着地上凶神恶煞地张牙舞爪!”
与此同时,几只路过的海鸟也给吓落了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惊恐万状地飞走。
众小龙转头四处查看,不见有何异状,纷纷表示一定是仙草眼花。
仙草揉揉眼睛,唔了一声,或许真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龙公子正得意地望着小风生兽。
后者被吓得毛色雪白,哆嗦着放开它抱住的那只鞋子,惊叫一声,一溜烟逃走,钻进草丛里不见踪影。
“哼。”
龙公子拾起鞋子穿上,神采飞扬地回内院去了。
不久,景善若也送走了真公,慢慢地回到居处去。
她对刚睡醒的龙公子道:“昱,你怎么走得那样快?”
龙公子自然不会说出实情,便答道:“那散仙身上有伤药气味,嗅着难受。”
“哦,也对。委屈夫君了。”景善若点头,体贴地凑上前,吻了吻他的脸,道,“真公后来也说他身上有伤……那药味儿没熏着你吧?”
龙公子没应声,只转首与她亲昵。
景善若忽然想起一事:“啊,那平常我服的药,气味岂不是更……”
“无妨。是夫人用的药,就无妨。”龙公子淡淡地说。
景善若笑笑,偎着他躺下。
她轻声说:“你还记得那假冒我、在景家里住过一阵子的女子么?”
龙公子唔了一声。
“她是道经所炼的气,对不对?”景善若略转首,道,“真公说,这回在豆芽的教坛内,他又遇见了那女子。对方还被豆芽尊崇为圣女什么的,与豆芽状甚亲密,形同爱侣……唉呀!”
她还没说完呢,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被龙公子压在身下了。
“昱?”她轻唤。
龙公子面无表情道:“你莫要说了。”
“怎么了?”景善若抬手摸摸他的脸。
龙公子避开她的手指,愤然道:“--什么爱侣不爱侣,那女子,生得可是你的模样!”
景善若一愣,随即笑起来:“生得与我一样又如何,总归不是我呀!”
“……”自知理屈,龙公子不吭声,翻身躺下。
景善若抱住他,撒娇道:“你听我继续往下讲嘛。”
龙公子的耳朵动了动,以示自己听着呢。
景善若就告诉他,真公等人与关游动起手来,那名所谓新教圣女的女子在侧看得焦急,见关游有危险,急忙上前,谁知就被玄洲岛之人伤着了。
女子倒地之后,不待关游去扶她起来,便已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无踪无影。
“青烟?”龙公子略回头。
景善若点头:“那后来豆芽就悲极怒极了,仗着身手好,竟然伤了真公老人家一臂……”
关游气得没了理智,等发现自己竟然真正出手伤了师父的时候,也是怔了一怔的。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唤出风生兽翻身骑上,火速逃离教坛,往东南方向遁走。
玄洲岛众人立刻驾云追赶,誓要将他抓获。
真公心疼又心怒,想到爱徒竟会因一妖女出手伤了自己,肝火蹿得连吐了好几口污血。
等他们一路追着关游,追到归墟上空之时,却见归墟突然张开一道巨大的海口,放关游逃了进去。而玄洲岛人再要入内的时候,却被合拢的海水挡在门外。
与那归墟之人商议,对方表示玄洲岛岛主带着善法术的岛民前来,分明是不坏好意,归墟绝对不会开门揖客,只能请岛主改日递上拜帖,再来求访。
玄洲岛要不到人,又不敢强来,只得作罢。
可是,归墟的位置微妙,玄洲、蓬莱洲、方丈洲等皆是近在咫尺。关游逃了进去,既可长久躲避,又可偷偷脱出,继续为恶,甚至还能潜入各仙岛伺机作乱!
思虑至此,真公回岛略作包扎,便派出岛民向各方仙岛告警,更匆匆赶往蓬莱洲,希望景夫人早做准备。
“与蓬莱洲何干?”龙公子嗤之以鼻。
景善若道:“哪能无关呢?豆芽在那女子受伤之前,便质问真公老神仙,说是不是景夫人唆使众人前去缉拿他……”
龙公子听了,却笑道:“貌似的确如此。”
“昱!”景善若无奈地捶了他一下,“我哪有让他们动刀动枪的意思呀,闹到这般田地,我也……”
“好好,我知。”龙公子转身过来,抱住她,轻声安慰道,“世间变数,岂是你一人能料?既来则安,静观其变即是了。夫人当下要务,乃是好好养着身子,待平安诞下龙儿,再去烦扰它事罢。”
景善若在他怀里,静静地点头。
“我已派出人手,预备将岳母大人接来与你相伴。”
“咦,这才怀胎两三月,会不会太早?”景善若道。
龙公子笑说:“自从分别日起,你天天都盼着与家人相见,蓬莱洲都住不安宁了。此举怎会嫌早呢?”
景善若不好意思地埋首,悄声道:“……与你分别时,我更心焦的。”
龙公子闻言,将她搂得紧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绝对不早,两三个月龙蛋都快出来了!景妈妈,你再不来,这儿根本没人会接生啊!!!就算有人懂,公子爷也不会答应男大夫去的啊!!(惨叫)
生变
“道君啊,你还真沉得住气。”竹簪掂着灯台,在越百川面前款款踱步,“堂堂临渊道君,上下昆仑知名的大神仙,竟然落入邪魔外道掌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百川闭目,毫无动静。
毒虫在他颈项间爬行,面对涌血的伤处,依旧不敢上前。
“……贫道知你缺失的那道灵脉在何处了。”竹簪女冠笑吟吟地说,“道君,你点一点头,贫道便带你去取,如何?”
越百川似是死了般,连眼帘都不闪动一下。
竹簪道:“唉呀,你总得让人师出有名哪。昆仑之人向来讲究光鲜皮毛,无端端针对下界蓬莱洲,可是坏了名声呢。”
她凑近越百川的脸,说:“道君,以你如今状况,必定非是我那真身对手。反正是归无,何不收回灵脉,搏上一搏?能顺便铲除情敌,岂不一举两得?”
越百川睁眼,道:“是我与公子昱被你一箭双雕吧?”
竹簪女冠噗嗤笑起来。
“此等低劣诱哄,尽可收起了。”越百川说完,又闭目不看她。
女道人却呵呵地笑着,道:“贫道还以为道君你当真如此狠心,不再与竹簪说话了呢!”
她将油灯逼近了越百川的脸,炙得后者能感到面皮火燎火烧地发烫,嗅见发丝的焦糊气味。
“道君,仙岛的人传来消息,说你那宝贝娘子……如今肚子里已怀了别人的种。”竹簪女冠居高临下地看着囚徒。
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但是,他颈项间的血突然迸出,如同无形中被人狠狠砍了一刀那般,汩汩涌流。那闪避不及的毒蛇迎头碰上血水,瞬时化作黑血,落在竹簪女冠足边。
“呵,道君,我当真为你不值啊。为一名凡间女子,竟然自甘作践到此地步。”竹簪撇嘴,“从古到今,竹簪对你的尊崇都是真心,却总被你践踏成泥,唉。”
越百川冷然道:“诡龙,待你现出真身,再来与我谈竹簪是否真心。”
竹簪女冠踱着步子,哼道:“若论真心,当年我如何真心待你,你是知晓的。若你废除龙族血脉尊卑之分,应许我做那归墟之首,将我当做得力将帅看待,在下也不会被你逼到最后一步。到今时今日,若你乖乖听话,不想着揭穿我之真身,我也不会被逼到最后一步,非得要集齐你四十九道脉,统统炼了,吃下肚去……”
“心术不正者,天理不容,何况血海深仇。”越百川道。
“哼!莫非道君你就纯然正气!”竹簪女冠一听,勃然怒道,“世人为你英武侠义的外皮所蒙骗,唯有我知你体内邪意丛生!”她说着,一把扼住越百川的咽喉。
越百川嘴角勾了勾,鄙夷地瞧着对方,并不与她多言,仿佛被拷在牢里的不是自己,而是诡龙一般。
竹簪女冠握住他咽住,凝目注视其双眼,突然一愣,随即喝问:“邪脉呢?”
越百川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笑了起来。
“你成仙之前,我耗费自身功元炼丹,诱你服下,发掘灵脉中埋藏万年之邪气。此举已然功成,为何如今,邪脉却不见了?”竹簪女冠大怒。
越百川道:“太脏,丢了。”
※※※
蓬莱洲。
仙草背着个小药篓,手里握了药铲,小心地刨着草茎周围的泥土。
道童抱着几卷文书急匆匆路过。
她抱的那可是朱砂交的悔过书——龙公子责令其诚心诚意地抄写十遍,然后贴到景府内外各处,还他个清白来着。朱砂哭哭啼啼地抄了整整一宿,还挨了明相的板子,这才算完事。
片刻之后,道童忙完了手上的活儿,折返回来时候发现仙草还在原地。
她蹲到仙草童子旁边,问:“小草,你还在给金鹤大仙备药?”
“嗯,药王司的先生说,要把这草连根挖起来舂成浆水做药引,给金鹤大仙服用。”仙草童子一面说,一面认真地清理草根上的泥土。
道童帮他把草药放进篓子里,同时问:“金鹤大仙病情有起色了么?我好几天没去你那边看看了。”
仙草咧出笑脸,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