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仙是吃香火的!”
“你才知道呀?”
“少主从来都跟咱们吃得一样,谁知他也会喝烟吸香啊?”
“快看!龙神动箸了!夹菜了!拈的是素菜!”
“咦?坏了,我忘记龙神不吃素,将素菜也分入他那一案里了啊!”
“你会被骂的!”
“等等……”
“嗯……”
叽叽喳喳的众岛民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不仅他们,殿内的景善若、三名小童加上正照顾他们进餐的阿梅,也都集体陷入了凝滞状态。
大伙儿全都震惊地望着龙公子。
准确地说,是看向他手里的筷子。
不知何时他已经从食案边站起身,正蹲在景善若身侧,淡定地端着一盘素菜,斯斯文文地,一筷子一筷子夹进景善若的小碟里。
将手中的菜全数转移之后,他安安静静地回了自己的食案边坐下,继续夹菜——熏香——吸食的优雅进食过程。
景善若回过神来,脸烧得滚烫,尴尬地瞧了瞧几位小童。
小仙们全都张着嘴,愣愣地瞪大眼瞧着她。
景善若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下去,不,首先她要挖个洞把龙公子给埋了,不不,埋一条龙那得挖多少年啊……等等,她的脑子貌似有些乱不能想事儿了……
景善若憋了半晌,才对龙公子挤出一句话:“公、公子……这……”
“吃。”龙公子言简意赅。
“我恐怕没办法将这么多饭菜全吃光……”她在说什么啊,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吧。
龙公子瞧瞧她面前的小碗小碟子,不由得为她那么小的胃口担忧。
“草木也有生命,是为景夫人你果腹而亡。希望你能不辜负生灵厚望——”龙公子郑重地看向景善若,道,“——将饭菜食完,不可遗漏,令其凭白送命。”
众小童听了,觉着有理,纷纷点头。
“景夫人,真的应该要吃完,才对得起那些花花草草哦!”仙草童子搭腔道。
“……是。”景善若没法子,只得端起饭碗,努力进食。
——刚才好像还有什么事来着?算了,先吃饭。
“我一直觉得景夫人吃太少了,她明明比我们高那么多的!”虎妖童子啃着香,一面嚼一面发言。
景善若斜眼睨他。
害怕被发现又在生吃香火,虎妖赶紧背过身去,吐吐舌头。
用过午膳,景善若催促阿梅带小仙去午睡,结果遭到孩子们的无情抗议,都说这回吃得太香太饱,怎么可能睡得好,要求留下与龙公子玩耍。
想也知道,龙公子代替景善若答应了众小仙的要求。
道童趁机提出,想在宫里散散步,到露台上吹吹风什么的。
龙公子也答应下来。
“公子阿叔要与我们一同去么?”三双闪亮亮的眼睛望着他。
景善若道:“公子身上有伤,怎能出外散步?”
龙公子对她说:“已是不碍事了,可以走动……”
“对啊!公子阿叔方才都起身走了几步来着!”仙草童子大声指出。
道童补充:“公子阿叔,养伤的话,还是要偶尔起来走走,才能好得快的哦!”
“小道,莫要胡闹!”景善若低声道。
龙公子尚在琢磨,突然视线一扫,瞧见窗外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心下了然,随即笑说:“小姑娘讲得无错,景夫人,你陪我出去走动走动,如何呢?”
景善若急忙道:“公子,我可不是医家啊。若你伤处再有反复,那可怎么办的好……”
“哪有那样容易反复?”龙公子说着,当真又站了起来。
小仙纷纷惊呼:“公子阿叔好高啊!”
阿梅也没看过几回龙公子站直了的模样,她在心底仔细比较了一下,似乎身段并不比三少爷逊色?哼,不过还是自家少爷亲切。
她板起脸对小仙说:“好好进餐,才会生得同公子爷一般高,知道么?”
“我看阿梅姐你就吃得很多。”道童凉凉地回击。
阿梅自讨了个没趣,噘嘴不理他们了。
龙公子步子放得极缓,领着景善若等人入庭院里散步。
入住之后,他这也是头回到这座宫殿之外闲逛,与仙草三人同样,四下张望着,寻找好玩好看的东西。
“公子阿叔,你看檐下面挂着物件呢!”仙草童子指向檐角。
龙公子瞧上一瞧,道:“喔,是囚鱼怪的木雕。”
“什么叫囚鱼怪?”
“一种妖物。”龙公子介绍道。
道童一惊,说:“妖物?为何仙都会挂着妖物的雕像,难道是仙都有异?”
龙公子与虎妖一齐鄙视地瞥她。
后者哼道:“妖物怎么你了?我以前也是妖啊!”
前者则说:“人修道时候,破除懵懂,得见天听,超脱于尘世;兽、物修道时候,同样是开辟智识,超脱于牲畜之间。人修道成仙,妖修行也是升仙,人难道比妖又高得几许了?”
虎妖立刻附和:“公子阿叔说得极是!”
“本就如此。”龙公子微笑。
两人对视,十分投契。
道童也是聪明人,见两人一个鼻孔出气,顿时噤声,做了个鬼脸,不再争辩。
在水面下
一行人在仙宫花苑里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不知玩耍了多久。
因龙族体质特异,康复得迅速,龙公子也并未觉着难受。倒是他难得出门一趟,给日光一晒,周身竟然满是新鲜与舒适之感。
“公子阿叔腿脚很便利的啊!”仙草童子笑道。
“嗯?”
“小道小虎说,不要在公子阿叔面前跑来跑去,因阿叔腿脚不便,看见我跑动的话,虽然嘴上不说,但难免会暗暗伤心——唔唔唔!”仙草还没说完,就被道童和虎妖一齐扑上去捂住嘴巴,三人顿时滚做一团。
“嘘,此话不可以当着公子阿叔的面说!”
龙公子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皆呆愣地转头瞧着他。
连本想呵责小仙的景善若也忘记了动作,惊讶地望向开怀大笑的龙公子。
龙公子缓过劲来,环视一圈,问:“怎么了?”
“……头回见着公子你笑得如此开心呢。”景善若答说。
“呵。”龙公子不多言语,只淡笑应道,“走罢。”
说完,他便极为自然地伸手,以一指将景善若的手指勾住,牵着她往前去。
景善若又是一愣。
眼看着龙公子牵起了景善若的手,另外几人也惊得瞪大了眼。
道童极快地反应过来,趁仙草童子开口惊叫之前,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然后虎妖也有了动作,他唰地一下遮住了仙草的眼睛。
阿梅则退了几步,不敢置信地咬住袖子。
“少夫人……”她嘤嘤地轻声提醒。
景善若跟着龙公子走了几步,转首看看阿梅,询问:“有事?”
龙公子也应声回眸。
阿梅盯着他,摇头,对景善若道:“没、没什么……”
景善若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回身冲龙公子笑笑。
后者轻声道:“走吧,再到深处去逛逛,我也许久不曾以人的形象散步了。”
“嗯。”
对此情此景感到不适的,不仅阿梅一人。在不远处的屋脊后面,还有另一双眼睛关注着蓬莱洲众人。
越百川以小小的身形藏在瓦片与屋脊的缝隙里,不时踮起脚尖瞧上一瞧。当他看见景善若与龙公子牵着手漫步时,不由得面若死灰,靠着屋脊坐了下来。
一声鹤戾。
金翅鹤扑棱着翅膀,从屋顶另一侧升起,瞧见越百川在此,便落到瓦上,大步大步地朝他走来。
“嘘!”越百川做出噤声的动作。
金翅鹤做出惊吓的动作,用翅膀遮住脑袋,然后小心地露出一只眼睛,瞧瞧花苑中的景象。
它看清之后,回头再瞄一眼越百川,随后同情地用翅膀尖儿——把他扇了个筋斗。
“哇啊,你做什么!”越百川连忙稳住身形,抬起头小声冲金翅鹤叫起来。
鹤大爷不依不饶,继续上前,啪,又是一扇,这回越百川反应及时,立刻跳开,躲过了它的攻击。
一击失利,金翅鹤展翼,连续进攻,不给越百川一点喘息的空间。
越百川赶忙躲避,在屋顶上像老鼠般地蹿来蹿去。
追逐片刻,金翅鹤仗着身形“庞大”,终于把越百川逼到了檐角上。
越百川抬手道:“好了好了!我知你意思!”
金翅鹤狐疑地盯着他。
越百川悻悻然盘腿坐在檐角上,说:“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担忧,你且照预订行事。”
金翅鹤见他如此回复,便不再勉强,展翅飞离。
※※※
却说景善若在龙公子这边只住了一日,关游便找上门来了。
“看来景夫人想嫁入归墟什么的,是空穴来风出必有因呐……”他嘲讽地笑着,旋身坐下。
景善若道:“豆芽,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谣传不谣传,景夫人,你心知肚明,就不用再掩饰了。”关游说着,撇嘴道,“只是……蓬莱洲说什么中立,不过是暂欺仙家的手段吧?想教仙家莫要与蓬莱洲为敌,又向龙族示好,如今与临渊道君和公子昱皆是牵扯不清——难道说景夫人是想两全其美?”
“仙豆芽!胡说什么!”景善若呵斥。
关游笑道:“唉呀,说笑而已,景夫人莫要在意嘛!如此惊怒,倒像是被踩中了痛脚一般?再谈下去,只怕景夫人会大失风度,我看我还是换个话题好了。”
景善若摇摇头,说:“豆芽,你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先说吧。”
要是不赶紧办他的正事,她只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就把这个讨厌的小孩直接赶出去了。
“快人快语啊。”关游拍拍手以示表扬,随后道,“我也直说,道经我想要,听阿梅说你还抄誊过几次,对不对?”
景善若默然。
最初得到经书的时候,为消磨时光,确实有抄誊过,但抄本已经遗失或者烧掉,根本就没有了。
关游冲她伸手:“我想要,景夫人。抄本什么的,给我看看总可以吧?”
景善若道:“你为何紧盯着道经不放呢?临渊道君不是说过,这经文所载心法,与你先天素质不符……”
“你信他说的?”关游哈哈笑起来,“你以为道君不会胡说八道来骗人的么?尤其是不想拿出毕生著作来给一个没甚来往的小屁孩……哈哈哈!”
景善若皱眉。
关游又道:“景夫人,你拿着也不会用,不如给我抄本,我读过就不再来纠缠你,好不好?”
“豆芽,你在胡说什么?”
“不然,其实小草挺喜欢仙都的,我师父他也喜欢小草啊。”关游意有所指地说,“若是我从中牵线,小草表示愿意在仙都求学什么的……景夫人,你总不会要阻止吧?但是你舍得么?”
他居然拿小草来威胁她?
景善若不言不语,端坐着,就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关游继续道:“其实小草到这儿来,也是好事,就怕出点什么意外……啊,说起来,逗留在仙都的这段日子,小草小道小虎还有阿梅,貌似都平安无事来着?景夫人会不会觉着生活无趣?”
“仙豆芽!”景善若啪地拍案而起。
她严肃道:“若是说笑,也太过分了。你方才言谈,只让我觉着恶心!恐怕我必须与仙伯谈谈此事!”
“你去谈啊?”关游丝毫不怕她,吊儿郎当地笑说,“反正你最擅长的,还不就是同我师父告状?你以为我不知道?宫里有多少人是我的眼线,你才真正不知罢?”
景善若仔细打量着关游。
她发现仙豆芽已经变得相当地令人厌恶了。
关游笑道:“放心,景夫人,我不会将你与龙族公子昱的苟且之事传扬出去的,毕竟,我也还算是蓬莱洲出来的人,我不想脏了自己的颜面。”
他指着景善若道:“若有人说,蓬莱洲的景府主人勾三搭四,与龙族之人纠缠不清。那可不是我传出去的。只是景夫人,你要记得,蓬莱洲不是你的,我等生于蓬莱的,才真正地是仙岛的主人。你莫要将蓬莱洲傻乎乎地陪嫁过去,到头来发现人家不过就是图你个家产,那可就太难看——”
话音未落,他便被茶水浇了个通透。
景善若问:“烫不烫?”
“……不算很烫。”关游弹弹肩上的茶叶。
景善若道:“往后记得,与人说话时候留七分余地,更莫要将自以为是的见解作为谈资来卖弄,否则,领受的怕不仅是一杯滚茶而已!你言谈这样没遮拦,才真正是脏了你自个儿的颜面,更脏了景府的颜面。”
“呵,你嫌我多话,还是多事?”关游拨拨湿漉漉的头发,伸手道,“将道经交出来,或者抄本也行,给我了,我便安静,不再议论你之交游是否合宜。”
景善若抱着手,道:“你去找仙伯拿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