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的,夫人,服下之后,你便能长生不老啊?”龙公子亦是哭笑不得,劝道,“不必再与龙儿生离死别,难道夫人不欢喜么?”
“欢喜是欢喜……可是我竟然将那灵丹吞下去了?玄洲雅士与那冒名顶替我的女子都在修炼的……那颗灵丹?真能吃么……”
景善若纠结在此事上,不能释怀。任龙公子无奈地劝来劝去,她依然觉得胃里不对劲,又灌了好几口鱼汤,才算舒坦了些。
——可是龙儿究竟要怎样孵化呢?
待将夫人安顿好,龙公子抱着龙蛋考虑片刻,招了明相过去,吩咐说:“立刻在湖畔搭建一座宫殿,要足够我龙身盘踞安妥。若是地方不够宽敞,可以将景府后半移走。”
孵蛋中,勿扰
海面平静无波,黑暗深邃的弱水之下,一团气泡咕咕地冒了出来,在方圆数丈的水面上形成沸腾之相。
“哗哗!”海中骤然巨响。
紧接着,一条青色长龙破水而出,径直往漂浮于归墟之外的仙岛蓬莱洲去。
飞临仙岛上方的时候,那青龙低首,探出云层张望,却见俯瞰蓬莱洲的景象与它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有些差别了?
它不解地挠挠龙角,随后往下一扎,落到景府门口,化作人形。
守门的方丈洲人见状,立刻上前作礼,恭敬道:“将军,明老相爷等候许久了。请。”
“我有大消息,要面见公子。”那青衣将军道。
“将军请随属下来。”
方丈洲人依然是先把那龙神带去见了明相,与后者先谈了一会儿,龙神才得到消息,说已经通报给公子知道了,公子虽然行动不便,但仍答应见见来者。
“行动不便?”龙神诧异。
明相乐呵呵地说:“将军随老夫去一趟,就知道了。”
众人一道往后边去,到了湖畔小径上,来者便发现方才觉得古怪的建筑——湖畔赫然多出一座占地广阔的高大宫殿。他以人的形态站在宫殿外边,仰头朝上看,竟然一眼看不到屋顶。
“公子在这里边?”
“是啊,没法子……只得如此了。”
龙神听得满脑袋疑问。
明相入内一趟,约莫一刻钟之后,才又出来,请龙神将军进去。
进入大门之后,先是绕过黄金浮刻的影壁,往内有天井,左右两道墙外是花园,单从花窗里看出去,入眼的都是银树玉叶,那小溪里漂着的树叶,全是薄得不能再薄的金片制成。
再进一层,便是供奉着各种美食与器物、处处熏着好香的宽敞前厅。
“来来来,将军请往这边走。”明相领着来者从一道侧门穿出去,走过回廊,来到宫殿墙内最雄伟的殿阁前。
朱砂正坐在台阶上用金叶子搭小草棚玩,见客人到了,立马跳起,奔进殿内去。
龙神将军跟着明相进殿内,刚绕过几折屏风,抬头一眼,就被镇住了。
龙公子显出龙形盘在殿内,脑袋搁在自己身躯之上,正瞪大眼睛瞧着来者。
“这、公子这是……”青龙吓了一跳。
明相笑笑,解释说:“公子爷喜得龙子,因妻室并非龙身,无法孵化龙蛋,不得以,只好出此下策。”
龙公子略点头。
“哦!原来尊夫人已经产下小公子了?”青龙将军大喜,“如此说来,鼎王公一脉有后了?当真可喜可贺!”
龙公子眯了眯眼,扯动嘴角呼地出口气,似是笑起来了。
“不知小公子的蛋是怎么模样,可否让末将看上一看?”青龙热情地询问道。
龙公子得意地扬了扬龙须,伸出爪子,指向旁侧。
青龙往那边瞧瞧,不见有何要紧之物。
正纳闷着,朱砂蹦蹦跳跳地过来,解释道:“将军,跟我来呀,我带你看小公子去。”
“啊?”不是正在孵化么?
青龙诧异地跟着朱砂走到大殿旁侧,只见粗大的房柱之后另有一番天地,除了照样供奉着大量祭礼之外,墙上还挂着许多幅画像。
只是那画的内容,好像有点古怪?
走近一瞧,龙神才发现,画卷内绘的都是同一个蛋。
朱砂得意洋洋地替龙神介绍说:“此处的小公子绘图,可都是公子爷亲笔画就的!”
她说着,挨个指向墙上的挂画,道:“这张是小公子三日,这张是七日,九日和十五日的在那边……”
青龙捋着胡须点头,一路看过去,评议道:“小公子长得可真叫一个快!”
“是啊,眼看着个儿就大起来了!明相说是因为方丈洲的百姓供奉得好,金器、木器都充足,若是小公子还在娘肚子里,怕长不到这般大小的!”朱砂开心地应着,把青龙又领到了龙公子正面。
龙公子动了动爪子,将一个小小的案桌推过去。
青龙低头看看,见是一幅新画,依然还是龙蛋一枚。
龙公子唔唔地说了些什么,对方听了笑道:“是嘛?小公子当真调皮。公子画艺如此高超,他却还不愿意公子你画他背影儿呢?”
绕着案桌转一圈,青龙又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这蛋壳生得真妥当!我家那小子,天生壳就是凹凸不平的,硌手死了,哪有小公子一成好看?”
龙公子弯弯地眯起了眼,抬起爪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鼻尖。
明相乐呵呵地立在一旁,对朱砂道:“朱砂,前边交给老夫便好,你去服侍夫人罢。”
“嗯!”
朱砂奔到圆柱后边,四下看了看,随手端起一盆炙烤得香喷喷的海鱼肉,哒哒哒往殿后跑去。
龙公子与青龙寒暄几句,转头到大殿后侧,脑袋对着一张宽大厚实的花床,随后用指甲尖轻轻勾起床帐来。
数层轻薄的纱帐内,女子身影隐约显现。
景善若睡得正香,沙沙作响的床帐并不能惊醒她。
龙公子瞧着她平静安逸的睡脸,一时也有些出神,不由得伸出爪子,轻柔而精准地用指甲尖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后,他的指尖上移,用光滑的背面拂过她的脸颊。
“……嗯?”景善若被冰凉的指尖抚弄得直痒痒,露出微笑,翻身背对着夫君。
龙公子不满地唔了一声。
此时朱砂终于跑到了殿后,见龙公子专心致志地对着那“小小的”花床折腾,不由得开口唤道:“夫人,是时候醒醒啦,再吃点东西嘛!”
景善若被唤醒来,转首便瞧见一个巨大的龙头横在床边。
她愣了愣,伸手放下床帐。
龙公子不依,再次将其勾起。
景善若半遮住脸,噘嘴道:“你、你闷不吭声地,看了多久了?”
龙公子闭起眼,唔唔地说话。
“夫人啊,公子爷说他什么都没瞧见。”朱砂笑嘻嘻地翻译着,顿了顿,又道,“公子爷还说,有客人来,他给来客看了小公子的画像,对方夸咱小公子长得好呢!”
景善若轻呼一声,道:“唉呀,昱,你又把那些画儿拿给人看了?”
朱砂笑说:“是啊,公子爷照着小公子的样儿描下来,但凡是看过的人,都说画得好呢!”
景善若遮着口唇,只是笑。
龙公子得意地扬着龙须,伸爪子撩了撩她脸颊,又转过头到殿阁前部去,与青龙将军说话。
“将军,”明相道,“请问匆匆赶来,是有何要事呢?”
对方禀报道:“嗯,末将遵命潜伏在归墟王城,是为了探查狱龙族一脉动向。近日却见那当初逃入归墟的小仙有异动,故赶紧前来通报。”
“是何等异状?”
青龙将军便说,那日小仙关游逃入归墟,狱王爷等人并没有在意,只是据闻归墟与昆仑那边有个怎样的约定,故而先放着关游在归墟之内避难,韬光养晦。
此事,埋伏在王城的青龙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一个小仙而已,况且又是玄洲的战败之将,不足为患。
谁知时日渐移,那关游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见风使舵的功夫,竟然在狱王爷面前博得了一席之地。更甚者,狱王爷还利用关游的教派,在王城内外发展群龙教众,作为巩固自身兵力的法子。
“如此说来,那小仙是公然将新教传入归墟之中了?”明相诧异道。
“正是如此。”青龙忿忿道,“人与龙的教化,怎能一概而论,龙族本是不拜仙君,不信它神的。可偏又有不少年幼小龙,受其蛊惑,那狱王爷也明里当做不知,暗里给予支持!”
“唉呀,那归墟可怎么了得啊。”
青龙将军又道:“那魔教在归墟内声威日益壮大,拜的神灵是……是一个叫做什么九天帝君的大龙神!据闻,其功体与那临渊道君全盛时期恰恰相当,如今更胜过重生的临渊道君不知多少倍!坊间都在传言,说若是能将帝君恭迎入归墟,归墟定能独霸一方,将昆仑外界统统踩在脚底,从此再没有神仙能够干涉龙族传承与王位……”
龙公子唔唔地应了一声,指出最后那句是关键,狱王爷也不知道收敛一点,明目张胆地将目的放在谣传之中,那岂不是摆明了提出“昆仑对此让步,其余好商量”么?
“是啊。”明相附和。
“啧,不说这些,末将今日急匆匆地赶来,是因为那魔教正在归墟内广发告帖,大肆宣传公子的恶行!也不知那小仙究竟有个怎样的想法,亦或是,狱王爷预备对蓬莱洲出兵,以此作为名目之一,也难说啊!”
“怎样的恶行?”明相奇怪道,“公子爷避在蓬莱洲,好端端地,又是被罗织了怎样的罪名呢?”
青龙道:“说是不仅不肯归还他那魔教的镇教之宝,更恶意将其损毁,只为给一名凡间女子长生不老之妙法!”
“……”明相听了转首瞧瞧龙公子。
后者面无表情地搁着脑袋,对此等控诉,连话都懒得回。
“末将见那狱龙族近日皆在点将,出入王城者,皆是族内猛将,只怕大战在即了!”青龙焦急道。
龙公子沉吟片刻,身下却是稳稳地伏于殿内,并无任何躁动。
明相为难道:“公子爷正在孵化小公子,此时能不受打扰便是最好,为此,公子爷宁可推迟夺回归墟的谋划……可是,若对方得寸进尺……”
龙公子竖起脑袋,严肃地点头。
“我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明相道。
哼哼
龙公子一面孵蛋,一面下令将目前能联络到的群龙召集起来,备战。每天都有好几条老龙带着龙子龙孙与自家海族追随者,来到蓬莱洲。
各龙神先是去明相那儿报个到,安排住宿之处,随后便是服从分配,按顺序派出手下人马巡岛防卫。
每日,归墟的探子从海里冒出头来查看的时候,都能看见……
蓬莱洲上空,必定飞着三五条严阵以待的小龙,沿海道路上,虾兵蟹将皆是精神抖擞,提枪背弓、列队巡行。
与早些日子的大肆宣扬、群情激愤相反,归墟见了蓬莱洲如此强硬态度,一时竟然不敢有所动作。
在这众人连视线都充满战斗力的时刻,与蓬莱洲有所来往的,唯有方丈洲与玄洲。
其实玄洲岛也是得了下昆仑指示,说这是龙族内务,不可参与。但作为岛主之一的仙伯真公并不认同下昆仑的观点。
他对景善若道:“元华大帝是如此吩咐。可老夫想啊,那关游毕竟是老夫的徒儿,他伙同归墟之龙,预备针对蓬莱洲,八成是有针对着景夫人你的意思。”
景善若无奈地点头。
真公又说:“若是老夫利索一点,不让他逃进归墟,也就没这层麻烦了。”
“唉,世事难料。”明相道,“仙伯,你违抗昆仑旨意,如此行事,会否受人非议,甚至仙家惩戒?”
真公抚着胡须,哈哈笑道:“老夫本是散仙,无门无派,拜的祖师早就不知在哪儿混着呢,谁能管得到老夫?便是下昆仑的帝君恼火至极,大不了,将老夫赶出太玄仙都,不让老夫做那岛主……”
他说着,眯起眼:“老夫也正好想着再出外云游个三五百年呢……这次将逆徒捉回,正好押着他四处走走看看,广阔心胸,莫要再执着于文武斗狠啊!”
“仙伯说得极是。”明相笑道。
景善若亦点头,说:“老神仙如此慷慨又潇洒,说得连我也羡慕起云游生活来了。”
真公热心道:“景夫人不妨同行?”
明相立刻作势翻脸:“欸!欸!仙伯,夫人那是客套客套,切莫信以为真啊!”
景善若莞尔。
明相道:“景夫人如今是咱家公子爷的爱妻,小公子的娘,往后更是归墟的女主人,哪有那闲工夫云游四海啊,对不对?”
“便是要走,也是同昱一道去的。”景善若笑道,“当然,少不了明相老人家你与朱砂姑娘陪同。”
“对极,对极了!”明相抚掌。
仙伯见他主仆俩说得如此投契,不由得再次想到关游,也不知他在归墟过得怎样,是否为伤了自己而自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