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师和平舆王在一起,我就不打扰了。劳你另替我和铁三哥寻个清静些的屋子吧。”
“好说,我叫个哥儿领你们去。”
掌柜的唤了个手脚伶俐的店伴,将我和铁三郎领到四合院最深处的小雅间里。我问了铁三郎想要的酒馔,便下了牌子:“给铁三哥来两斤小牛腰肉,两份汤饼;给我来两份时鲜果子,两份新酿蜜脯。给铁三哥打两斤冬藏的新酒,给我温半斤青杏酒。”
这杜康酒肆酿的果酒有股十分适合女子口味的酱香,我都有点酒瘾。铁三郎的酒瘾比我只大不小,酒馔上来,他二话不说,先倒了两碗足有八九两,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解了馋虫以后,才一拍案几笑道:“没得说,这名店酿出来的酒就是不一样。唉,我要是讨婆娘,定要讨个会酿酒的。”
我忍俊不禁:“酒是官榷之物,你要敢私下酿酒,就别想吃酒了,先到官中吃荆条吧。”
提到荆条,铁三郎脸上突有古怪之色,笑道:“云姑,前两天武子找你拿跌打药酒,又不说哪里受伤了,其实那小子是跟他婆娘吵架……”
我吓了一跳:“他打小弟妹了?”
“没的事!是武子被罚跪荆条,膝盖和小腿肿着呢!”
我被这话噎了一下,忍不住抚案大笑:武子是期门卫的火长,一身武力,他那才十四岁、身量都还没抽出来的小妻子就是有十个捆在一起,也别想打赢他一条胳膊。可他居然会被妻子罚去跪荆条跪得膝盖肿,这可不是一般的怕老婆。
两人正说些市井街头的杂碎趣事,方才给我们上菜的店伴突然引着个葛衣仆役打扮的人敲门进来。那仆役伏身行礼,笑道:“请问姑娘可是太医署的女祇侯云姑娘?尊师范老大夫就在肆中的西楼甲二室里与家主平舆王宴饮,听人言姑娘也来了肆中,特命仆来请姑娘过去同饮。”
我和铁三郎惊诧无比:平舆王齐勰是天子早亡的叔父南阳王娶了太后堂姐后的独子,虽然他本身没有什么才能,是个只封了虚衔的亲王。但论到血统和身份,却是真正的天皇贵胄,龙子凤孙,其显赫并不比裂土居国的诸侯王差。
老师与平舆王宴饮,居然派人来叫我,这事实在奇怪。我细看那仆役的表情,隐约觉得他也在打量我,更觉不安,问道:“未知王爷有何要事?”
那仆役从容回答:“好教云姑娘得知,并非王爷钧旨召您,而是尊师范老大夫传令,让您前往。”
若是平舆王来召,我自当设法推托。但老师的传召,我却不能不去:“铁三哥,你在这里自饮,我去看看老师。”
老师和平舆王宴饮的雅间就在我和铁三郎侧对面,湘帘半卷,里面细乐柔婉,舞袖旖旎,老师和平舆王都正凝神听乐观舞。那仆役领着我轻轻地走进室内,也不扬声,示意我先在下首虚席上坐了,静待曲罢舞歇。
我先看了一眼老师,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更觉奇怪,目光悄悄转动,向尊位上的平舆王看去。
平舆王侧卧在青竹席上,一身泥金滚边的石青云锦宽袍松散铺开,我一看到他的脸,顿时全身一僵——他的长相,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是了,平舆王的父亲是他父亲的哥哥,母亲是他母亲的堂姐,这既是堂兄弟也是表兄弟的两个人,身上流着近半数相同的血液,长得相像,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他不是他,只是相像而已,不是他。
他的肤色要比平舆王黑;他眼睛要比平舆王小;他的眉毛要比平舆王浓;他的鼻梁要比平舆王的直……还有,平舆王敷粉施朱,穿着明艳华奢;但他却从未有施朱着粉的举止,穿着的颜色都遵循着五色更替的原则,从不着非正之色。
我已半年未见到他,可脑中竟是如此自然的浮现出他的影子,并且他的容貌竟在记忆里显得如此清晰,一见到平舆王,很自然地就将二者细微的差别之处都一一比较了出来。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然狂跳,剧烈得让我一时平复不了,只能低头,深深地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停止,尊位上传来一个拖着长腔的声音问道:“范先生,那就是你的弟子,咱们朝中头一份儿的女祇侯么?”
“正是小徒。”
我伏身顿首,顺着老师的话给平舆王见礼:“云迟拜见平舆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赐坐。”平舆王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但我在他的表情里却看不出多少善意或者恶意,似乎掺杂着好奇、失望、疑惑等评估性十足的表情。
我又向老师行过礼,这才在老师下首的席上坐了,再看了老师一眼,见他的表情里依然没有什么暗示,不禁有些心中惴惴。
“云迟,你听过刚才的歌,看过刚才的舞了,觉得怎样?”
“好听,好看。”
我回答得平淡,唯恐让人看出自己刚才的走神。
平舆王听到我的回答,哈哈一笑:“就是这四个字?没有别的好形喻吗?”
他的笑容让我心头震动,回答更是谨慎:“云迟不通曲律,分不明乐器名称;不懂舞蹈,看不清舞艺之韵。只知道看这舞蹈悦目,听这曲子动听,却不知道要怎么形喻才恰当,所以殿下垂询,云迟就只有这四个字可答。”
平舆王的脸色微沉,问道:“你不通曲律,不懂舞蹈,那你会不会文章辞赋?狩猎游乐?”
他这问题太令我摸不着头脑了,我平声回答:“云迟愚笨,那文章辞赋是写不来的;至于狩猎游乐,更是一窍不通。”
“你不通曲律,不懂舞蹈,不会文章辞赋,也不会狩猎游乐……”平舆王本来只是微沉的脸色此时全都落了下来,连脸上的胡粉也不能掩饰他脸色的变幻。
我忍不住又看了老师一眼,但还是没有从中得到什么提示。
幸好平舆王是个被娇宠惯了的王爷,脸色一沉,心里一不高兴,皮笑肉不笑地冲老师打了个招呼,居然起身就走了。
我心里虽然觉得整件事莫名其妙,但对这种说风就是雨的龙子凤孙,却也没有多少奉迎之意,全不赔礼,只等他走了,才坐到老师面前,凝声问道:“老师,您先替我相了个轻薄小子,现在又要我来见这么个王爷,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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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怎么是空的?真对不起……不过,我明明是发了文的啊,为什么出来的是空的?灵异了,还是我RPWT?
第二十三章 释怀
“阿迟,这么些天,我一直在想,要给你选择什么样的夫婿,才能叫你一生快活如意。”
老师的回答,让我更加莫名其妙:“可无论是高蔓,还是平舆王,都断不会是弟子的良配啊。”
老师叹了口气,反问:“那你以为,什么样的男子,才是你的良配?”
我怔住了。
天下哪个女子没有在心里幻想过白马王子?可白马王子在女子心目中,到底只是个虚幻的符号,落到实处,往往会变成所见过的男子中最合自己心意的那个人的形象。
在我心里,最合心意的那个形象已经出现了,却偏偏是无法作为婚姻的憧憬对象的人。
所以我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才叫适合我的良配。
“老师,我一面行医,一面寻找,总有一日会有人让我心动心许。那自然就会是我的良配。”
老师挥退歌舞伎,眼里透出一股属于沧桑的睿智来:“阿迟,不是老师糊涂,而是以你的性子,普天之下,未必能寻到良配。”
老师的话听得我心里也不高兴了:“老师,您这话夸大了吧!”
普天之下都寻不到良配,那岂不是咒我孤独终老?
老师轻轻地在我手背上拍了拍,摇摇头:“阿迟,你是个聪明的傻孩子,有很多事你看得清,想得开,却放不下。”
许久,老师缓缓地说:“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要给你择婿,如果找不到胸怀宽广,能海纳百川的大智,那就索性替你找个愚昧无知,完全不晓天高地厚的大愚。”
原来,老师替我择婿,竟是定的这样的标准!我顿时目瞪口呆。
老师低头看着我,问道:“这种天差地别的择婿标准,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其实……并不奇怪。”我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叹道:“孩儿知道自己的性情其实非常执拗,如果嫁的夫婿没有海量大智,容不得孩儿抛头露面,婚后必成怨偶。所以,老师就想索性选一个完全没有能力的人,好使孩儿即使成婚,也不受人制,依然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
我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心里微微发酸:“如今孩儿身边也不是无人,难道老师认为他们都不行吗?”
“是不行。”老师将案上的酒杯挹满酒,略显冷淡地说:“那些字也不识得几个的大老粗,粗言鄙语无数。现在他们身份低于你,有求于你,得在你面前收敛行迹,所以你现在才能跟他们相处。如果你屈身下嫁,身份一变,他们定会口无遮拦。这样的粗汉愚夫,即使他们不敢拘束你,可你难道就能忍受自己名份上的夫婿是这样的人吗?”
我默不作声,掌心里却出了一层薄汗。
老师这话的锋芒,实在太利了,一刀下来,立即见血。
我确实喜爱铁三郎他们的豪爽粗鲁,但那种喜欢,只能算作“休闲”式的喜欢。偶尔相处,觉得有趣亲切;但要我长久与那种豪爽粗鲁相处,即便仅是顶个名份,那也万万不行。
“本来这群人里,有个张典堪堪一提,可他的却是前朝武将世家败落的遗种,有恢复祖上荣光之志。你若嫁他,免不得要替他筹谋策划,于你的本性大相违背,还不如不嫁。”
“那么,老师以为高蔓合适吗?”
“当然。高家几乎历代都有子弟得以尚主,女子当家,养成了对女子不加轻鄙的风气。高家男子素来不强求妻子温驯听话,只要女子行事有理,便不予干涉。甚至于他家对夫妻不和,即分院别居之事习以为常。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就算丈夫再不争气,总也委屈不到你。”
敢情老师替我择婿,连可能夫妻不和的后路也考虑到了么?
假如高家真有这样好的环境,那我方才开罪高蔓,实在是大不智之举。我就算看不中他的人,那样的家庭环境也十分令人向往啊!
我摇摇头,又想起平舆王的事:“老师为什么要我见平舆王?”
“平舆王是个酒色王爷,也不知从哪里听到我在替你择婿的消息,突然就想见见你。”老师看着我,慢慢地说:“而我想看看你,在面对与……他长相相似的人时,能不能慧心不乱。”
原来老师竟是这样的用意,我心头一震,说不出是恼是羞是怒是惭,五味陈杂纠结。
室内一片寂静,许久,我才涩然道:“老师,您多心了。”
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起身道:“我本来和卢郎中约好在酒肆南院吃酒,被平舆王一扯,多半要误了时辰。你自回家去吧,今晚我会在城中留宿。”
“是。”
我待要送老师过去,老师却一摆手:“你方才不是和朋友饮酒么?自去你的,不必管我。”
我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心思几番转折,将刚才老师替我挹出的渌酒饮尽,还杯于案,轻声低喃:“老师啊老师,我知你用心良苦。可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不是说忘就能忘,说断就能断的啊!”
一个理智冷静的人,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控制自己的思想——然而,那心间偶然闪动的情愫,来是无迹可寻,却如何防范得了?
夏日院中的花木葳蕤,昌蒲青葱,我走出雅间,看到外面一簇开得艳盛的翠雀草,忍不住隔着廊栏伸手抚了一下,心有所感,叹道:“花开花谢需时日,此心此意难为情。”
老师拿平舆王来探我的心思,实在是大错特错,除了让我被逼得太急,反而陷入了危险的情境外,于事无补。
翠雀草花瓣初展,未到凋谢之时,我的手没有刻意收敛力道的触到它,它也不随指散落,依然紧立枝头。
我看着这柔弱但却不肯随我的意落地的花朵,收回手指,微微苦笑,转身向严极所在的雅室走去。
这一走动,我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道目光投注在我身上,随着我的走动而游移。
谁在看我?
我脚步停止,忍不住转头向目光投出的方向看去。
我一回头,那目光便倏然收了。
看方向,那看我的人,可能就在老师和平舆王所坐的雅室旁侧。
我心中一凛,转身快步向那间雅室走去。雅室门紧闭,低垂的窗纱纹丝不动,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雅室与我和老师刚才坐的位置只一墙之隔,如果里面的人没有听曲观舞,留神细听,我和老师说的话,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