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东山有狼，西山有虎，南山有鬼，北山有人，和尚该往何处去？”
“你说，北山有人，这四处中，只有人最可怕。”
“我错了。”
“哦？”
“人和这其他三处，有什么不一样呢？”
“没什么不一样。”
“是啊，如果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让风代替人的思考吧。”
“风？”
“风向那里吹，人便往那里去。”
他又说道：“当他爱上那个高高在上的朝阳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了结局，想到了这爱所带来的所有的喜悦和痛苦，当他拥有那美丽的艳阳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这其中所蕴含的代价与责任。他知道那个整个大唐最高贵的骄傲的女孩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明白这个人，他也就明白他们的未来，他想的太多了，反而那里也去不了。”
无花看着怀中默不作声的爱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不是辩机，你也不是高阳，这也不是大唐，我们还有未来。”
慕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衫，呜咽道：“我怕。”
“怕什么呢？”
“命运。”
无花微笑了起来道：“你应该感谢它。”
“感谢它？让我们成了这个样子么？”
“感谢它让我们相遇，相爱，感谢它让我们都还活着。”
他吻着她的唇。
“活着，才有希望。”
第五十六章
无花最近过的越发的愉快了，尽管他一向厌恶的汤药一直也没有断过，可是脸上的笑容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温和。
慕容有孕了。
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生命到来这个世上，为这个家带来新的喜悦与祝福。
他们的爱，终于开花结果了。
欣喜的当然不只是他，或者说是，最盼望这个孩子到来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孩子。
慕容瑜之。
他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是慕容和无花的孩子，并且对他的生身父母一无所知，也可以说是，他根本不听别人所说的，关于他的过去的话。
孩子通常是格外敏感的，他很早就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了。
他知道，谁对他好。
谁放弃了他，他也是知道的。
伤心这种东西，是没有年龄的界限的。
年纪小，所以才会看得更清楚，也会更决绝。
在抛弃别人的时候，别人不是也抛弃了你么？
这却是太多的成人都弄的不懂得事情了。
瑜之在得知慕容怀孕的时候，这个早熟的孩子，内心其实是很矛盾的。
这样的孩子，总是怕被再次的放弃的。
可是在被慕容抱在怀里亲了亲之后，这矛盾就化解成狂喜，整天围着慕容打转，看着她越来越鼓的肚子，时不时的扒在上面听听声音，眼睛亮亮的。
他整天缠着慕容，这让无花有些叹气。
谁被自己可爱的孩子撒娇缠住，原因还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另外一个孩子，她都会无意识的忽略别人的。
一个男人，如果深爱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梳子，他就是头发。
没有梳子打理的头发，永远是乱蓬蓬的一团糟。
无花现在就像是这一团糟的头发一样，迫切的需要梳子来顺毛。
这是这个狡猾的小孩子好像早知道了他的想法一样，左右就是不离慕容的身边，就连无花在的时候也一样，满地的撒娇打滚，逗着母亲开心。
可是他总归是个孩子，再聪明也是有限的。
但是他恰恰是个孩子，无花作为一个大人，再怎么也不能和一个孩子争宠吧。
慕容当然知道瑜之的小伎俩了，可是也不点透，每天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大一小时不时的互相瞪瞪眼，也是个很愉快的事情。
无花变脸可不是常见的事情。
慕容偷笑，也不看看是谁养出来的孩子。
瑜之吾儿，甚得我心。
无花不屑于和小孩子争宠不代表他对这个狡猾的小鬼没有办法，相反，他要是想找到理由想赶瑜之出门的话，总是会找到理由的。
慕容对孩子的功课要求的还是很严的，不是应试教育才更要全面发展，读书习武，一样也没落下。
曾有人说过：有云的地方，就有天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江湖永远是险恶的，雏鸟也总有一天要离巢的。
那个父母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未飞上蓝天便折了翅膀。
少年时辛苦一些，未来便安全一些。
这些道理不用慕容讲，瑜之也知道。
他一直在努力着。
天天缠着慕容的后果就是，瑜之的功课落下了。
屋外下着清雪，屋中生着炭火，刚刚用过了午饭，慕容抱着手炉，有些慵懒的靠坐在无花身边，听着瑜之讲他读书的感悟。
无花看了看身边的慕容，好似随意的问了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这话是不是有些道理呢？”
两个人都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不解，慕容只是稍稍一愣，眼中便附上了笑意，点了点头，淡淡道：“确实是有道理啊。”
瑜之见慕容这样说，也点了点头。
无花又微笑道：“那，瑜之你来说说，这话出自哪里呢？”
瑜之呆愣住了，一张小脸红了又变紫。
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大家之言。
他一向自律，背的书多了去了，可是却偏偏没见过。
抬头一看，慕容那有些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更令他坐立不安。
无花恰恰又好似不在意一样，温和的体他解着围，道：“想来是书读太多了，一时弄不清吧。”
这下瑜之脸上挂不住了，行了礼，一样不发的跑了出去，看样子是又去埋头苦读了。
慕容向着无花瞥了一眼，这男子脸上的笑意正越发的灿烂。
“你就这样欺负孩子？”慕容悠悠道。
无花笑道：“让他多读写书，何来欺负一说？”
慕容也笑了起来道：“要是他能答上来呢？”
无花道：“诸子百家，他能每个都答的上来么？”
慕容戳了戳无花鼻子，笑道：“你这还不是欺负人？”
无花一手抱住了慕容，亲了亲她的额头，一手轻轻摸着她鼓起肚子，温和道：“要欺负，也是这小家伙先欺负我的。”
“欺负你？”
“自己的媳妇，天天被个小鬼缠着，好生冷落为夫啊。”
慕容被这话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眼又瞥了他一眼，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一样。
无花倒是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慕容又瞥了一眼，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无花倒是恢复了优雅的样子，温声道：“佛前五百年才换得今世一瞥，如今相守在一起，又是多少年的祈愿才换的回来？我的眼睛每一时每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你，何况，”他看着慕容的肚子，“还有一个小小娴。”
慕容靠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孩呢？”
“女孩子像你啊。”
慕容打趣的问道：“那为什么不生个像你的男孩？”
无花摇了摇头，道：“像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会吃苦头的。”
“哦？”
“站得高，跌的狠，我爬了出来，又有多少摔死或是一辈子困在里面的？”
慕容蹭了蹭他，叹气道：“你知道么？我最厌恶你这么说了。”
无花缓缓道：“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总是要说的。”
慕容不愿意在说这些事，沉默了一会，转开了话题，开口道：“我看瑜之这孩子越发的不像他父母了。”
无花笑道：“像你啊。”
慕容悠然道：“那你欺负他，不是欺负我么？”
无花静了一会，缓缓的说道：“我十二岁的时候一个人背着行囊去了洛阳游学，我那时候连路也认不得，只能边走边问，我是立春的时候离开的莆田，到了白马寺，已经下起了小雪。有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死了，可是后来又挺过来了。”
慕容长久的凝注着他。
“我的辈分是最小的，哪怕我有再多的学问，我的武功学的再好，经历的事情在曲折，我依旧是最卑微的那一个，没人关注我，这是种说不出的委屈，”他笑了笑，道：“说了也没有人听，在洛阳，有谁认识我呢？我在少林寺的时候，性子也是很傲的，处处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得多，老师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才让我去的洛阳吧。”
无花又道：“这对于我也是受益匪浅的，可是这条路太苦了些。瑜之现在心高气傲，他武功不错，书读的也好，别的什么都学的很认真，确实有傲气的本钱，可是不是总有人关注他的好处的，江湖上谁又知道他呢？总是敲打着他一些，对他以后也好。”
慕容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越发像个父亲了。”
无花亲了亲她，笑道：“你是娘，那我就是爹，这事情爹不管，谁管？”
慕容的头埋入了他的怀中，狠狠的蹭了他两下，闷声道：“给点阳光就灿烂。”
“啊？什么？”
“没什么，我要吃桂花糕！”
“···我去拿。”
一切以妻为上，何况现在是妻儿两个，更是无上了。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等到满池子的莲花绽开了，树枝上鸣叫的喜鹊抱窝的时候，慕容的肚子已经滚圆了，十月怀胎，算算也快要到日子了。
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无花牢牢的看着，怀着孩子的女人活动不方便，生怕她磕了那里碰了那里。
瑜之也扔下了功课，成天的盯着慕容的肚子，一大一小像是要打仗一样的紧张。
总算等到了那一天。
早上刚刚吃了些粥，正站起身来，慕容的肚子便开始疼了起来，身体一摇晃，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住了桌子。无花见了几乎是窜了上去，这时候的身法之快，恐怕楚留香见了也要甘拜下风，抱起了慕容，瑜之则高声呼喊着稳婆。
慕容被送进了房，一大一小果断的被丫鬟推了出来，挡在了门外。
躺在床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带着撕裂感传来，她下意识的紧紧咬着嘴唇，将刚要吐出的呻吟又咽了回去。
闭着眼睛，听着稳婆丫鬟的声音，汗珠不断的滚落下来，脸色惨白的像个死人。
她已经想死了。
那剧烈的痛苦伴着无力感，让人只想撕破自己的肚子，生不如死。
她已经忍不住的开口尖叫了，好像她每叫一声都带走了一分力气，一声不如一声，嘶哑的让人战栗。
这就是生育。
世间最伟大的痛苦。
第五十七章
守在屋外的人心中有着同样的痛。
看着眼前团团转的孩子，听着屋里不停的嘶叫声，一直背着手默默站着的男人拉过了瑜之，抱在怀里，轻声道：“没事的。”
瑜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急促地喘息着，高声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孩子有些愤怒了。
无花长久的凝视着他，半响叹了口气，缓缓道：“冷静下来。”
“冷静？！”
“因为你的急迫，什么用都没有。”
他不紧张么？
你说呢？
他的手已经湿了。
确实是，在急迫的心情也帮不了生产中的女人，这种痛苦，只有一个能背负，没得选择。
从早上到半夜。
现在屋中的慕容已经有些迷离了，疼痛这种东西，很容易让人变得麻木的，麻木之后就是说不出的倦意。
可是她还不能睡，起码在生下孩子之前还不能。
她不怕死，她怕自己的孩子死。
她得要努力的挣扎，在这肉体的折磨下挣扎着。
随着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的拼搏之后，稳婆的巴掌带起了一阵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声之后，沉沉的睡去了。
她太累了。
无花坐在慕容的床前，看着疲惫的妻子沉沉的睡着，屋子里很安静，她也很安静。
他大概，不，是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慕容那毫无血色的面庞和唇上裂开的口子，那是牙齿生生咬出来的。
这是种害怕，恐惧，战栗。
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种心情，又怎么是冷静可以掩盖的了的？
无花啊，你什么也做不了呢。
他忍不住的庆幸。
无声的叹了口气，真是幸运。
这种痛苦他已经不想在回忆了。
这样的经历他也不想让慕容在经历了。
只要生活是快乐的、充实的，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个两个儿子。
足以。
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看了看睡在摇床里的孩子，脸红扑扑的嫩嫩的，闭着眼睛，一双小手还总是无意识的动弹着，说不出的可爱。
好像只有出生的时候的嚎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