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晋言受不住黎子何的力度,狠狠甩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再抬眼,看到闪着寒光的剑尖对着自己心口,持剑的手被曳下的大红袖摆遮住,持剑人一脸决绝,突然迸发的恨意侵蚀整双眼眸。
“呵呵,黎儿,你要杀我么?”云晋言只觉得寒气透过衣襟直刺心底,面色发白,却是笑了起来,眸子里映着大红的颜色,连寂寥都褪了几分。
黎子何嗤笑,移动剑尖,媚声问道:“杀你?不,你说,从上到下,我先割你哪里?”
云晋言的笑容温柔似水,撑着身子站起来,微微前倾,抵住剑尖,笑道:“随你,黎儿,只要你在我身边,随你。”
软剑弯起,剑尖仍是插了部分入心,黎子何倏地抽开,冷笑道:“想就这样死?没那么容易!”
云晋言身子又是一个踉跄,晃动了几步才勉强稳住,黎子何手一扬,斜手劈了一剑,云晋言的身子,从右至左裂开长长一道,皮肉绽裂,鲜血喷洒出来,溅了些许在黎子何的红衣上。
“这一剑,你欠我季家的!”黎子何双唇发白,黑眸墨泼一般,没有半丝光亮,死死盯着云晋言身上的伤口,恨道:“我爹辛苦扶你上位,已有放权之势,你恩将仇报,诬他叛国,赶尽杀绝!曲哥哥待你如手足,倾心相助,你设计陷害,施法利用!季家上下待你宛如至亲,倾力相助,你不仁不义,诛我九族,上万性命,你拿什么来赔?”
说话间,眼前恍然浮现爹娘的脸,一个厉声喝她回房抚琴,一个柔声唤她多喝些补汤,还有曲哥哥,突然窜到她身后,猛地拍她的肩膀:“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软剑舞动,云晋言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看都未看伤口,好似感觉不到疼痛,疼惜看着黎子何,笑容恍惚,声音冷毅:“我娶你之前你爹是如何待我?若非退无可退,他可会扶我上位?他若放权,会力推郑颖这个没用的丞相?表面放权,实则收权!若非我笼络郑颖,我仍是季宁手下的傀儡皇帝!”
“笑话!若非郑颖如此蠢顿,又是你能轻易控制?我爹一番好心,让你更易掌权,是你自己疑心深重,反怪在我季家头上!”黎子何眸露寒光,翻身又是一剑,从云晋言的胸前滑过,由左至右一道伤口,和刚刚那道交叉,迅速将云晋言的明黄衣袍染作鲜红。
云晋言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身子摇晃了一下,无奈笑道:“他若甘愿放权,何须你在我二人之间周旋?你说这话,自欺欺人!”
黎子何干涩的眼蓦地湿润起来,压住喉头腥甜,哽声道:“爹已经允我回乡归隐,只等我腹中胎儿落地,见外孙一眼,你连一个月都等不了么?即便爹不放权,爹若有错,你秉公执法我绝无怨言,你为何要狠绝到诛我九族?”
云晋言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垂下眼眸,再不言语。
黎子何觉得自己可笑,事到如今,为何还在执着原因?奋力抬起手臂,看准他的胸口,愤恨一个翻身,艳红的衣袖在夜空滑出绝美的夜花,星点血滴溅在唇瓣,她一手擦去,冷笑道:“这一剑,你欠冯爷爷的!冯爷爷教你长大,待你如嫡孙,几十年来在太医院尽心尽力,你逼他自尽,有毒不解,不孝之至!”
会拍着她的脑袋唤她“丫头”的冯爷爷,会与她争吃糖果的冯爷爷,会为她进宫编造各种理由哄骗爹的冯爷爷,曾经生动到五光十色,如今在她眼里只剩下临死前的一片灰白。
云晋言身子微弯,抚住胸口,眉头因为疼痛锁在一起,目光愈发尖锐,嘴边仍是轻笑:“是他背叛我在先!我纵他对我无礼,容他三番五次闹后宫,我敬他信他,结果他呢?暗中勾结季家旧部!我不过问他缘由,他不肯说,回了府便自行了断,与我何干?他既想死,我为何要救他?”
“强词夺理!”黎子何眼里一片猩红,怒瞪着云晋言,眼都不眨,手上软剑向前,对着他的右肩骨狠狠刺下去,恨道:“这一剑,是你欠姚儿的!她身在宫中,为你所用,无用之日,抛弃之时,她未伤你半分,忧你安危送你解药,你反将她一军,下毒迫害,一掌打死!你根本,无心无情!”
长剑抽开,血肉崩离的声音回响在殿内,血流如注,云晋言的衣裳,早已看不出半点明黄颜色,尽数被鲜血染红,软剑抽离的力度带得他再站不住,向前扑倒,一声闷响,晨露殿里尽是刺鼻的血腥味道,鲜血缓缓从他身上流出。
云晋言轻轻抬头,脸上并无愧疚,看着缓缓升起的旭日,眯了眯眼,轻轻一笑:“她身为你的贴身丫鬟,借你上位,爬上龙床,不管是何原因,她背叛你,背叛过,便不可原谅,我为何要留她?”
黎子何眉目间黑气愈甚,双眼亦是愈发空洞,整张脸好似笼了乌云,云晋言的话根本听不进去,满心满眼皆是姚儿对着她笑若春花,突然浑身是血,握着她的手说她爱的人是曲哥哥。
毫不犹豫举起手中的剑,对着他的左肩骨,又是一剑,厉声道:“这一剑,是你欠一一的!不足八月被你狠心抛弃,顽强存活,却是在棺材里呆了近七年,不见天日,生生毒哑!即便知晓他的存在,还能拿他为人质威胁与我,你,何以为人父?”
说完这句,黎子何的心突然撕扯般疼痛起来,姚儿的脸幻作一一的影子,小小的人儿,慢慢从棺材里爬出,一点一点,抬头,苍白的脸,浅浅笑着。她质问云晋言何以为人父,自己生而不养,又何以为人母?
云晋言再次撑着站起来,血人一般,白皙的面染上自己的血,只有一双眼睛漆黑明亮,毫不示弱道:“若不是他们百般欺瞒,一一何须受此大苦?你们不信我,人人都以为我丧心病狂狼心狗肺,可当年要得顾卫权相助,他哪能容得自己女儿刚入宫便如此失势?”
黎子何嗤笑:“那你又何尝信过谁?你不信旁人却要旁人信你!你又想说,是顾卫权逼你?除季家你说是谢家逼你,除我腹中胎儿你说是顾家逼你!我问你,倘若你没有野心,哪怕稍稍放点消息给爹,让他助你,何人可以逼到你?”
“然后呢?你季家永握大权,我做一辈子傀儡皇帝,温香在怀夜夜笙歌与你长相厮守?”云晋言原本轻缓的笑已经有些狰狞,粗重喘着气。
黎子何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仍是对着云晋言:“我说过,爹会放权……”
“我不信。”云晋言面上阴冷,看着黎子何,眸光如刀,嘴角轻轻一撇,打断黎子何的话。
黎子何脑中轰地一声,云晋言这三个字,斩断她心中最后一根弦。赤红的眼,突地流下眼泪,好似夹杂着鲜血般,殷红的泪,淌了整脸:“你不信?就为这三个字,为你的不信!你不信我会助你,不信季家会助你,不信冯爷爷不信姚儿不信郝公公!所以要我满门为你铺路,要所有人为这皇权陪葬……你还与我说,重新开始?你没觉得?连天都在笑么?哈哈……”
血红的泪从眼角淌下,随着大笑,黎子何脸上泛起诡异的红潮,云晋言脸上突然浮出惊恐,身上锐气尽收,蹒跚着向前,惊恐道:“黎儿,黎儿你的眼……”
“拜你所赐!若非如此,我如何能给你下毒?又如何能手刃仇人?”黎子何擦去血泪,脚步向后,险些跌倒,单手俯在廊柱上,稳住身形。
早在东面小村时,让沈墨给她各种药草,知道云晋言若是抓到她,会搜走身上所有物什,便配出慢性毒自己吞下,再让殷奇拿来催毒的几味药,昨夜苏白的血里,混杂了她有毒的血,她不知道那血混杂着蓝颜花的毒会变成什么模样,可至少,能让云晋言失去反抗能力……
云晋言仍是大口喘着气,停住脚步,面上黑去愈盛,除却黎子何所刺的伤口,之前消散的嗜骨之痛又回到体内,强迫自己不要去管,只当神经麻痹,定定看着黎子何,拉出轻笑:“黎儿……能与你死在一起,也不错……”
“想与我死在一起,你没资格!”黎子何血红的眼闪过凛冽寒光,举起手中的剑,指上云晋言的心口,扬眉轻笑:“这是你,欠我的!”
黎子何举剑,瞬间,那些记得的,遗忘的,哭过的,笑过的,幼时的,少时的,所有酸甜苦辣爱恨仇怨在脑中爆炸,汇聚在那一剑中,整个身子的力量灌注在手臂上,不顾一切刺了过去。剑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吭”地一声,剑被人用暗器折断。黎子何身上力道没了去处,向前倾倒,跌在地上,胸口闷气再憋不出,“哇”地吐出来,一大口黑色的血。
以下手打书结局部分开始:
“皇上……皇上不可再……”
殿内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黎子何全部力气都耗在那一剑上,此时浑身像被人从上到下重力刮过一般,使不出半点力道,耳边嗡鸣,眼皮沉重,勉力抬眼,看到身边跪着一名黑衣人。
“滚下去!”云晋言脸上,只有双眼看得清颜色。他血红的眼睛扫过黑衣人,高声呵斥。
黑衣人跪在地上不动,云晋言只当未曾看见,自己伸手拔开人心口几分的断剑,血又涌了出来,云晋言拿手捂住,转眸看向黎子何,眼里瞬时腾起一片柔气,蹒跚着靠近,哽咽地唤道:“黎儿……黎儿你可解恨了?你莫动,我找人替你解毒……”
黎子何趴在地上,擦净了嘴角的血,拿起地上的断剑,极为艰难地爬起来。她愤恨地看着云晋言,冰冷剑尖一再次指住他的心口。
云晋言的脸僵住,冰封住的疼痛翻滚而出,放下手,任由心口淌出血来,任由剑尖冰冷的寒光直刺心底,数十年来未再流出的眼泪滚滚而出,“黎儿……我爱你啊……”
“哈哈,你说你爱我?”黎子何红袖一甩,突地悲怆大笑,眼里再次流出血红的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流下,“你爱我爱到灭我全族?爱我爱到置我于死地?爱我爱到夺我亲子?云晋言!你敢说这是爱?”
云晋言浑身一颤,眼中泪水不停,对着黎子何的剑尖一步步地靠近,随着步子抬起落下,心中如被利刃撕剐,朦胧的雾眼,两张脸变幻着,一会儿是黎子何流着血泪,猩红的眼里是滔天恨意,一会儿是季黎对着他笑,左脸的梨窝小小的,干净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人身影……
“黎儿,我爱你啊……”
“闭嘴!”
黎子何厉喝一声,倾身刺了过去,身子一晃,剑过胸膛,在心口处却偏了许多,云晋言没想到他的黎儿当真下手,瞪大了双眼,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双腿再站不住,缓缓地跪了下去,眸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的黯淡,沙哑虚弱的声音仍是唤着,“黎儿……我……我爱你……”
黎子何持剑的手僵住,眼前蓦然浮现云都街头,云晋言倾身在她耳边,热气喷薄在她耳尖,他小心试探着问:“黎儿,嫁我可好?”
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里血泪不停流下,眼前只是一片血红,爹,娘,曲哥哥,林舅舅……声声凄厉的惨叫,一个个滚落的头颅……
黎子何几乎无法呼吸,猛地闭上眼,狠狠地抽出断剑。云晋言身上的血似是流尽,再不似先前那般汹涌,随着断剑的抽离,他跌倒在地。
听到那一声钝响,黎子何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自己脸上是血,身上是血,手上是血,云晋言的血,她曾经至爱的血。
她麻木地动了动五指,木然举起手臂,指住云晋言胸口。
云晋言突然动了动,侧过身子,嘴里的血一口口吐出来,夹杂着脸上的泪落在地上,微微睁开双眼,一片黑暗的雾气。
“黎儿,我……我问你一句话……最后一句……”云晋言血红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断断续续,“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爱过我?你说……你……你有没有爱过我云晋言?”
黎子何飘散的神志被拉了回来,身子蓦地僵住,眼神亦冷住,眸中血色突然散去,面上潮红褪下,举着断剑的手,好像瞬间无力,颓然放下,嘴角撇出一抹轻笑,似讥
讽又似自嘲,手一扬,染着血的断剑随着飘扬的红袖离开手心,被抛得老远。
云晋言双眼微微睁着,睫毛都染上血色,一眨不眨,等着黎子何的回答,只见她神色莫名的轻笑中,双唇微微颤动,清冷的声音,“季黎的一生,真是个笑话!”说话间人已转身。一抹艳红,蹒姗着远去。云晋言全身疼痛聚集在心口,随着黎子何的步子一下下地牵扯,深吸一口气,运气最后一丝内力,爬起来跟上,身后一滴一滴的血,染红宫道。
凤冠已备好,太子诏书亦已写好,他们说好了,今日去接回一一,从西南回来之后,他便有妻有子有天下。他不会让黎儿走,即便燃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
旭日已经露出整张笑脸,红彤彤的,照亮一片火红的云彩。
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