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上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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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上青灯-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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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蓖蛾眯了眼去看,却觉得这一切跟筱岂山难得一见的雪海十分相似,白到极致、也美到极致。
  “快走,再不走就晚了。”她若有所感地朝身后看去,然而为时已晚,一支长箭从天而降,“噗”地一声,后面兵士应声而倒。
  “防御——是突袭!”一声长啸未完,密密麻麻的箭雨已如梭子般落下,谁能想到刘尊会在这种地方发起奇袭?崩发的箭弩远比想象得更具威胁,将士们纷纷中箭倒下,战马惊走狂嘶。
  饶是姬白城也无法控制事态,直呿着马匹强扭方向,军队乱了步调,哀嚎声、呼喊声四起,无数箭翎带落成堆雪块砸下来,场面变得混乱不堪。一支流箭擦着马背而过,便又有一支直钉两人后背而来!姬白城一把挥刀斩落,怒斥了一声,将来箭纷纷挡下。
  谁料就在此时,马蹄下冰坑倏地一空,身下坐骑猛然失蹄朝坡下滑去。蓖蛾惊叫一声歪下马背,眼看就要滚落山崖,姬白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两人双双往冰崖边跌下!
  “小心——”
  “姬帅!”
  周遭将士无不大惊失色,却是姬白城手腕一翻迅速将刀插入冰层,硬生生将下落的身形停住。可还没来得急喘上一口气,“喀”得轻响,他面色一变,身下冰雪爆裂开来,碎冰直下,两人还是径直翻滚了下去……
  厚重的雪粒子灌入口鼻,眼前一片混沌。
  千里冰霜万里雪,好冷、好冷……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等蓖蛾终于睁开眼,所有的知觉都似乎离自己远去了。她试着动弹一下,四肢重如灌铅,幸而山坡虽陡积雪却深,全身上下都只是些擦伤。回想起自己滚落崖坡的一刻,姬白城将她紧紧拉住护在胸口,心房某一处便不可抑制地疼痛。
  雪已停了,天色晦暗一片,她挣扎起身,看见姬白城就躺在身后的雪里,慌忙想扑上去,却发觉面前的雪地里亮起了好几双诡异的眼。
  耳边是细碎的撕咬咀嚼声,有什么东西在吃他们那匹跌下来摔死的马。
  一股恐惧直袭头脑,几乎是下意识地连连往后退。她全身的疼痛都在叫嚣,背后传来轻轻一句:“别怕。”有手捂了上来,阻止她险些脱口的惊叫。她颤抖地往后看,也不知姬白城几时清醒的,打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才看清那是几头成年貂熊,模样似熊,个头却是狼的大小,想不到这种北地的野兽竟会在这个时节出没,看它们徘徊不去的样子,显然是吃了死马尚不满足,凶狠肆意地打量他们,显然垂涎他们性命。
  “能动吗?”他轻声问,在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忽然窜起来拖了她就跑。貂熊异常敏感,听到动静全身毛都炸起,嘶了几声悉数追上来。
  两人在雪地里拔足狂奔,终于看到前面一个较深的冰洞,姬白城迅速将她一把推进去,喝一声:“进去,别出来!”而后抵住了洞口同外面的貂熊周旋起来。
  蓖蛾全身冰冷,外边传来野兽嘶叫声,她却跌坐在地根本没丝毫力气再爬起来。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耳边尽是缥缈的一句——
  等雪停了,孤带你回去……再也不受丁点苦,可好?
  可好。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冻得整个人都麻木了,洞口传来的雪被踩踏的细微声响。她仓惶地抬头,手足皆冰。
  姬白城有些踉跄地走进来,一边的子撕烂了全是血,连带脸面上溅了几滴,衬着英挺的五官反而触目惊心。他慢慢吐出了一口气,面对蓖蛾满脸惊惶失措,忽然淡淡笑了下,说:“没事了。”说完扶着洞壁走进来,滑坐在了一旁。
  他眉宇之间有倦色,但神智清醒得很,捧起一抔雪擦净了血污,更映得墨发白衣清冷寥落。蓖蛾上去抬起他的手臂,替他包扎伤口,指尖颤抖不停。
  他细细打量她一眼,说不上是自嘲,还是欣慰,忽然松一口气道:“原来之前是我说错了,刘尊身边的人……也不是不会怕的。”
  她愣住,一抬眼,一大颗泪落得猝不及防。
  姬白城将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她,然而顿了顿停住不再有动作,这唐突的眼泪,恰似之前曾在哪见过一样。他眼底的冰川化开,有淡淡的和煦在里面,问道:“为何要为我哭?”
  她紧咬着惨白的下唇,泪水簌簌往下掉。忽然失控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攀住,只是极度惶恐的、迫切地反复喃喃:“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
  近乎偏执且自欺欺人的哀伤语调,令姬白城有一刹那错觉,错以为她其实已经爱了他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

  第十一章
  此番一劫之后,姬白城带蓖蛾回到军中,似乎更加坐实了旁人猜测,姬将军会不顾安危去救一个质子,恐怕不只因为她是刘尊身边的人这么简单。
  然则,乱世佳人,英雄所好。这样混乱的时代里,生得美的女人本来就是要被赋予一些传奇色彩的,众人虽觉不妥,但并不意外,况且——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
  次年惊蛰,贞王军三万与姬白城军会战户卢,势凶且猛大败姬白城。败后,姬白城召诸将帐中商议,趁递水之际,随从突然下跪哭诉:将军身边这个女人或许根本是祸水,她既为刘尊的人,哪会一心一意跟着将军?
  底下旋即有人悲愤拍案道:不错,将军若是为了大家,就该将这女人绑了送上阵前,倒是看看那刘尊会不会铁石心肠放箭射穿了她!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人等唯唯诺诺,正想应是,突地一柄长刀“镪”一声直插在面前茶案,惊得那人一口急忙咽下了所有的话。姬白城收回手,脸色冷然:“荒唐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如若再犯,犹如此案。”
  自此,类似的言论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在刘尊身边时不同,人们察觉这名叫蓖蛾的女子其实爱笑,虽还是素净寡言,但抿唇笑起来却动人得很。起初她入营中探看伤兵,多少受人冷眼嘲讽,却温和微笑着虚长问短,说她是谄媚讨好,也不以为忤。日子长了,怨言渐息,开始发觉她的好来。
  其后三年,果真如蓖蛾曾经预言,起义军势若破竹一举夺下北地二十七城,姬白城威名远扬更引得天下义士千里投名。天下谁人不识君,兵入城中,百姓大开城门夹道相迎,有女子心慕姬将军英勇追送五里掷果盈车,众人戏谑哄闹,姬白城也只凝着身旁的蓖蛾笑。
  世人只道哪个女子能得姬白城垂青便是天下大幸,又怎知随军三年实属不易。人们猜,过不了多久姬将军会娶她,英雄美眷便又将是后世佳话。
  然而,所谓的英雄传奇并没有继续书写下去,或者说,能成传奇的终究另有其人。
  次年值秋,琅邪军出师江上迂军作战再败起义军,姬白城与之持久周旋,行兵初现颓靡,贞王刘尊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连破中军,仿佛只一夕间,姬白城兵败之势已无可挽回。
  蓖蛾并没有阻止这场局势,或者说她无力阻止,这都不重要。
  大势所趋,天下人,果真只需要一个王就够了。
  最后一战,两军会于鸠陆荒野,旷日弥久的惨烈交兵双方伤亡无数,车断辙、旌旗倒,浴血残阳之下唯见蒹葭苍苍,浓烈腥味随风四散,将人呼吸都窒住。刘尊金刀纵马,终于找到被围困的血色两人。
  终于得见的女子——削瘦单薄却脊背笔直,一如初见时的狼狈。他有些想笑,俯下身来刚想靠近,岂料她如临大敌,紧紧护住身边之人,满眼陌生。
  刘尊一怔,脸色慢慢凝了下来。
  姬白城早已身受重伤,一手拄剑在地单膝跪倒,另一手揽蓖蛾在怀中,长长吐息一口,对刘尊道:“她遇见我太晚,对你却没什么好愧疚的。”
  “笑话!”天大的笑话,手下败将,还有什么资格从他手中抢东西?可为何这二人面色如此决绝,如出一辙的坚定眼神映在眼中格外刺目,仿佛他才是那个输得一无所有之人。
  姬白城满身的血都已将衣服冻住,一双英气眼眸再掩不住浓重疲倦,整个人沉重地靠在蓖蛾肩上——英雄末路,这样的人,明明再不能对他构成威胁,他等这一幕也等了许久,可如今却不觉得有任何欢欣雀跃。
  为何,她要露出如此悲哀的神情……为了这个男人?
  刘尊浓眉紧蹙,向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去。”对方却一动不动,紧扶着那人化了雕像一般。她的眼瞳漆黑如墨,竟显妖冶。
  “让他走。”
  她站在苍茫野芦中,面上有一种冷静异常的神采,好像所有的呼吸都化了冰,涌现一股铺天盖地的庄重与悲怆。只有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求你,让他走。”
  她曾对他敬意相称,如今,却已经改口了。刘尊看着面前的两人,表情冻僵在脸上,很久很久之后才冷道:“好。”
  第十二章
  刘尊将蓖蛾带回了琅邪王城,乱军伏诛,四海已平,王城无非一片祥和。
  就像曾经信口承诺的那样,他给了她生而为女子应得的宠爱:偌大行宫金雕玉砌,万人之上无人敢忤,果真如那些富贵女子无甚两样,再不必受苦。
  流连美景良辰间,往往惊疑似梦,仿佛不久前的血雨腥风都是子虚乌有,直到无意中听到两近侍闲言:我就说那乱军之首怎可能放过……
  不错,王能从谏如流斩下其首级示众,倒也不枉朝中大人冒死直谏了。
  手中团扇碎折在地,蓖蛾全身冰凉,回过神来已经驾马狂奔出宫,她立在城下仰面看去,果然见姬白城的人头高挂在城墙,车马不息、人声鼎沸,喧闹得隐隐晕眩。
  刘尊闻讯找来,只见她从城墙上缓步下来,怀中抱着朱红如血的檀木匣,呆滞如一副无人牵引的傀儡。
  “你曾问我,如此煞费苦心求的是什么……我现在可以明白告诉你,我穷尽此生,求的不过就是你能留他性命……而今,你已是天下之主,我要的、你没给,是你食言了。”
  她的神情说不上悲怆,只是那么黯然无波地直视着他,平静得令人心悸。
  两相决绝,终究还是……纷繁落尽空余恨而已。
  之后,刘尊命人建起九层高塔,白壁高耸、雕梁画栋,恰似最精美绝伦的牢笼。人们猜是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终究忤逆了贞王,被关入塔中不得离开,却不知道她其实是自己进去的。
  孝宣本始元年戊申,刘尊嗣赵王位,成为天下之主。琅邪王城张灯结彩庆新王登基,王驾祭天时宝马雕车而过京中,万人空巷花团锦簇的场面盛极一时。
  只是纷乱喧嚣中,王的身边没了那名女子相伴,独坐高处俯瞰万民,显得清冷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七

  第十三章
  闰年除夕,王城亮起万家灯火,一片红光火舞中守岁过年。
  王过行宫,忽然驻足远望了宫中偏隅的高塔,怔怔出神。良久,摒退从侍,独自举步登上了高塔顶层,抖落霜雪,吱呀推门进去。
  青灯之前,长发女子跪在蒲团之上,一身赭衣浸染着静漠华光,手中菩提珠慢慢转过了一轮又一轮。
  刘尊立在她身后,不声不响看了许久,之后才出声,问:“怎么不睡?”
  经文停了下来,那双眼帘抬起一片寂凉。“我知道你会来。”蓖蛾是在等他,她一直都在等,或许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刘尊闻言静默,而后竟不顾身份,盘腿大喇喇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灯火的光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虽然已不复当初年轻倜傥之色,却添了一份刻骨的沉稳沧桑。只是比沧桑更甚的,是股掩不住的倦意。
  他说:“近日,孤总做一个梦,梦到孤最终死在姬白城的手上……被砍掉头颅的人,是孤自己。”
  那个梦太过真实,令他反反复复陷入这个梦魇中无法自拔,若不是每夜惊醒发现自己仍旧在大口呼吸,床侧跪着簌簌发抖的内侍,他都快分辨不清这感觉究竟是真是幻。
  “孤一直在问,你究竟是何人、从何而来,你从来都不肯回答;现如今,你要离开,连去哪里都不愿意告诉孤,是吗?”
  蓖蛾默默不语,手中菩提又过一轮,一声叹息。“你爱这天下,我知道。但我不知,你爱不爱我?”
  她曾经问他,信不信她。他选择相信了,毫无理由地认定她不是细作,将她留在身边恰似最为亲密、最推心置腹之人。可是爱,也可以这么毫无理由吗?
  “孤要你留在孤的身边。”
  她听了只是摇头浅笑。“你可知,天下之主为何都自称孤家寡人……如今你已经是王了,当初我见你时说的话,可还记得吗?”
  他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她一抬眸时坚决的神情,如同飞蛾扑火般炽烈:她说,我叫蓖蛾,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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