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仅是一个小孩子,只顾贪玩,可谓顽劣异常,哪里会去相信所谓的指点迷津?我只觉得那是鬼话、屁话之流。
我心里盘算:“跟你这个臭道士走,学葛洪炼丹么?给人看风水选坟地么?我的画艺已经不错了,足够讨生活,谁希罕跟他去当个道童?天天劈柴烧水要累死人的,我本就不想作甚么大罗神仙。莫非这道士别有企图?我好不容易央求爹娘额外开恩,放了我半天假,岂能让他一句话就轻易放弃?以为我小孩子好骗么?”
我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直响,但无论怎么打,那位道爷是永远不会懂的。我当时真懒得理他,只是托辞不用他老人家cāo心,就继续跑我的路去了。
那长须道士见我如此顽固,叹息着摇了摇头,又见我跑得太急,在后面大声喊了一声:“凡有险事,逢僧化灾,遇水解难。”
幸好我听清楚了他说的这句话,不然我可能就已经完蛋,早早的去六道轮回了。
我那时也够自我陶醉的,居然肩背了一截青竹制作的画筒,里面放了一套将来要以之混饭的祖传家伙,即是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事。
其实我想法很单纯,我之所以那天背着画筒,除了标志自己独特的画师身份之外,只是想把捕获的猎物绘下来,一来可以留作纪念,二来好让城里的伙伴们瞧一瞧我和阿牛的丰功伟绩。
也许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让我恰巧路过一亩荷花盛开的池塘。在明媚的朝晖映照之下,其景sè当真美不可言。
那一刹那我简直惊呆了,真是该死,我浑浑噩噩的长到这么大,居然没有觉察到一塘荷花竟是如此清丽脱俗!
我胸间陟然生出一种久违的艺术冲动,创作yù望开始上涌,为了这一点点高雅的兴致,我决定要用我的笔画下这眼前所见的一切。
我很利索的在池边找到一块青石,它也还算争气,生得比较平整,且足够宽阔。我端坐下来,正要把纸铺开,忽然身后有人重重地拍了我肩膀一下。
我便扭头去看,差一点都吓出尿来,原来有两个青衣大汉正凶巴巴地瞪视着我,他们手中都握着钢刀,在晨曦中闪耀着灿烂夺目的寒光。我脑后顿时一片冰凉,心想:“完了,完了,多半是流年不利,冲犯煞神,今rì竟然遇见杀人越货的强盗!这回真的被那个死道士不幸言中,我恐怕很快要见阎王爷了。”
我当时觉得很悲愤,想要狠狠的谴责那长须道士一顿,全靠他的乌鸦嘴,才使我有此劫难,就算骂得他祖坟冒烟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那两个大汉似乎暂时不想杀我,这是我从他们的眼光里猜测到的。
我正期待他们说那些广为流传的抢劫职业用语,诸如甚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之类的套话。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其中的一个浓髯环眼的汉子却喝道:“你是不是县城胡画匠的儿子?”
我这下着实的愣住了,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在民间居然有如此高的知名度,连两个打劫的强盗都知道我的大名。
幸好我那时还算老实巴交,没有陷入飘飘然的境地,当然也不太擅长说谎,于是我立即使劲地点头,表现得甚是配合,让人一看就是非常听话的小孩子。
两个大汉相互交换了一下眼sè,嘴角带着微笑,均是略微点头,看来他们是找到了想要的人,大概就是我这个倒霉蛋了。
另一个汉子是个鹰勾鼻,看面相更为凶恶一些,他挥动钢刀向我身边虚劈了一刀,呼啸有声,他的举动又着实让我受了惊吓。
虽然这在我今后的江湖生涯里,在刀光剑影里度r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是当时我还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脓包,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我心跳又加速了不少。
在如此美丽的荷花池畔,我就这样不幸的被那两个混帐绑架了,我的艺术创作热情遭受到了无情而有力的践踏。
当然“混帐”这个词汇是我潜藏在心里的浮想。在口头上,我一句大爷、一句好汉地奉承他们,其实在我内心中早给他们冠以“混帐”此等简洁的雅号。
幸好那两个大汉却只是恐吓我,叫我不要再啰嗦,于是我便保持了阶段xìng的沉默。
他们押着我走了好一程路,我渐渐惊奇地发现这条道路实在是太熟悉了,看这个架式,他们居然也要去棋子山,那是我和阿牛布置陷坑的地方。
那陷坑就在山脚下的泡桐林里。此时我心中便开始有了逃生的构想。;
………【第二章、陷坑】………
那棋子山在城郊西北十里的位置,其实只是连绵不断的丘陵,远望去象一个个巨型的浑圆围棋子摆放在大地上,在江南这种地貌非常多见。
俗语说天道玄远,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是我命不该绝,那两位混帐竟然真的把我带到那片泡桐林附近。
正是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位美丽的姐姐,她肤白似雪,明眸樱唇,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很抱歉,我在事发的那天还只是个浑小子,肚子没多少墨水,也只会用这几句简单的俗话来形容。
我只是心里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很好看,想多看几眼,但看多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禁脸上发烫,想要低下头去。总之,以我当时的审美观看来,她已是美若天仙了。
不过那姐姐出场的方式却不太雅致,简直是有失观瞻,她是被那两位混帐从一只麻袋里放出来的,她手足竟被绳索紧缚着。
那姐姐身着淡紫sè衣衫,青丝斜挽,眼角含泪,显得楚楚可怜。那时不知怎的,我胸中微薄的英雄气概不禁喷涌而出。
我大声斥责道:“快把这位姐姐放了,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家算甚么好汉……”谁知话还未说完,我眼前顿时金星乱冒,而且其数量还委实不少,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立即红肿了起来。
原来那长着鹰勾鼻的混帐狠狠搧了我一个耳巴子,其声清脆响亮之至。
那浓髯环眼的汉子见我被打头晕眼花,不禁哈哈大笑,对鹰勾鼻道:“贾三兄弟,不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这一点我张五强过你!”说罢,又接着大笑。
至此,两个混帐的大名我终于知道了。我心里暗暗咒骂:“贾三、张五,一对王八。”
说句实话,我当时真想马上对他们还以颜sè,可是我人小力薄,甚么武功也不会,基本上是手无“捆”鸡之力。
再额外啰嗦一下,可能我那时读书太不用功,“捆”和“缚”这两个字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应当是“缚鸡”,大抵鸡比较狡猾,是捆不住的。
由于明白“好汉是不吃眼前亏”的大道理,我暂且忍气吞声,幻想着是被龟儿子打了。
那位姐姐见我因她被揍,眼神中仿佛流露出些许感激之意,这使得我暂时忘记了疼痛。
我更加觉得这个耳光挨得非常之有意义,至少让这样一位美丽的姐姐因此而感激我,哪怕只是一下下的感激。
在我见义勇为未遂之后,那两个混帐命令我这位神仙姐姐的肖像画下来,原来抓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早说嘛,何必动粗?
我迫于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照做了。我心想:“就算是练习绘画罢,何况是画一位大美女,多好的福气啊。”当然,我那时的见识之浅陃,以为这位姐姐已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
随着后来我阅历渐多,才知道她不过中上之姿而已。不过这也令我在为她画像的时候,心里突突乱跳,耳根发热,手上有点微微打抖。
这次绘画过程不同以住,我感觉时间是过得如此的漫长,额头和手心也不停的渗出微汗。好在我那时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懂,以为夏天就是这个德xìng,天气热,出一点汗就好了。
正当我努力投身于艺术创作之中,那位姐姐的美丽轮廓也逐渐跃然纸上,此时忽然听到身后窃窃私语,贾三、张五他们好象在商议什么事情。
幸亏我天xìng胆小,自幼逢年过节很不喜欢鞭炮之类的物事,往往避而远之,因此我的听力还算相当灵敏。顺带宣传一下,鞭炮的声响太大,而且爆炸之时具备一定危险系数,奉劝天下的小孩子们还是少玩为妙。
我放慢笔速,假装凝神作画,其实竖起两只耳朵,全神贯注于偷听他们的说话。此番真要感谢佛祖,这些对话竟然全让我听见了,原来贾三、张五在商量待画像完成之后,要不要把我宰杀了。
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邪恶想法!我帮了他们如此重要的大忙,现在却反过来要杀我,唉,这是啥世道?于是我才思涌现,忽然记起《诗经》里有这么一句悲凉的诗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后脑勺又升起一阵凉意,心中只觉无比悲愤,暗骂道:“妈拉巴子,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关于“妈拉巴子”这句骂人的话语,是菜市卖猪肉的郑屠户常说的,我以前嫌这话粗俗,不愿意也不屑说,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名画师,虽然没有甚么尊贵的社会地位,好歹算得上是一个雅人罢,但是现在危在旦夕,眼见得小命不保,却是不管那么多了。
因为我当时再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我心中在飞快的盘算对策,我对自己说:“待这幅肖像一完成,我就将要一命呜呼,所以我要画得尽可能的慢,要想出好办法,不要慌张。”
于是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幻想自己的心绪逐渐平静,如同一泓如镜之秋水。
算这两个混帐没有运气,因为这地方我实是熟悉不过。我很清楚,目前我所处的这个位置离我和阿牛挖掘的那个陷坑不太远,甚至说是很近,只有三丈开外。
那个陷坑看起来如同林间空地的一部分,上面有落叶、尘土、甚至还有鸟雀留下的淡淡脚印,布置非常巧妙,一般人是很难发觉。
它深七尺、阔五尺,足够容下贾三、张五这两个混帐,何况坑底都布满了竹子和木头削成的尖刺,掉下去也够他们享受一阵子的。
我必须想办法他们落到陷坑里,无论他们的结果是死是活,我都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逃跑。想到这里,我又不免躇踌起来。
我心想,假若我就这样的跑了,那个美女姐姐怎么办?要不要救了她,然后一同跑路?嗯,这个再说罢,要是那两个混帐掉到坑里受伤严重,我再来一次“英雄救美”也无妨。
我心念甫动,随即生出一计。我忽然放下画笔,开始捂着小腹呻吟起来。张五闻声而来,眉头一皱,骂道:“小兔崽子,你咋了?”
我脸上立即浮现出高度逼真的痛苦表情,并且很真城地告诉他们,我需要去出恭。
谁知道他俩简直是文盲之至,对“出恭”这种文雅的词汇竟然没曾听见过,一下子都愣在那边。
于是我又耐心地解释道:“出恭其实就是拉屎了。”他们听罢大笑,贾三又照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我便顺势滚倒在地上,样子妆扮得很是狼狈不堪。
我哼哼叽叽的继续演戏,口中却嚷道:“哎哟,我的屎都要被踢出来了!”
他们见状笑得更加欢畅了,看样子我当时的表演水平还真不错,尽管后来回想起此事颇觉不雅,但是对一个小屁孩子来说,也就这么点能耐了。
贾三、张五挥了挥手,让我赶快去,但示意不许走太远。于是我便曲腰弓背,绕到那个陷坑的后面草丛里,脱裤子蹲下。
那姐姐见我如此行为,只好转过头去,闭了眼睛不看。
我心想:“若要觅机逃走,只好出此下策。这位不知名的姐姐,你千万不要怪我,我并非市井流氓,这样做也是形势所迫。人生即是如此无奈!有时候必须逢场作戏,无论自己乐不乐意。”
我蹲在草丛里,两个屁股蛋给青草扎得痒酥酥的。我仰望天际浮动的白云,口中嘘着长气,心中总算有了一种久违了数个时辰的安全感。
此刻我已距离他们约莫有两丈多远,更何况在我的身前还挡着一个如此jīng心构建的陷坑。现在只须等待恰当的时机,就可以大功告成。
其实说句心里话,这回若不是要争着逃跑,我还真的愿意安静地蹲在此处,酝酿和享受一下出恭的感觉。
我蹲了一小会儿,便假装换个地方继续,当然又不免蹭远了一些。这时那两位混帐便骂了起来,叫我别走那么远。
我答道:“没办法,臭得紧!”然后又挪了个位置,同时顺便将裤子悄悄拉起,把腰带扎好,随时可以准备溜之大吉了。
过了少许时间,我又开始演戏,忽地惊叫:“哎呀,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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