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拟策攻取,贸然强攻不过是白白送死。”他深吸一口气,“你向来十分在意士卒安危,怎麽会下如此轻率的将令。”
百里霂像是叹气似的笑了一声:“皇帝怕我立了军功,功高震主,这一战多半不会让我打下去了。”
苏漓怔了怔,轻轻点了点头。
“军功封赏我都不在乎,但我要亲手攻下那座城,踏平那座城,把那日伏击的军队揪出来,砍下他们每个人的头,把他们的将军塞提吊在极西城外,永不能入土!”每个字都带著切齿之痛从男人的嘴里吐出来,那股怨毒几乎把苏漓吓呆了。
“百里霂,你疯了!”苏漓胸脯起伏的厉害,瞪圆了眼睛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你这是为了给曲舜报仇是麽!你明明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多少人等著抓你的把柄,要把你置於死地,你竟还要断自己的後路!”
百里霂阴翳的抬起眼睛:“曲舜是为了这一战而死,我不能因为区区一道圣旨,就让这场战事功亏一篑。”
“那你想过其余士卒麽,极西城牢不可破,伽摩火器厉害,援军又多,一轮强攻下来,整个西北军不会剩下半数人马!”苏漓握著拳头,狠狠地说道,“你是要这几万人的命,去给曲舜陪葬麽!”
对著这句质问,百里霂终於露出颓然的神色,低声道:“我知道急著攻下极西城会死很多人,但我等不及了。”
第一百二十章(上)
第一百二十章两人都静默了许久,苏漓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看见雪地里你抱著他的尸体晕过去的时候,我有多後悔没有同他一起去麽,就算中那一箭的是我……武校尉他们都不会那麽伤心,你也不至於如此萎靡。”
比起方才的激昂,他的声音低了许多,不自觉透出些伤心的意味。
百里霂抬起眼睛看著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定什麽。
苏漓眼角微微有些发红,继续说道:“我同曲将军认识这些年,交情如何你是知道的。如今他陨落极西原,这个仇我怎麽会不想报。”他咬了咬牙,“但是眼下这个将令,恕我不能从命。”
“若论攻城掠地,我向来比你更不择手段,以劫掠之利鼓动士气,以毒烟诡计攻取城池。明知凶险却因为急於求胜而让乌木合的轻骑突袭极西城粮仓,致使他们全军覆没,你当时说的没错,在我心里并未将北凉人看做同族,所以也并不可惜他们的命。”他十分艰难的说完这番话,“百里霂,我顾虑的东西从来都不多,不过是你这个人而已。”
这几乎已吐出了他隐匿多年的肺腑之言,而百里霂却只是手指微微颤抖,沈默著垂下了眼睛:“苏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坦诚相告,”他顿了顿,“我这一辈子经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那些已失去的我从没有想要寻回的念头,但曲舜……我真的未料到有一天会失去他,就算他回乡成了亲,我也觉得只要他依然在我身边为将,我便心满意足了,谁想这一战竟落得生死两隔……”
他坐在床头,像是回忆著什麽似的眼神缥缈,语调缓慢:“不到这一天,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一去,连我这心里都空了。你说我荒唐也好,但我确实已决定替他报仇,不计任何代价,即使是我的性命。”
苏漓终於忍不住上前抓住了男人的肩胛,迫使他看著自己:“你要记得,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这十来年,从北疆灵州到西北驻军,谁不对百里大将军这几个字匍匐仰望,多少人可以为了你一道军令不顾生死,”他说到这,猛地指向窗外竖著烈火般的军旗,“军中人人都说你的旗帜是大炎的军魂,你怎麽忍心对这些军士下这麽荒唐的命令。”
“你说的不错,”百里霂想了想,竟然点了头,“你去告诉尹翟,不必派大军出城,单命烽火营候命。”
苏漓先是一怔,然後慢慢变了脸色:“你要独自带烽火营去?”
男人并没回应,几乎算是默认了,这让苏漓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却并没有再发怒,反而平静了下来,低声道:“你非要踏平伽摩,也不是不可,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须得万无一失方可。还有,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那个可以纵横沙场的百里霂,带兵上阵,徒然送死而已。”
他说完,退後几步,俯身行了个军礼,然後便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百里霂听著他退去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视线调转到床帏後。那里安静的放著一把胡琴,琴弓著手处早被摩挲得光滑,有些日子没碰过这把琴了,手指搭上弦时有“铮”的一声轻响。皮面微颤,琴弓飞走,粗糙的马尾滑掠过琴弦,流走出嘶哑的琴音来。
清商欲尽奏,奏苦血沾衣。他日伤心极,征人白骨归。
相逢恐恨过,故作发声微。不见秋云动,悲风稍稍飞。注1
琴音断了之後,屋里沈静得有些压抑,然而没过一会,门外又传来轻响,却不是干脆利落的推门声,来人的步伐拖曳著,似乎正有些胆怯的向内偷窥。百里霂放下琴,低低喝了一声:“是谁?”
房门这才被完全推开,然後是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是我……”
听见那个声音,百里霂只是淡淡的抬起头:“岳小公爷。”
岳宁应了一声,看著房内那个有些模糊地身影,下意识的向前走了过去,却听得一声:“不必过来。”
这话听来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威吓之意,岳宁一怔,十分茫然:“百里霂,你不想见我?”
百里霂并不回答,却道:“听说这次由小公爷扶曲舜灵柩回乡,多谢了。”
“是……”岳宁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踌躇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我回建墨之後,父亲就不再让我出门,上一次梁大人奉命来此封赏,我也不能随行,这次好不容易混进钦使队伍,却在路上得知了曲将军……”
他说到这黯然地咬了咬嘴唇,闷闷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曲将军的事,我也很伤心……”
对於他这些话,男人根本没有一丝的反应,连声叹息也没有,屋内逆著光,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看见那个笔直的轮廓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百里霂,你让我过去好不好?”岳宁忍不住小声哀求道。
百里霂的身影有些固执似的,始终不肯向他走来,话语更是生硬:“小公爷究竟还有什麽事?”
“我想看看你怎麽样了,”岳宁的声音有些哽咽,“刚刚遇见苏军师,他说你现在很不好。”
“岳宁,”百里霂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你回去吧,再也不要来了。”
注1。这首诗是杜甫的《秋笛》他日伤心极,征人白骨归。太喜欢这句了……
我又回来啦,这虽然只有半章……但是真的快把我脑细胞写死光了orzzzzzzzz真怀疑能不能活著写完
第一百二十章(下)
“啊?”岳宁像是没听懂,瞪大了眼睛看他,脸色刷的白了,“你……你说什麽?”
对著这带著颤音的问话,百里霂站了起来,毫不迟疑的说道:“我不想见你,你别再来了。”
“为什麽?”岳宁踉跄几步走到了他面前,眼角旁犹挂著几颗泪珠,对著百里霂的面孔失神般的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你这几天太伤心了不想见旁人,我过些时候再来……”
百里霂抬起眼睛,口气平淡的说道:“岳宁,想必你也明白,我们当初本就是一时兴起的事,说起来各取所需而已,现在,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你我不如各自留几分余地,散了吧。”
听他说完这段话,岳宁已是惊呆了,直直的站在那里,看著男人沈黑的瞳孔,张了几次口才发出声响:“……什麽一时兴起,什麽各取所需,你怎麽会说出这种话……”他猛地揪住百里霂的衣襟,眉间分不出是怒气还是伤心,却又找不出可说的话来,“除了你我何曾对任何人这般上心!你居然说我们是各取所需……”
他的尾音全湮灭在了哭腔里,手指却使不上力气,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滑坐在男人脚旁,垂头低声抽著鼻子。百里霂站在他身旁,并不动,也不伸手扶他,只是看著他的头顶,像数年前在灵州寝房外廊上时一样。
岳宁又像想到了什麽,忽然仰起脸,眼睛通红的说:“你是不是骗我,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事,绝不是什麽一时兴起,我不信你都忘了。”
百里霂蹲下身,将自己的衣摆一点点的从他手里扯出来,低声道:“无论旧事如何,现在我已没有再提的兴致了,你立刻离开,就当从不曾与百里霂这个人相识过。”
说完,再不给岳宁争辩的机会,抽身走到门外,大声喝道:“亲兵,把岳公子送走。”
两名守卫的亲兵立刻应声进来,看著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公爷不由得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後才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口中道:“请小公爷回去歇息。”
岳宁倒连挣扎都没有,只是胸口起伏得厉害,挂著眼泪的脸颊却显得有些木然,直到被架出去前,始终没再说过一句话。
百里霂神色漠然的看著他们,直到脚步声离开了这座木质的阁楼,他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像是卸去了浑身的力气,靠到一旁的窗栏上,紧拧的眉心里透出一抹痛苦来。
及谷城中军驻地。
百里陵端著个粗陶杯子,汲了满满一杯烧滚的茶水,递给坐在角落里埋著头的素衣青年:“苏军师,喝口水吧。”
苏漓接过,闻著茶香稍有了些精神,小啜了一口道:“几日没见著你叔叔,可有些担心麽?”
少年点了点头:“大家都很担心,不过军师这些天面色也不太好,还是多保重些,要是你和叔叔都病倒了,军中可就要大乱了。”
苏漓苦笑一声:“只要你叔叔别胡来,少找些事让我操心,我就还撑得住。”
百里陵挠了挠头:“对了,今早明明接了停战的旨意,怎麽方才尹将军又下令让各营准备出战呢?”
“这个麽,”苏漓握著杯盏,轻轻皱著眉,“我还不知将军要如何决断……”
他踌躇著言辞的时候,营外忽然嘈杂起来,像是大批的马队穿了过去,百里陵立刻向外喊了一声:“出什麽事了?”
一名士卒立刻进帐回道:“是钦使的马队,听说是岳小公爷跟将军吵了一架,出来没多久就气冲冲的领著人出城回大炎去了。”
“吵架?”百里陵不由得发愣,还想细问,却听身後的苏漓低声道:“你下去吧。”
少年回过头,只见苏漓方才就疲惫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不由得唤了一声:“苏军师?”
苏漓把茶盏用力拍在矮几上,重重叹了口气:“你叔叔是真的要打这场仗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接下来的一日,苏漓借著身体不适的托辞在军帐里足足睡了一天有余,直到第二日晚间暮色沈透时,才独自一人踱到百里霂休憩的阁楼下面。
守卫的士卒看他紧皱著眉,来回踱著步子,似乎在考虑什麽要紧的事,也不敢出声打搅,只好眼巴巴的看著他在面前晃来晃去。没过一会,阁楼上就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快步跑了下来,在夜色里喝了一声:“什麽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苏漓被这一身断喝打断了沈思,猛地抬起头来,而不远处的尹翟也已看清了是他,当即涨红了脸,嗫嚅道:“是……是苏军师麽,在下冒昧了。”
苏漓倒没发怒,只是斜觑了他一眼:“尹将军大晚上的不巡营在这做什麽?”
尹翟忙走到近前道:“我来请示将军今晚的军令,苏军师是也是要去找将军吗?”
“我随意走走罢了,”苏漓向楼上张望了一会,问道,“将军今日好些了麽?”
尹翟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道,“自从曲将军殁了之後,将军一日比一日憔悴,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不知军师能不能同将军商议商议,这次由我来带兵攻打极西城,将军在城中发令指挥,如何?”
苏漓冷笑:“你跟著将军这些年,理应知道他不是个能安於阵後的人,再说这一战对他有何意义,你会不清楚麽?”
尹翟终於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尽些薄力,毕竟曲将军是因为替我断後而死,我知道大将军和军师都与曲将军同袍多年,恩泽深厚……”
苏漓冷冷的打断他:“那是你们将军,人既然已经死了,我可没有伤春悲秋的功夫。”
对著这句带著倔意的反驳,尹翟却一语揭穿了他:“前些天我值夜的时候,看见军师你坐在曲将军的棺木前边喝酒边说了半宿的话……”
他话音未落,苏漓已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胸甲:“你听见了什麽?”
尹翟惊得倒退一步,连连摇头:“隔得那麽远,你又喝醉了,哪里听得清说什麽,只是看起来很伤心罢了。”
苏漓磨了磨牙,一甩手松开了他,冷声道:“尹将军,论武功谋略,大将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