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荡的秋千--是是非非说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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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荡的秋千--是是非非说周扬-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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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您能否谈谈在政治运动中周扬的情况。
    张:每次运动开始时,毛主席都是先批评他,他检查自己右倾。我们(这里包括已故的好同志邵荃麟。邵任作协党组书记,体弱多病,管事不多)也跟着承认自己有右倾。批胡风期间,他跟我谈过,要我写文章批,但也说过:胡风还是懂创作的。他还说:“胡风批评庸俗社会学,我看我们还是有的。胡风有些批评是对的,思想体系是不对的。”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来的比较早,你是研究胡风的,应该很了解的。
    李:批判胡风时,说他有宗派,周扬的宗派是不是更严重?
    张:宗派情绪,我看双方都有一些,年轻时候可能更突出。粉碎“四人帮”后,《人民文学》召开第一次大型座谈会,由我主持。周立波和我住一个房间,他对我说起刀年代左联时期与周扬合作和鲁迅闹矛盾的事。他说:“那时我们年轻,我们是犯了错误,宗派主义,关门主义。我和周扬都是20多岁,不懂事。这么多年了,原谅点吧!”立波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同志,我迄今怀念这位亡友。
    李:周扬与丁玲的矛盾也很深。
    张:在这个问题上,我看他们两人都有缺点,至死也没有互相了解。1957年,作协批丁玲、艾青等人。次年1月《文艺报》发表《再批判》。这个特辑是我经手的。周扬找到我、陈笑雨、侯金镜,说毛主席要发表对丁玲等人的再批判,需要组织批判文章。按语是我写的。送给毛主席,毛看得细致,大部分都改了,题目也改了。原来是《关于再批判》,毛把前面删去,只留下《再批判》三个字。这个按语不好写,我措辞谨慎、拘谨,毛全改了。他批评我们:“政治性不足,你们是文人,文也不足。”在我看来,在反胡风、反丁玲问题上,周扬比较谨慎。开头都不认为是反革命问题,也不希望牵扯许多人。对其他人,如有机会,他还是愿意保护的。
    李:有没有这方面的例子?
    张:譬如艾青就是。毛主席批示连带查一查艾青的历史问题。看到毛主席的批示之后,周扬就把邵荃麟、林默涵和我找去。我们达成一致意见:艾青当时不是共产党员,只是“美联”’的一个成员,对他过去历史问题的怀疑不能成立。“文革”中,我们还为这件事受批判。
    李:反右时的确也有一些人是因为他而打成右派。
    张:反右中我有两件事对他也不满意。一件是《文艺报》的工作,一件与陈涌有关。
    李:《文艺报》当时的情况,我听萧乾谈到过一些。他被乔木请来当副主编,结果他值班期间正好赶上鸣放,他也因此而被打成了右派。这件事你有无关系?
    张:1956年底《文艺报》筹备改版出周刊,让我当主编。乔木推荐萧乾任副主编。1957年春天,毛主席邀请一些同志到他的会客室颐年堂座谈。恩来、朱德等中央同志与会。周扬、林默涵、邵荃麟、严文井和我也应邀参加。毛主席阐发他关于双百方针的思想;批评了部队主管文艺的几位同志,保护了王蒙。在他家午餐后,他单独和我谈了一会儿。主要意思是对一般有错误观点的文章和作品,要一分为二,批评时也指出他多少还有对的地方。我很受感动。我们都认为他要认真推行双百方针,接受了斯大林的教训。我们佩服他博学,懂得如何处理各种社会矛盾。1957年春天《文艺报》周刊,正是在这种气氛下应运而生的,完全没想到会有所谓“1957年夏天形势”。
    周扬长期不到《文艺报》编辑部来,但1956年底开始要鸣放时,他却直接到各编辑室鼓励大家鸣放。他说:“放是错误,不放也是错误,而且是更大的错误。”我估计这是毛的原话。
    李:萧乾告诉我鸣放时你在休假,让他主持工作,可后来他成了右派,是不是?
    张:我们有三个副主编,还有侯金镜、陈笑雨,采取轮流值班制。1957年头几个月正好是萧乾值班,我身体不好,就基本上不看稿件,由他决定编发。有的稿件看到清样时我主张抽下,已来不及了。《文艺报》放的太多,害了不少人被划右派,事后我承担责任,但也怪罪萧乾,我对他作了错误的、过火的批评,对不起他。接下来还是说周扬。他先是来编辑部鼓励我们鸣放,但很快又变了。他列席政治局扩大会议后,把我、侯金镜、陈笑雨、袁水拍、林默涵五个人找到一起,宣布小平同志的意见。他对我说:“小平同志要我带话给你,要张光年把脑壳后面的一些小辫子自己揪下来,积极投入反右斗争,把《文艺报》办成文艺界反右的主要阵地。”我理解这是要保护我,让我检讨过关。但周扬对我的一通厉声指责,我却很不服气。我扭过头不看他,背向着他,由他去讲。侯金镜爱护我,怕我顶撞出事,事后劝我:“什么时候了?你难道在哪个保险公司保过险的?”
    李:作协后来的反右运动,具体是谁在抓?
    张:专案组的工作由刘白羽主持。我主管《文艺报》的批判“消毒”。这些文章事后看不得,伤害了许多好同志。我的错误很大,这里就不多谈了。反右中还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关于陈涌的问题。
    李:听说陈涌从延安时起就是周扬的一个得力助手,是他手下一个具有理论水准的评论家。我写胡风冤案一书时,看了一些他批判胡风的长文。没想到他也被打成了右派。
    张:陈涌刚进城时给周扬做秘书,后来到中宣部和北大。他划右派问题我并不很了解。但认为他读书很认真,也有见解,平常不参加政治活动。我觉得不应当划为右派。我的这个观点周扬了解。我曾写了一封信,准备交给周扬,希望周帮陈涌解脱。信上说,我认为陈涌有错,但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右派,我说这一点你本人应该是了解的。记得那是在冬天,我穿着大衣,到他家一进门就开门见山说要为陈涌说情。他一下子火了,站起来大声说:“我就恨这种人,看到这条船要翻了,就赶快往那边跳。”看他这个样子,我的信就没有交给他。
    李:这就是说在反右中,个人的好恶等因素实际也决定周扬做出一些选择。
    张: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他本心还是不愿意事态扩大化,也不赞成简单化。那个时候,他不止一次跟我说:“我们是在夹缝中斗争啊!”他做好事或者坏事,都是真诚的,对党忠诚,忠于毛主席。他也是一个热情的人,不是冷酷的人,谈到一些朋友被打成右派后的不幸遭遇,常常含着泪珠。但另外又是固执的,反胡风、反丁玲的问题上就是这样。
    李:反胡风问题上,你认为周扬应该负多大责任?
    张:责任当然很大,不过,我想他自己也没有料到后来是那种结局。何况他在1953年刚被批评为“政治上不开展”,这次的胡风专案,就不能由他主持。
    李:我写胡风的书中谈到五人小组,有你、林默涵、袁水拍、刘白羽、何其芳。
    张:你的书我一定拜读。你说的五人小组是负责文字上的编辑和注释,提供思想批判的材料。林是组长。包括林在内,都没有想到材料送上去以后,竟然有了那样的批语。小组的人从个人迷信和宗派情绪(至少我个人是有的)出发,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小组也发现不该算作胡风集团的人名,从材料中剔出去。例如《七月》派诗人邹获帆。我们根据邹规劝胡的一封信的内容,一致认为邹不属于胡风集团,把这意见反映上去了。这些都和周扬无关。不知你是否知道,中央还另设有主管胡风集团专案的五人小组,其中三人是政治局委员。有陆定一(组长)、康生、公安部长罗瑞卿(“文革”中和陆定噶一样受到残酷迫害),另有两人可能是乔木和周扬(这两个人起的作用不大),我对中央的这个五人小组,原来也不大清楚。最近问了有关的两位同志,弄清了确有这个五人小组。
    李:80年代周扬发表那篇谈人道主义与异化的文章,这件事你是否了解。
    张:他要写那篇文章,开始我不知道。我有事去天津,他告诉我要写这样一篇文章。发表以后,我才看到。头脑迟钝,没看出什么问题。稍后引起严厉指责,我曾在党内会议的正式场合,郑重申明我的见解。我说周扬有错,但绝无意反党反社会主义。我的发言,见于会议简报,不少同志看到过。对于乔木的长篇批判文章,我是很不满意的。乔木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多谈。
    1993年5月5日
    李:在研究一些历史问题时,常常苦于很难读到关键人物的回忆录。这好像是中国的一个特殊情况,许多重要的历史细节可能永远也无法了解了。研究周扬也遇到这个问题。
    张:他经历的事情多,与中央负责同志接触多,很可惜他死了,把一本账带走了,很遗憾。周总理的死更是这样,他也没有留下什么回忆录,这是历史研究的一大遗憾。
    李:人们现在谈论周扬“文革”后的忏悔比较多,他也因此受到一些过去的朋友的批评。这方面的情况你怎样看。
    张:我觉得周扬内心一直是有矛盾的。他觉醒得太迟,但还是觉醒过来了,这一点我看就了不起。顺便说一下,你用了忏悔这个词,这正是周扬反感的。他说共产党员有错认错、改错,用不着教徒似地忏悔。我赞成他的意见。
    李:1981年你们和周扬谈话时,他讲没讲他关在监狱的事?
    张:他不想说。我听别人说。他先关在别处,后移到秦城监狱,他知道那里是关押战犯的,条件不错,开始还高兴。但一看到是铁门,就很沮丧。1975年毛主席批“周扬一案,似应从宽”。有30多人的名单,毛在上面画圈,其中有我,有周扬,但他放出来反而比别人晚。
    李:是否可以概括性地谈谈你对周扬的印象呢?
    张:对他要一分为二。首先他是忠心耿耿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以社会主义文化事业文艺事业有开拓性的重大贡献;错误也不少,主要是“左”的错误。我前面说过,在当时的情况下,特别在文化战线,在第一线主持工作的人,这类错误很难避免。但愿后来者从中吸取教训,引以为戒。他在个性上也有缺点或弱点。他不能跟人谈心,很少这样。他的郁闷致病致死,跟他这个致命弱点有关。为什么这样说呢?苏灵扬生前——她生病以前跟我说过:周扬的人道主义文章惹祸,心里不安。他听取乔木建议,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表示了承认错误之意(顺便插两句:当时我去中顾委开会,遇见乔木。他关心地说:“这件事怎么了结?我想来想去,想出个办法来:由周扬同志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简单地表个态。”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未置可否;可也没想到这个办法造成严重的后果)。谈话见报以后,他非常懊悔,每天呆坐在书房写字桌前,透过窗口向对面屋瓦凝望,不知想些什么,问他也不说。这样呆坐一些天,脑子发病了,后来一直没治好。我就想,如果换上别人,心里有大郁闷,找人谈谈心,发发牢骚,或者大哭一场,也不会得那样的病啊!我还联想到,周扬1965年患肺癌,动过大手术,切掉半边肺,锯掉两根肋骨,那是毛主席关于文艺工作的两个批示下达后,文艺界整风后,我在顺义县参加“四清”期间。我难得回城一趟,听说他刚动了手术,到阜外医院看望他。他在病床上很痛苦,伤口疼得很,说是“疼得不能思想”。亏得这一次闯过来了。我在“文革”后得过癌症,活过来了,我可以体会周扬何以逃不过癌症。毛主席批评他跟夏、田、阳“三条汉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下不了手”。还有那两个指示。毛主席在他心中的分量那么重,批评那么重,他想不通,又不能不想,越想越不通,又不能不参加整风;平时不找人谈心,整风中更不能找人谈心。日子长了,还不郁成癌症来?
    周扬为什么形成这样奇怪的性格或个性(我曾戏说是性格的“异化”广表面上谈笑风生,内心是孤独郁闷。三言五语讲不清,我也理解有限。我认为这跟他长期担任文艺领导工作有很大关系。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党内斗争本来是残酷的,经常的,而文艺界更是敏感的麻烦的地带。周扬何以领导这些斗争?何以自斗斗人?何以在自危中自保自励?何以推进自己看重的工作?这需要很大的自持力。决不能随便乱说,决不能自由主义,决不能授人以柄(话柄),决不能让敌人利用而损害了党的事业一个人本来有个性上的弱点,加上长期在这样心境中生活,还能不病吗?性格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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