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任何内情,此事最后终于不了了之。但凯恩斯先生的威望自此大受损伤,半年之后,他以健康为由主动提出辞职,获得委员会的顺利批准——这也是皇家学会成立有史以来第一位因为非自然死亡因素而离职的会长,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时间轴拉回到论文发表的第三天——这一天,在离伦敦一百英里之外的这个名叫康尼的村庄墓地里,有几人站在一座普通的低矮墓地前,默默望着墓碑。
青色石碑上的墓志铭非常简单。
“威廉姆斯·J·史蒂芬,1765… 1801”,此外别无一字。
伊丽莎白脚上和头上那天被石头磕了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了,爱德华·怀特先生脑袋上的破洞虽然还没完全愈合,但也行走无碍,除了这两位,菲茨威廉·达西先生也来了,他是受卡尔教授的委托来向死者献上一束鲜花。
“史蒂芬先生,除了这束表达敬意的鲜花,卡尔教授也委托我带给您一句话。”
达西转向大腿还裹着绷带拄拐立在一边的史蒂芬。
“科学家存在的最大意义,不是在科学史上留下自己的姓名,而是用凝聚了自己智慧和灵感火花的发现去启迪更多的人走上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即便您兄长的这个发现因为缺乏完善理论系统而无法获得应有的地位,但请相信,这篇论文一定会引导更多的科学家投身到这方面的研究。从这一点来说,他永垂不朽。”
“另外,”他顿了顿,视线落到他的腿上,“非常抱歉,那天我打伤了你的腿。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希望您能谅解。”
史蒂芬的眼中含着泪花,哽咽道:“那天我确实失去了理智,我不怪您……谢谢您和卡尔教授的安慰,”他看向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我为我当时的无礼和冒犯向您道歉,希望您能谅解,还有您,怀特先生,”他的目光最后落到爱德华·怀特的身上,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说道,“虽然记录我哥哥一辈子研究心血的文件彻底毁损了,但我知道您已经尽力弥补。能看到属于他的论文以他自己的名义发表在世人面前,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爱德华·怀特头上包着厚厚纱布,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有点滑稽,但他此刻的表情却是严肃而感激的。
“非常感谢您的宽宏,”他真心实意地说道,“倘若不是有过这样一番经历,我从不知道原来做人远比做科学研究来得复杂艰难。关于人生这一课,我需要学习的内容还有很多。”
伊丽莎白默默望着这情景,心里感到十分欣慰——对于史蒂芬兄弟来说,或许还有遗憾,但比起原来的情况,现在这种局面,已经是尽力弥补下的最好结果了。
离开墓园之时,当听到史蒂芬再次为那天的事向自己道歉时,她严肃脸地说道:“既然您为自己的举动再三感到抱歉,那么,请您回去了给自己也准备那么一瓶笑气,使劲闻上一闻,这样我就能够彻底消气——您不知道,被迫大笑不停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弄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笑了。”
史蒂芬红着脸,喃喃道:“好的,我一定会的……您肯原谅我就好。那么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的到来。”
伊丽莎白见他当真,笑着摇了摇头,目送他渐渐离去的背影后,转而看向另外两位先生。
“那么,我们也就这样再见吧!”她说道,“我要回郎伯恩了,迫不及待——这次是真的,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一推再推。祝你们一切顺利。”
“你……”
两位先生同时开口,等发现对方也想说话,相互看一眼,同时又闭上了嘴。
伊丽莎白笑了下,转身走到自己租来的那架马车前,上车离去。
目送马车消失后,两位先生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爱德华·怀特看向达西,“你还没告诉我,那天怎么那么巧,你正好就出现在了那里?”他看了眼史蒂芬拄着拐杖走在小路上的背影,“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恐怕就没命再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达西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现在,他心中的那种深深失落——甚至是苦楚感还是丝毫没有减轻。想起当时从莉迪亚口中得知她已经接受自己好朋友求婚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连舌底似乎都翻出了苦味。但他依然极力保持住正常的姿态,匆匆离开之后,觉得浑身手足乏力,于是先独自回到自己位于圣詹姆斯街的家中,想平息一下内心的情绪。
老实说,突然从普莱顿庄园不辞辛苦地跑回伦敦,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再次找到她,和她进行一次更加深层次的、更具逻辑性的思想上的交谈——这虽然听起来有点可笑,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在普莱顿的那几天,经过反复思考之后,他认为自己似乎找出了上次求爱失败的原因:根源就在于自己当时完全被情感给控制了,冲动之下,言语和表达彻底失去平日擅长的逻辑,这也就直接导致求婚的失败。
倘若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用充满逻辑和理性的表达去向感性的她阐述自己对她怀着的情感,是否有可能打动她的心肠?或者,至少能让她不像上次那样对自己充满误解——一想到她对自己的判读和误解,他的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就是在这种想法的鼓动下,他立刻满怀信心地跑了回来——结果却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这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独自在寓所里徘徊至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去找自己的老朋友爱德华,象个绅士那样地对他获得的幸福表示衷心祝贺,然后立刻打道回府,短期之内,再也不会踏回伦敦,更不会去想那位惹他如此举止错乱的小姐。
他先是去了爱德华的寓所,但女管家告诉他,怀特先生不在,他最近经常留在哈利街的诊所,建议他去那里找他。所以他改而转到诊所,见到罗伯特医生时,对方却忧心忡忡地递给他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潦草的几行字:
“贝内特小姐在我手上,想要让她回来,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下面留了行地址。——就这样,意识到不妙的达西先生立刻连夜赶往信上的地址,同时携带了一支最新款的爱尔兰造猎枪。
————
“我的朋友,还是让我先向你送上祝福吧,”达西先生终于开口,脸上挂着看起来非常恰当的微笑,“我听说了一件事,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已经接受了你的求婚。恭喜你了。我知道你一定能给她带来幸福。”
出乎意料,那位在达西先生眼中是幸福准新郎的先生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嗒然若失,垂头丧气地说道:“达西,你的祝福来得太晚了!要是半个月前,我大概还能高高兴兴地感谢你的好意,但现在,已经时过境迁了!”
达西先生的心脏猛地一跳,露出关切的神色,“怎么了?”
他虽然已经在极力抑制了,但嗓音还是有点微微发抖,完全泄露了他现在的心思,幸好他对面的那位朋友正陷入极大的沮丧,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因为史蒂芬论文的事,她对我非常失望,所以改了主意,拒绝我的求婚了——我现在一时也没脸再去追求她,等过段时间,让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挽回……”
边上的朋友后头到底在说什么,达西先生已经完全没留意了,他的全部心思都被这句话占领——
她拒绝我的求婚了——她拒绝我的求婚了——她拒绝我的求婚了——
“啊——,呃——,哦——”达西先生前所未有地连续使用了三个象声词后,终于露出自己听到这个不幸消息后应该有的同情表情。
“这简直太遗憾啦!”他说道。
“是啊——”怀特先生沮丧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我要是就坚持自己立场就好了。”
“别灰心——”
达西先生拍了拍朋友的肩,本来想再说点别的鼓励他的话,但想了下,决定还是打住。
“女人往往就是这么善变莫测的。想开点。”
最后,他严肃地如此说道。
☆、61
击剑馆的一条笔直剑道上;两个身穿白色剑服的剑手正在进行搏击。随了矫健步伐的腾挪移动;剑道上不时发出剑身相错的噼啪响声。缠斗之间;剑道左侧的那位剑手觑准时机,斜斜一个劈刺;剑尖准确地刺到对方剑手的左胸位置。
对击结束。
被刺中的爱德华·怀特摇了摇头,摘下面罩,到一侧的座椅上坐下;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等喘息稍停了些后;对另位剑手笑道:“果然不愧当年剑桥击剑俱乐部出身的资历。看起来这些年你还时常玩;身手不逊当年啊。虽然我十分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荒疏了此道;比不过你了。”
达西跟着摘下面罩,坐下去后,笑了笑。“你自然没我那么多的空闲时间。”
“好吧,谢谢你的安慰,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事实。”爱德华·怀特看眼身侧的朋友,转了个话题,“喂,达西,我总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心事重重的。往年到了这月份,你是绝不可能还留在伦敦的,何况去而复返?跟我说实话吧,难道你有什么秘密?”
达西顿了顿,“是的。”
爱德华·怀特露出惊讶模样,“真的?我只是随便一说而已。”
达西笑了笑,把手上的剑插回剑鞘后,抬起眼时,神情已经变得认真起来。
“爱德华,确实有件事导致了我的去而复返,而且,这件事还和你有点关系。”
怀特显得更加感兴趣了,“你的话已经成功地引出我的好奇心了,这下我非要听个究竟不可了!”
达西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爱德华,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有件事,确实让你知道为好。希望你听了后,不要太过惊讶。”
“我也爱上了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
他郑重说道。
怀特怔了怔。
不等对方说话,达西接着说道:“坦白说吧,在你向她求婚之前,在彭伯里的时候,我就曾有过一次比你更早的求婚……”他顿了顿,“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她拒绝了我。我这次回伦敦,本意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挽回,但获悉她已经答应了你的求婚,所以我决定退出并祝福你们——但没想到的是,事情忽然又有了变化……”
达西先生停了下来,看一眼自己朋友。
让他惊讶的是,对方并没露出多大的诧异,看起来,神色反而有点古怪,甚至,到了最后,他竟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你居然也遭到了拒绝,比我还惨!起码我成功过一次!”爱德华怀特笑得简直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实在无法想象你求婚被拒的场面!一向高傲的达西!天哪,我真恨不得当时我就在场,能让我亲眼看看你被拒绝时的场面就好了——”
达西一脸平静地看着大笑的朋友,耐心地等待他笑完。
“好吧,达西,”爱德华·怀特终于笑完了,揉了揉脸,“那么我也坦白跟你说吧,其实我早就觉察到你对她的好感了,只是没料到你这么早就向她求婚……”见对方终于露出点讶然之色,他立刻说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你已经极力掩盖自己对她的感情,但我就是看出来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闻到了来自情敌的气味?”
他耸了耸肩,看了下四周,忽然露出所有所悟的表情,“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约我来击剑的目的!”
“是的,”达西先生坦然说道,“现在的情况是,既然我们已经重新站回了同一位置,那么就让我们用骑士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骑士的方式是用手中之剑公平决斗,进而赢得心爱女子的心,而非彬彬有礼的相互谦让……”
爱德华·怀特接着说道,盯了达西片刻,忽然一把抓过自己刚才放下的剑,象被钉子戳了一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刚才我说错话了!我只是脚下打了个滑,这才让你占了先机!我绝不承认是我技不如人。来吧,再来一局!“、”
达西一笑,重新戴回面罩,站了起来。
“奉陪到底。”他说道。
————
两位先生在伦敦的某击剑俱乐部里认真探讨关于所谓骑士精神的时候,伊丽莎白小姐早已经回到了与伦敦毗邻的赫德福德郡家中。长达数月的分离,让家人见面的情景也变得格外暖人心窝——但是这美好情景持续了没五分钟,当伊丽莎白依旧还沉浸在与姐妹相见的欢快情感里时,贝内特太太东张西望,甚至亲自跑到门口察看,没见到此前信中提到的那位先生,立刻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二女儿与知道她今天到家所以特意回娘家等候的简之间的拥抱。
“亲爱的莉齐,那位爱德华·怀特先生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道来?你在信里不是说,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