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躺下,问道:“不知还需几日才能到达?”
薛红羽掀起窗帘看了看,“这回去比来时稍慢些,到王府估计还得要十来天吧。”
慕容天心道,原来是回王府,那地方自己去了干什么,待身体有力了,赶紧找
个机会脱身才是。如此左思右想,慢慢睡了。
迷糊间,只听头顶上鸟叫声盘旋不绝,睁眼看时,坐在窗前看书的却换了个
人,修长潇洒,丰神俊朗,凤眼入鬓。见是李宣,本已恢复很多的慕容天突感自己
原来还是有些头痛的,把眼又合上了。
李宣也已听见车外鸽鸣,起身掀起竹帘,探了头手出去。
隔了片刻,扑翅声在车身上击打数下,继而传来两声“咕咕”叫声,李宣把手收
回,臂上蹲了只白色信鸽。取下纸卷,李宣又掀帘把鸽子放了出去。
展卷一看,不由皱眉。
思忖片刻,李宣姿势不改,低头道,“慕容兄,既然醒了就别再装睡了。”慕容
天闭目不答,心道这人总是这么自作聪明得让人讨厌。
李宣转头,见他不理自己,不禁一笑,“慕容兄,人醒了鼻息就不同,难道你
不知?”
慕容天睁开眼,忍不住讽道,“这可还真是受教了。”心道,三岁小儿也知道这
种常识吧,他也知李宣其实就是要逗他说句话,可偏生忍不了这口气。
李宣嘻嘻直笑,“这话听起来口是心非的很啊。慕容兄若真觉受教,就该恭敬
点才是。”
慕容天哑然,只觉这人脸皮当真厚到了一个境界,已非俗人可比拟,当下闭
嘴,积蓄精力为上,懒得再与他争论。李宣撩拨他几句,见对方毫无反应,也有些
无趣,不再尝试。掀开门帘,命人取了文房四宝进来,一一摆在桌上。
慕容天不知他何意,也好奇看了看。
李宣见他张望,笑道:“慕容兄,你却再为我磨回墨如何?……不过,我料你必
定不肯,非但不肯,还要发怒。所以还是不提了吧。”
慕容天知他取笑当初自己贬身为书童之事,心中果然微有怒气,转念一想,自
己若生气,那却是把这事真正挂在心上了,正应了他的话,这厢且不提,倘若不答
应,岂非更给他看扁了。当下应允,“有何不可?”
李宣微微惊奇,果真依言把墨砚端到床头。
慕容天直起身子,受伤那只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持墨轻轻右旋,循环不断,
徽墨端砚相触滑如玉,润无声。墨要磨得好,其实相当讲究,要求匀整不偏,轻重
相等,疾徐有节,所以历来有左手磨右手写的说法,为的是以防止手倦影响书写。
磨墨两字说来简单,其实是个相当费力气的活。
慕容天此时受伤,原本使不上劲,此刻却恼恨李宣想了这个法子来激自己,越
怒手越缓,反正应了这磨墨的要诀。
磨了片刻,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更是沉下气,慢慢来做这活。
李宣早敛了调笑之心,正色看他。慕容天脸上满是汗珠,因失血那唇有些发
白,却更显得清俊如画,偶然一颗汗透明晶莹,滑过鼻翼,流至嘴角,当真是耀眼
之极。
眼见一匙清水越来越少,一道泛着白光的轨迹时隐时现,慕容天再搅几下,把
沾着墨浆的漱金墨棒往砚中间一竖,轻轻松手,那墨棒居然不倒。慕容天吁口气,
微微一笑,对李宣道,“请!”
李宣这才醒过来,看着砚内,叹一声,“磨得好。”砚中墨汁浓淡适中,光泽如
漆,鲜亮动人。他心知这番意气之争,自己已落了下风,心中不知为何反有些欣喜。
慕容天笑道,“王爷可还要我理纸?”
李宣看他一眼,静了片刻。突转口道,“刚刚我接到飞鸽传书,我们俩去的那
宅子,昨夜一场大火已给人烧了。”
慕容天怔住,这话题转得太快,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更吃惊的是,这消
息在自己听来居然带着丝诡异,似乎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李宣铺开了纸,选了支
最小的狼毫,细细勾了几个字,慕容天看着他,心绪如同满团乱麻,剪不断理还
乱。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的是什么,却隐隐觉得有什么离自己更近了些。
一些事情正在实施,另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一旦连贯起来,它便将呼之欲出了。
第四十二章
行了十日,车队果然到了王府,薛红羽料得甚准。
慕容天并没如自己之前所想的离开,当听到那个消息时,他已经决定要留下。
留下会离谜底更近,他这么觉得,当然,也许这个判断跟他除了这里无处可去也有
关。
李宣看起来心事重重,虽然路上依然不时来找他斗嘴,两人隔个半天就能把对
方气得半死,可李宣那么精明的人,有时候说着说着居然就发呆了。他原本以为是
因为李宣服了那毒药,担忧所至,可后来看起来却又是不是那么回事。李宣看起来
似乎并不觉得吞了那毒药有什么严重之处。
当然,王府宫廷那么多大夫,集众人之力未必不能解,再不济,只要找到邪神
医,这条命便保住了,朝廷的人遍布天下,找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慕容天突然觉
得断肠客这毒实在是下对了人,换了别人万一限期内找不到他师兄,还就真只有死
路一条了。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对这位王爷的敌意,不知道何时消退了很多。
此外,十日中,他的伤口也开始生新肉,甚至睡醒时能下地走上几圈,大夫都
说幸好是年轻力壮,换个年纪大的,现在估计还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呢。
他回到那个小院的时候,窗外的荷花已经开了满池,风过满鼻清香,花叶均在
湖面上摇曳。身后,有人轻声道,“天少爷……”
他转头,却是小鱼俏生生依门而立,含笑看着他。慕容天笑起来,他既高兴再
次看到她,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小鱼依旧每日来送饭菜,平日也待着陪他聊天,“王爷说你一个人会闷得慌。”
小鱼轻轻直笑。慕容天皱眉懊恼,他有些不适应,这个人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反让
人不安。
小鱼听他说起此番遭遇,提到邪神医那段时,听着听着便落泪了,泪水在流,
嘴角却又含着笑。
慕容天应对女子的眼泪,从来都有些手足无措,静静看她哭了半晌,才想起一
个事,轻声道,“你们俩认识?我也听他提起过你。”
小鱼颔首,“他是我爹爹。”
“啊!!!”慕容天着实大大的骇了一跳,这事可真正是匪夷所思,他做梦也没
料着。然而仔细一想,那邪神医虽然样貌是个少年,其实年纪也快四十了,有女儿
也不是怪事。
可是想起那邪神医飘然出尘的样子,这事情不知怎么却别扭得让人有些受不了。
慕容天谨慎道,“那你母亲是……”
小鱼轻笑,“怎么,吓着你了?也难怪,爹爹总是副少年人模样,当年没见过
外人时,我还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如爹爹一般长生不老来着。”说着说着,却忍不
住大笑了,“还是吓到你了……不是亲爹啦,是干爹。”
慕容天见小鱼频频掩面,窃笑不已,便总觉得她是故意要吓自己那一跳。
“听说是当初,我老家的村子发了瘟疫,只剩了我一个人,守着娘在哭,爹爹
和公孙伯伯正巧路过,拣了我,救了我一命。”小鱼说到娘的时候,神色黯了黯。
慕容天心中一动,“你说的是公孙茫?”
小鱼“恩”了一声,慕容天道,“原来如此……其实这次我也见着了公孙先生,他
和你爹爹……”当下把比武大会的事情说了一遍。小鱼听着没说话,此刻天色已晚,
两人谈兴正浓,都不觉饥饿,小鱼打着火石,把蜡烛点上,才幽幽叹道,“爹爹到
底还是不甘心,可当初他为什么又要……”
话未说完,却听窗外有人道,“真是好谈兴啊!”
小鱼赶忙下拜,口称王爷,门大开,进来的果然是李宣,手持纸扇,华服锦
带,温文儒雅,俊秀非常。合扇点着慕容天一笑,挑眉道,“原来慕容兄爱听这些
家长里短,我也有段你听不听。”
慕容天一听,这话可真是不顺耳,不由冷了脸。李宣一挥扇,小鱼拜倒躬身退
出。
慕容天看她云鬓霓裳被掩于门后,心中一跳,暗道,她乃是邪神医的干女儿,
身份也算不俗,还认识‘剑圣’公孙茫,怎么会沦落到此处为婢?再者,公孙茫与邪
神医的绯闻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事情,这小鱼看来不过十六七,却怎么会说是邪神
医他们两人一起拣了她,莫非她也学了邪神医驻颜之术?真是处处疑团。
李宣“啪”一声打开扇面,见慕容天尤盯着小鱼退出处发呆,心下不悦,“慕容
兄,这副急色相,可要我帮着牵线做媒啊?”
慕容天这才醒过来,皱眉,“王爷说笑了。”
李宣冷笑连连。
第四十三章
慕容天见他面带讥讽,也微感不悦,道:“王爷你不是有事吗?怎么不说了?”
李宣冷道,“偏偏我这会又不高兴说了。”
慕容天碰了个软钉子,大是不快,也将脸撇开,再不看他,心道莫非我还非得
讨好你不成。他却也没想过此刻其实是寄人篱下,好在李宣也没这么觉得。两人静
对半晌,李宣突然转身,开门,正要踏出去,却又停住脚步,“关于慕容山庄的事
情,关于令弟的事情,慕容兄也不爱听吗?”
慕容天关心则情动,不由道:“什么事?”
李宣转过头,已经满脸开心,“原来还是想听的,那就好,那就好。”
慕容天见他卖尽关子,知他必定是想出什么新花样,拿着这事来要挟作弄自
己,心中烦躁莫名。果不其然,李宣施施然走到棋墩旁,从棋笥中抓起一把白子,
笑道,“虽如此,慕容兄却也该知道,世上无不劳而获之事情。为公平起见,你先
猜猜我手中棋子的数目,是单?还是双?”
慕容天沉下脸,“猜对如何,猜错又如何?”
李宣道,“猜对了,我便答你个问题,猜错了,慕容兄便脱件衣裳,可好?”说
罢,笑吟吟看着他。
世人都忌内衣外露,均称“衣勿拨,足勿蹶”,又言“不涉不撅”,讲究些的,洗
过的内衣也是不能给人看见,他这般轻薄调戏,要人脱衣露体的,却把自己当什么
人了!!慕容天险些爆发,差点跳下床把这人哄出去,可真要这么一闹,气是消
了,这消息却恐怕是今生也听不到了,不得不强压怒气,看李宣一脸促狭笑意,沉
默不语。
“如何?”李宣见他有所妥协,更是步步进逼。
“不好!”慕容天板着脸。
“如何不好?”李宣笑道。
慕容天心中盘算片刻,道,“我们来摇子猜数,若我对了,你不但要答问题,
同样也得脱。”
李宣面露惊奇,“我从来都以为慕容兄是个不解情趣的木讷之人,却原来是深
藏不露,失礼失礼。”
慕容天冷笑,“你自己先不敢了。”
李宣道,“谁说我不敢,不就脱衣服嘛,好!!!”他一个好字说得干脆响亮,
似乎生怕慕容天听不清楚,反让慕容天吃惊愣住。
李宣又想一想,“这入夏了,衣裳也没几件,一会脱光了的话恐怕风吹了冷,
说不得,也许就只能到慕容兄床上挤一挤了。”
慕容天忙道,“那就算了……”
李宣却是充耳不闻,取了个空杯,扔了把子进去,用手遮住杯口,微含笑意,
放到耳边开始摇动。
这边,慕容天已是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
他之所以把游戏改成摇子猜数,是因为他自小在外闯荡江湖时候,曾跟朋友习
过听声辨物之术,发觉自己天禀耳力灵敏,曾在赌场赌色子,一夜连赢数十场,而
无败绩。此时只听个数目,更加是不在话下。脱衣之言,原是想反将李宣一军,也
让他尝尝下不了台,遭人轻薄的滋味,没料到这人贵为王爷却毫无矜持之心。此
时,虽然自己稳操胜卷,却还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懊恼间,李宣边摇边道,“慕容兄,你说有几颗?”
慕容天一振,收敛心神,倾耳细听,道:“十二颗。”
李宣将子倒在桌上细细一数,微露讶色,看了他一眼。“确是十二颗。”
慕容天微微一笑,正要提问,却见李宣果然依言伸手把腰带解开了,骇了一
跳,“行了行了,这算一件。”
李宣把腰带搭在椅背上,长袍便松了,晃晃荡荡,便显得他原本高大的身子居
然有些单瘦起来,笑道,“慕容兄最大的弱点便是心软,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慕容天心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