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定居、又疼她跟她去法国的母亲叫了很多声妈妈。但她已经听不到了。我靠着姑姑,相信我与她对母女感情的看法很不相同。母女之间的感情也是多种多样的,有时是嫉妒,有时是控制,感情的样子多种多样,无论用呼来唤去地打骂还是好言抚慰,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母女。像我与母亲,自在星夜的赴考之后,我知道自己很需要她,但是我总会把握一个距离,不让她靠近我,温暖我,我让她伤心不解,这就是我对她的惩罚。但这惩罚,像双刃剑,也让自己伤痕累累。到最后谁知道呢,也许也像姑姑这样感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与后悔。
我想起母亲向父亲也向奶奶保证过很多次要回来当个尽职的母亲,但她认为还不是时候,我默默期待的梦,又成为泡影。步入了两千年,虽然接受新时代思想熏陶,但母亲仍在激烈的电视行业竞争中遭受了损失,栏目的质量一直提不上去,栏目需要更新换代,需要大操刀地改革。但一切还得慢慢来,寻找时机。她的应酬更加多,招募了新的年轻创作队员后,根据市场调查结果,重新定义与拓展栏目主题,《时代芳华》这档节目推出后,在另一个业务领域推出了《在路上》交通广播。渡过难关后,她在平稳的事业中独立自信。
于是在平和的日子里,他们又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各自的梦想与习惯中去,在经历过家庭背景的相互融合之后,他们还是没有走过自己的一关。有时他们感觉自己离开得太远,就会向对方走近一些,但这样的忽冷忽热、忽远忽近,也令这感情维系好不过两年又原态复萌。我还记得那名一直投入广告的企业家,母亲的商业伙伴中,他一直欣赏母亲的能力,也佩服她作为母亲面对一双病孩子的勇敢。但他可能只是通过报道来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事实会怎么样呢。他以朋友的身份帮助母亲的事业,未将他的心意告诉她,他所做的就是过一段时间找母亲吃顿饭,听母亲说事业或生活上的困难,像一个蓝颜知己。这样的饭从母亲的制作团队创业之初延续到了母亲事业的辉煌时期。
一次,母亲应他的邀请去吃饭,在谈话中突然感到他的理解远超过自己的丈夫,母亲有些心烦意乱。她骨子里需要一个更加温柔的男人对她好,能放她去飞、自由来回的一个男人。
起初,她认为这种理解与默契不过是碰巧而已,但对一个成熟的中年人来说,感觉却无法欺骗理性。就像是踏上了另一条轨道般,母亲看到了另一片关于自己的风景。母亲这么认为是对了,早年她的感性认识是浓过理性,因而她认为她与父亲的婚姻无论怎样是对了,一旦感性消退,理性的声音出现了,所以在第七年的婚姻里,他们能重新坚持最初的爱情。再后来,现在的她正从理性里升华出了感性,抱着对现实一种理解与关怀的态度,也许她要认命,但也许她会更懂得如何调适自己的心情与生活。想象曾让她吃足了苦头,母亲屡次认为与父亲的婚姻会渐渐好转,但通过母亲与一个男人真正的交往,她收获了新的认识,改变了对婚姻的态度,在佛学上说,这个生意上的朋友是她的逆增上源,她在这时候找到了真正的自己,然后她才能找到婚姻中的自己,爱情中的自己,亲情中的自己。
母亲认定了这个人是她人生的另一扇虚掩的窗,只要轻轻一推,她就得到了多年想要景象。
过了一段日子,她也是从情感上认为他将是在事业与生活上更能相互支持照顾的人。她说清楚了自己坚持两个极端里的平衡,而他理解真实并非传闻中那么感动,但让他感动的是她的坚韧。这事业上的伙伴长期培养起来的感情,积聚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像脉冲似的在某一秒就那么迸发了。连母亲的好姐妹胡丽事先看出苗头,欲拿一双儿女当作砝码也阻拦不住了。
母亲、胡丽、他,三个人在顶楼迎着风谈话。
母亲说,一切不用再说了,勉强过在一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会让孩子都跟着受苦,以后培养的是不好的婚姻观念。你以为我做这么大的决定会容易吗,如果能解救,早就可以挽救了。只是我一个人在努力,而他却在往外逃,早先的感情都已经不能与现在的境况相对等了,勉强是不能幸福,何况我们现在都已经无心,无话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第三者插足的原因。我也在做第三者。难道两个家庭没有感情就要靠孩子来稳定,你不要儿女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来去自如还是别的,那么我现在也不得不说,孩子与我是两个独立的人,有各自追求的人生。我离开了,但我永远是他们的母亲,永远也爱着他们两个。
第三者说,请你谅解我们吧,人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难道要一错再错,不给人生一个转折的机会吗?
此时,父亲在博物馆的生活显得清闲得多,他看得开世界,也不愿对这世界多说什么。父亲花了更多时间来照顾我与弟弟的生活,这本是母亲该做的,但是母亲认为这是他不思上进的一点。他感到不被理解,潜意识里需要一个欣赏他工作的人。
母亲与企业家的绯闻闹开后,母亲也坦白了真相,但是都没有绯闻中那么亲近。
母亲去了父亲工作的博物馆,在那里温习他们曾经的记忆。结婚这些年的画面一幕幕地演播,脑子像一家电影院在放映往事。他们就沿着展区走了一圈,她把婚姻的失败总结为时间证明的志趣难合,谁也没有大错。她说不要再固执地相信没有更好的生活,人都是要变的,生活也要变。
父亲以为给了母亲翅膀就足够,但现在是母亲已经要飞走。父亲相信两个人相处理解就可以,他曾经对她刹那的感觉就是他很想保护她,不要受别人的伤害与欺侮。现在他明白,随着时间,母亲已经可以保护自己,母亲曾经把父亲的踏实基调当作是全部,但现在已经不能了,母亲需要向上的让她一直往上升的动力,她一直想安定下来,但时间证明,她克服不了上进好强的心性。
母亲说着说着,谈到我与弟弟的那时候,母亲与父亲同时感受到了心酸。孩子呢,孩子应该怎么办,他们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吗,他们会沦为其他同学的谈资么……
两个人协议分居,没有真正地离婚。这一次,两个人都是清醒的。话说爱情久了变亲情,这亲情像淡盐水,如果两个人的感情积淀很重,那么再掺些水,这盐水仍能盐味,可无休止地掺水,就像婚姻的日子越来越长,这婚姻的滋味趋于白开水,人也会变成白开水。我一向认为,习惯喝白开水的人很着重体会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感受就是这喝下的水的滋味,不必像年轻人喝碳酸饮料或果汁,中年人是不需要那些刺激的,人生的经历万般滋味在心头。
父亲与母亲都尽了努力,两个人此时显示出知书达理,没有在外人面前指责对方的不对,只说缘分尽了。弟弟懂事了,也觉得他们不必再勉强了,若要分开,都不必牵强在维持一起。这是弟自高考决定后做的最大的决定,也是看过无数变化后的最直接不拖泥带水的决定,当我们18岁时他们才正式签字。
我17岁做完了手术把弱视矫正,看到一个更明亮的世界,但还是会看到不愿见到的人,比如高中的饶舌女孩,说我这长得不好那长得坏,可是她凭什么说我,她就长那样地瘦而已;17岁后我的模样已经改观,身材像抽条了似的,我高考时报考了服装与剧本两个专业;弟弟跳了一级跟上了同一届考试,他学的是动画。没什么人给我们选志愿,而我们是遵循了自己的心意,没有冷门热门,所以看到同窗们热烈的讨论与询问,都说自己的志愿是个秘密。
爸找到了崇拜他的人,爱好历史与考古的阿姨,据爸称,她整天来博物馆磨时间,与他有共同语言。妈说,从爸那里习惯了一种安稳,但仍然需要让她更为开心有突破的生活。爸说自己也在选择更适合自己的。也许他们都对了,但求他们尽快安稳下来吧。我和弟已经对什么都没兴趣。我们失去了什么,好像没有;我们得到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有。我们的心是空荡荡的,飘满了自哀自怜的风,只和我们自己说过的话。但我和弟都对生活和自己有希望。我很平庸,弟不平庸。我还要交男朋友,弟也会有爱他的女孩子出现,虽然他从未谈过任何女孩子的话题,父母的婚姻变故虽然对我们有影响,但是却没有让自己崩溃的地步,必竟那是各有各有生活,我可以选择不受近距离影响。我和弟在初中时联系都靠电话,一聊就是一小时。当谈到心仪的男生将我当冷空气一样看待而我仍然觉得他可爱的时候,弟会说我迷眼了怎么会看上那么个人,论细心论才华连弟也比不上呢。那次通话恨得我没和弟通话一个月。妈一次来学校做访问,偷看过我遗忘在家的日记,知道我在初中无聊枯燥的生活中的缕缕遐想,母亲若有若无地警告我学习的时候别想太多,可是转身她也忘记自己对我说的话。妈还是疼弟,觉得亏欠了他很多,给了他想要的一切条件,比如电脑是数字绘图少不了的,比如装裱美观的礼物是少不了的。每当弟接受后,会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收好,不会用它。弟的好脾气是从什么开始转变的,是在外婆那里吗,他从没说与老夫子相处的细节。他就是一天复健看金鱼画金鱼练字而已。另外在东北冷冽的风中,他也克服了障碍学会了滑冰。
而我在空白的状态中,走出教室去看着时代的变化,那些绚丽的色彩在眼睛中变幻。我在迷离的彩色灯光下,看着那些刺青的少年,我小心地喝下第一杯酒,穿上第一件父母的审美观里不入流的衣服。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或错的,我就一直在尝试着除了学习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会适合自己。当然尝试也有错误的时候,我把这些尝试的失错归咎于自己没有天赋。我变得浮躁又肤浅,也许在弟眼里,逃课的我不再像以前那个带领他出走的大姐了,又或者是那个带他去体操场,一不小心让他从单杠上掉下来的姐姐。当时我捧着他流血的额头一路回去,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一路上我也哭了一脸。
只有和弟在一起,才是安宁的,就像双生子一样联系在一起。但我和他又是那么不一样。我是一个右撇子,他是左撇子,他从骄纵变得逆来顺受,而我是从温顺成为了蛮横。我高考落榜,进了一所培训学校,在学校里学会了抽烟喝酒麻将看网吧电影,抛弃了课内的埋头苦读,在培训班里学了动画,飘荡在社会的某一角落里。
一次接到在北京上学的弟的电话,手机里,弟说,他还是会念着那个握住他手的姐姐,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姐姐,要让她过得很好很安稳,有困难就找他。可是他说,好像已经猜不到姐姐的心思想法了,是因为很久没见的结果吗?
只是一切还回得去吗,我看着电视上的母亲,路过博物馆,路过家,不想靠近。
弟在大学里稳定地发挥,别人对他在上完大学还用功刻苦感到新奇。弟有时为大唱片公司设计封面,在联系上母亲之后,他还为母亲的栏目和电视专题片制作提供艺术指导,这些曾经也是我忽闪而过、对弟弟大言不惭的关于理想的种种幻想。
我在高考失利之后,选择上职业培训班,当时习惯了在酒精里忘记自己是谁,梦醒时分也想念自己单纯的时光,有爸有妈有弟弟的时光。
妈在电视剪辑片段里突然看到我的影子,她镇定地找到摄影记者,问清楚了我混的酒吧。然后,她看到从对面的酒吧出来的我,这时我刚刚记起了她昨天的生日。想必这天之前,她会和新伴侣从一家餐厅里庆祝,或者又在某个节目现场废寝忘食地策划、开会、录制吧。我记不清有多少生日没有与她一起度过了。
她开始数落骂我,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怎么不在学校,问我住哪里,然后把我揪回去租的房子里。在我很久没有回去的那间屋子里,有我在子夜时候边喝白开水边写字的文稿。它们被母亲洒落在地,像素色的蝴蝶在飞舞。她这时才像一个母亲一样教育我。我没吭声,她说了很多,最后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看我的反应。
她总是把弟列为我的榜样,说以前多么地认为我有希望。
我一定是醉了,我说如果初中没有把我送去寄宿该多好,把我推了出去,我就像你的包袱、你的障碍,你能不能把我当作你的女儿。
我没想过自己会把感受都说出来,父亲与母亲的婚姻究竟包不包括子女这一项内容,我现在还是拿不准。或者儿女是婚姻的衍生物、副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