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轮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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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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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甫睡醒中觉着人来唤,元荪随众上楼,谈不多时便吃晚饭。元荪见少章假意承欢,一句话也不和自己说,心想何苦在此受气,饭后婉言禀知益甫,说姊夫姊姊前已函催,适才想起也许有点机会,意欲先到北京看一看,不知可否。益甫道:“我本想留你多住几天,听你大哥说现在粥少僧多,谋事不易,既你姊夫函催速去,不要错过机会,那你再住两天就走吧。有事自不必说,如若无事,可快回来,拼舍老脸,我托伯岳想法,能在这里谋得一事,时常在我跟前,岂不是好?”元苏乘机答道:“侄儿因想早一天定局,好使母亲早一天安心,打算明早就走呢。”

益甫虽然年老,人极精细,深知元荪八九岁起便随亡弟宦游江浙,往来大江南北,十一二岁便如成人。昨日细查他的言行,人情世故均颇明了,与寻常初出远门的少年迥乎不同。人既聪明,天性又厚,初见甚是依恋,不等自己留他,便说要随侍些日再进京去,今早令其在津谋事也颇喜欢。等午后孙家回来,两次呆坐出神,似有心事。这时忽然婉言告行,并且走得这急,语气神情又不自然,料知内中必有原故,当众不便盘诘,侧顾少章忿容初敛,转为笑脸,对元荪道:“三弟初来,何必这忙?我想北京粥少僧多,决不会有现成的事等你,还是听我的话,住些日再打主意吧。”元亦答道:“事情虽说不定就有,二姊既来信催,妈在家又盼望,所以想先去看看,到底是在北京好在天津好也好作个定局,免得举棋不定。”

少章知他为了拒绝和阿细赔礼而起,已和阿细夸口,如不办到耳根又是不净,听元荪话拖尾巴,以为他北京谋不到事仍要回来,心越气忿,忍不住脱口说道:“你真年轻不知时务,你嫌我给你找事慢,忙着要走,到北京找不到事又回来,脚踏两头船,天底下哪有那么如意算盘?不信你就试试,包你两头无着落,非糟不可。我看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机会好些。”元荪未及回答,益甫微愠道:“你这是什么话?他为养家出来谋事,本应该哪边快哪边好便就哪边。你是他长兄,那边是他姊夫胞姊,都是骨肉至亲,难道还有见怪的么?他昨天一到便说此来专为投他姊姊,电报快信俱已早发,就你现在给他找到事,也须走一趟才是人情,怎能说他不知事务?我看他本来想住几天,忽然想走,必是你说的那一套不通人情的话使他难堪,年轻人心高气盛,觉你看他不起,不愿在此,但又依恋着这老年伯父,不愿使你多心,说话婉和些罢了。我最后一次和你幺叔分手,他才十二三岁,我已看出他外和内刚,志气远大,几年未见,人情虽较练达,说话中间英气仍自流露,你看年轻,以他这样走哪里都有人欢喜。此次到京迟早虽是运气,决不至于无事可作,稍得人力便可扶摇直上,你当他是非依赖自己人不可,那就错了,你幺叔服官清正,一生忠厚,所生诸子只他最良,万无不发之理。自家兄弟千里远来,你不能扶助他建立,也须多加鼓励,如何总说拂意的话,真是荒唐!”少章强笑惟诺,不敢则声。益甫随令元荪后日再走,并说明日不去孙家教书,饭后领了元荪出游,玩上一天。元荪闻言,感激得口中应是,心里发酸,几乎流下泪来。谈到夜深,方各安歇。

次早元荪防少章又来絮聒,起床洗漱便上楼去。益甫拿了五元钱添不了少的菜,饭后本定出游市街看戏,元荪知益甫爱打牌消遣,年老厌嚣,不喜听戏,出游纯为自己,便请改为陪伯父打牌,晚来出吃小馆。益甫知他孝思,也就笑诺。元荪又暗和蓉仙、黄氏商定,爷爷如有大牌,便谁也不许和,务使大胜,以博老人一笑。并令雄图在旁暗示。所输的钱全由自己暗中赔偿。彼时打牌并无门前清,断幺全幺,清龙浑龙一般高等花样,自摸不求人,现时至少三番,也只管得什二和,全仗做大牌。往日打牌这些孙媳儿女都想赢老人的,益甫只管赢了也被孙儿女抢要了去。在场时仍是当年好胜心情。元荪一上场便故意说:“往日输赢不清,虽是自己的人,赌时不认真无什意思。”益甫也笑说:“元儿话说得对,没钱不许上场,输了不许往回要。从此我赢了就要,不再还了。”黄氏、蓉仙都跟着凑趣,说:“爷爷才拿了孙家的束脩,该输给儿媳孙女们零用了。”少章在旁说:“三弟川资富余,不孝敬伯父几个,还想赢伯父的?”元荪没理他。益甫道:“你知他心思么?我生平就这一件短处,你如有孝心,找些人来陪我打了。他不这么说还有什么意思?你也配说人?”少章见老父真爱元荪,只于生气,站在桌旁看牌。

益甫当日高兴,手气又好,头副牌元有的庄,便和了一百二十和的两番,等自己庄上,又是起手一坎东风,一对发财,又是万字一色架子,却多着五六筒两张。少章见发财和元荪对死,下家又有七八九万,力说该开九万对,又说那一对死牌,益甫原意吃二六万,听四七筒,发财做将,哪知元荪本意讨老人喜欢,听出话因,恰巧有九张筒子在手,假作做牌,放着孤一筒不打,先开发财对。益甫如不开九万,正听张三番,本就后悔。偏巧蓉仙打东风,益甫开杠,杠上又是一张六万,恰是杠上开花,益甫只好改调六筒麻将,等转手摸进一张八万,六筒打去,却不料蓉仙手里是一坎,结果被下家黄氏和去。益甫埋怨少章多嘴,不令再看。少章更觉元荪太好,赌气回房抽烟去讫。

黄氏、蓉仙人均老实,益甫连背了两圈未和。后来雄图见爷爷不令旁劝,假作在元荪身后看牌,暗中指点,元荪连放了好几张,手气才渐转过,雄图也就走开。元荪还要留他再看一会,益甫说点牌要清净,叫他在此反倒讨嫌,元苏只得罢了。搬庄之后元称虽没法再放牌,可是益甫手气已旺,元苏也和了两牌大的,八圈打完益甫成了大赢客,元称不输,因牌底小,黄氏、蓉仙各输了三四元。元荪早每人给了五元作本,如数付讫,益甫甚是高兴,要率元苏及孙女儿去吃小馆。元荪笑说:“侄儿才想赢了钱会钞的,偏生手气不济,今天先吃伯爹,侄儿也会做几样菜,明早侄儿亲到厨房做两样菜孝敬伯爹之后再走吧。”益甫道:“我近年老了,常日无事,看书多了又头晕,只有打个小牌消遣,孙儿女们表面顺承,心里却嫌我慢,又打得小。我不说话极少有人提头的。我到孙家教书一半也是为了解闷。你大哥只是当面听话,背后什么都来,就没真心孝敬过一天。他如像你这样先意承志,我也稍微喜欢了。”元荪不敢答话,略微歇息,便同去至法租界松记广东饭馆吃了一顿饭。

次早益甫仍去孙家。元苏亲出,买来火腿、鸡鸭,做了几样可口的菜肴,候益甫回来吃了。元苏因少章背着益甫老沉着一张脸,和他叫应说话也不理睬,心中老大不快。饭后便向益甫重又禀辞。益甫知他去心甚切,便不再留,谆谆训勉了几句,命到京后时常来信,暂时如不得意可回天津另作他图。又拿出二十元给元苏零用。元苏知道少章赋闲,就有好事也不顾家,全仗大侄雄飞一人支持,但又养着三房妻妾,家累太重,入不敷出,一半要拉亏空度日,无什余钱孝敬老人,益甫平日零用仅仅孙家这点束脩,孙儿女们又多,免不得还要用去一些,手边时常拈据,如非恐人疑心亡父留有宦囊,自己携金出游,又恐事若缓成,有身边数百元可抵得一年老母用度,不敢扯散,直恨不能孝敬伯父数十百元才对心思,如何反去削他的?再四坚辞,力说:“本来尊者之赐怎敢辞谢,只为身边川资还未用完,昨日同来的友人行时又送了些,此去北京是住姊夫家中,无什用度,即或日久缺用,也可向姊姊暂借几个,不致十分空乏。伯爹手边又不宽裕,侄儿无力孝敬,如何忍心再用伯爹的钱?将来真个为难再和伯爹写信来要也是一样。”

益甫笑道:“元儿,你做的事只哄了我一时,当我不知道么?昨天打牌,我见大孙媳和四孙女与往日情形大不相同,我每和一副大牌,她两个只笑,争着给钱,全不似往日怕输神气。打完又没和我要红钱。当时高兴头上还不怎觉得,事后想起可疑,睡时唤四女一问,才知你为我讨喜欢,事前约好,还怕我和不了大牌,又叫雄孙抱芽心膀子,这与你爹昔年在家约人陪祖父打纸牌的做法一样,今早又亲自做菜孝敬我吃。子侄对于老人先意承欢原是对的,但你千里远来,家况又不好,我做伯父的无力扶植,给你钱用,反累你把朋友送你的钱为讨我一时欢心花去好些,怎说得过去?这二十元也只补还你而已,你偏有孝心,执意不收。因而想起我家数百年诗书孝友的家风,到我和你爹这一辈上,虽不算孝,也还稍知体贴亲心,友于兄弟,不管怎样,天性总是厚的。到底下这一辈,自你大哥起便不是东西,一味当面孝顺,全是假的。只说世道凌夷,家风已坠,不料还有你这一个好子弟。

“我不信鬼神,却极信因果,必是我以前宦游多年,后来虽然迎养父母,并没多年便相次见背,子职多亏,所以儿孙变本加厉,无一知道孝顺。而你爹从小天性纯厚,只戊子年中举以后进京会试,和初到浙苏服官,前后离开过二三年,始终膝下承欢,无违色笑,你从小便受熏陶感化,故此迥与他们不同。我本想成全你的孝思,不打算说明,继一想,使你大哥侄儿们看个样惭愧惭愧倒好。我虽年老,自知灵智不昏,近年想得开,装糊涂则有之,真假是非一见便知。你既不在此久留,你叮嘱四孙女的话说得极好,如非她胆小老实,我又问得巧妙,决不会再有别人知道。既非讨好,亦非沾名,纯出天性。我阅历甚多,富贵功名虽有命定,但是天性真厚的人一生决无过不去的事,何况你的才识器度、聪明机智都是必发之相。这钱只管收下。我除爱打小牌消遣,输几个,无什用处,就紧也不在这二十块钱。此去时常想起我连日所教的话去处世接物,决无他虑,而且起来也快,只管安心好了。”少章在侧闻言,自是又愧又恨,不敢开口。益甫因晚车到京太晚,又令厨子做了一顿精美点心。元荪吃完,先去祖宗堂前焚香而拜,又向益甫少章拜别,始终也没再理阿细,径往老车站买票,直赴北京而去。

 第14章 仆仆征途 千里见骨肉 茫茫尘海 广厦集闲人

此时行车较慢,元荪坐的是四点四十五分客车,到京已八点半,夏日天长,还未黑透。元荪姊夫章拙庵住宣武门外校场四条,家有七旬老母。前妻生有一女,因元荪二姊多年不育,过继了一个儿子,名叫孟兴,人甚好学忠厚,这一子一女均比元荪小两三岁。那妾姓官,出身旗门,是周氏以己无子,强给拙庵娶的,入门才只四年,生有一子一女,俱在怀抱。元荪路上盘算,到时天晚,姊夫为人虽好,但是家有老母,姊姊素向婆家,好做面子,对异母弟又存歧视,孝服在身,夜往登门恐遭不快,不如在城外寻个小客店住上一夜,明早先通电话通知姊姊,听她一句,或是径直往见,或是请她到客店来见面,商量好了再走。并且带的礼物如何送法,也应照母亲所说请她作主分配。

主意打定,车快到时先照往日出门办法,将随身行李放在一旁,车票行李票捏在手里静坐等候。车一到站,各机房接客的同众脚行一拥而上,车客也纷纷搬运行李。有的亲友来接,有的乱喊茶房、脚夫、店伙,此喧彼嚷,都是抢着先下,仿佛下晚了就吃亏似的。各接客的和扒手便乘庸人自扰这个忙乱劲大行其道,一个用手,一个用口,或偷或讹,或抢或骗,方法各别,反正吃人一样。元荪守住行李坐在那里。接客的来问住店不住,只把头一摇。等客下净,才唤来一个半老脚夫肩了行李一同走下,迎头又遇见几个接客的,元荪见内中一个无什匪气,所持店牌是长发栈,知道这是老牌子,京、津、沪、汉通都口岸均有分号,不致讹人,足靠得住,便把店牌接过,同去取了行李,走出站外,雇了一辆骡车,同往骡马市赶去。房价等等、灯水客饭等项在接客时已先讲定,店伙见他年纪虽轻,是个常出门的内行客人,本京又有亲友,原是规矩买卖,既非空子,也就竭诚招待,没得话说。

元荪到店,略微洗漱,叫了一碗木犀饭吃罢,才往章宅打电话。果然元荪二姊瑞华对元荪北来本非全出诚意,不来写信去催,一听人到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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