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岂不浪费一次机会?下一次机会还不知到哪里去寻找。想想过年不到一个月了,心里急得发痛。又咬牙切齿地恨着那些人,他们把该想的事都想尽了,也不给后面的人留个缝儿,让我也钻一钻。不去细想不知道,细想了才知道事情真不那么简单。这天晚上我去找晏老师,刚走到二楼丁小槐下来了,我马上转了身子往上走。丁小槐说:〃咦,你找谁?〃我说:〃董柳在你家吗?〃我想也没想居然随口就这么转了一个弯,我自己都感到惊异。他说:〃不在。〃我跟他一起下楼,一边说:〃吃过晚饭就带一波出去了,我以为她带儿子找强强玩呢,一波就是喜欢跟你家强强玩。〃我见鬼讲鬼话讲得像这么回事,连自己都没想到,我还是有点素质的吧。他说:〃没来,没来。〃我拍着自己的头说:〃哪里去了!又冷又黑到哪里去了嘛!〃往家里方向走去,看见丁小槐出了大院,又转了回来,在门口敲了两下,再两下,晏老师把门开了。我把这几天的情况给他讲了,叹气说:〃事情真的不简单呢,拿放大镜都找不出一条缝来,让我也钻一钻。〃他说:〃简单了还等你来献计献策,别人的脖子上也不是结的葫芦瓜。〃讨论了好久,还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切入口。我想到尹玉娥因丈夫当计财处副处长很多年了还不见新的动静,经常拐弯抹角说些怪话,是不是可以拿她开刀?想讲出来又怕晏老师看小了我,一开始就把同办公室的人给卖了,也实在太那个了。可是不卖别人自己哪里会有机会?急了就不管那么多了。犹豫着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我说:〃化工厅是扭亏为盈,煤炭厅是安全生产,公安厅是降低发案率,都有具体的指标。如今数字时代是数字说话,卫生厅几大数字都摆在那里,再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招来。〃他说:〃慢慢想想,实在不行了我给你提供几发炮弹,拿着可以轰倒几个人。〃想不到他也走到这条思路上来了。我说:〃万不得已再说。〃出门时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看看,对我努一努嘴。我〃嗖〃地一下就闪了出去。
54、一个入口
刘跃进打电话来说搬了新家,请我和胡一兵去玩玩,去了才知道他结婚了。我说:〃前几天你才谈恋爱,这就结婚了!〃胡一兵说:〃人生的滋味如何?〃新娘子凌若云正在端茶,脸上都羞红了,低了头不做声。胡一兵对她说:〃刘跃进晚上跟你讲哲学,你卷起铺盖睡到客厅里去,看他还讲不讲。〃刘跃进请我们吃糖,我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几粒糖就
打发了?〃他说:〃学院里都这样,婚礼都免了。〃胡一兵说:〃这么靓的新娘子,你让她两地分居?〃刘跃进说:〃学校答应调她来我们系当资料员,她还不想呢,想到合资企业去。自己又没有专业,那有什么好去的?〃凌若云说:〃胡大哥你说去哪里好?〃胡一兵闭着眼悠悠地点着头说:〃去哪里好,那要看对谁,对跃进他吧,还是当资料员的好。〃刘跃进说:〃说了吧,说了吧。〃凌若云就不做声了。
胡一兵谈起了自己的生意,说得兴奋了,我听出了一线蛛丝马迹。他的一份生意跟汕尾那边有关,大概是走私胶卷香烟之类。我说:〃别哪一天被逮住了,我还指望着你三万块钱呢。〃他说:〃不会,我又不亲自到海上去接货。〃又说:〃那三万块钱你随时通知我,你跟那边血防部门联系好了,我买了药带记者开车过去,我就当这是个形象广告。〃刘跃进说:〃企业家就是精,捐献也不吃亏。〃胡一兵说:〃你现在叫我企业家,我应了要厚着点脸皮,再过三五年,省长都要叫我企业家,你们信相不?现在是原始积累没办法,过了积累期你再聪明都只能给别人打工了。那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我就不干了,正正经经做个正正经经的企业家。〃我看见他把一黑疙瘩竖在桌子上,说:〃这个东西怎么有点像电话?〃他说:〃本来就是电话,移动着打的,又叫大哥大。〃我说:〃大哥大?这么好个东西怎么取个名字跟母鸡叫似的,长得也跟半块砖头似的。〃他说:〃可惜刘跃进这里没有电话,不然我打一个,就会响铃。〃我抚摸着那黑黑的半块砖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巧妙的东西。〃他说:〃新款式要出来了,只有这一半大,一万多块钱一部,我在电信局的陈列馆里看到了。〃我想着要向他讨个主意,反正他自己也没干什么好事,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趁着新娘子到房间里去了,我犹豫之间想起那把虚幻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直逼着我。我把右手举起来比划了一下,落下来在太阳穴处顶了一下,顺势滑了下来。我脸上堆了笑,心里说:〃你还要面子,你有面子吗?老子以儿子的名义毙了你!〃于是向胡一兵讨了一根烟,刘跃进也陪我们吸了一根。在烟雾缭绕之中我感到了一种气氛,终于下了决心说:〃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也可以说是兄弟,今天大家掏心窝说句话。〃胡一兵说:〃说!〃我说:〃什么叫掏心窝的话,就是自己睁了眼睡不着,在心里结着一个大疙瘩化不开的事,像一把三角尖刀在心上剜啊剜,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滴下来的事。〃胡一兵马上收了那种玩世的笑说:〃你,你吗?〃这使我感到了他是一个真朋友。我说:〃我一波烫伤了,唯一来探望的就是你们两个,就凭着这一点,我也把你们看作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人在世上有几个这样的朋友?有时候连老婆也只能说一半留一半呢。你们送了花篮来,告诉你们真话,前面那两个花篮不是别人送的,是我自己买了放在那里撑面子的。丑吧!怎么隔壁那个小女孩子动个阑尾手术,花篮摆满了一屋子,床下都塞的是?我看透了这个世界在用怎样的眼光看人,我没办法!可没办法那一辈子就算了?人们有两辈子吗?世事如此,我也只能如此。广播里天天唱好人一生平安,我看好人就平安不了,他要什么没什么他凭什么平安?那些把自己的上下左右前后都设计得滴水漏的人,他们才一生平安呢!我跟不讲道理的世界去讲道理,我不是其蠢如猪?〃我轻笑了一下,〃其蠢如猪。〃胡一兵说:〃世界不是不讲道理,而是道理实际上有另外一种讲法,报纸上看不到的讲法。〃刘跃进说:〃大为几个花篮对你刺激就这么大?〃我说:〃这只是一种象征,后面还有一系列的内容。〃他说:〃那也不必这样偏激吧,大为你又走到另一个极端来了。〃胡一兵说:〃刘跃进你燕尔新婚,心情不一样,我还是挺理解大为的。这个世界宣传的时候讲道理,操作起来讲功利,会上讲道理,会后讲功利,没钱没权的人到哪里都免开尊口。道理讲得最好的人就是功利讲得最多的人,因为他比别人看得透。我早就想通了,不然我也不会往汕尾那边跑了。几年前有人说我干这事,我能跟他把命拼了!〃又说:〃大为世界到底还是改造了你。有首歌唱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他拉起嗓子唱了几句,〃你说是谁改变了谁?你改变世界,你是老几?大为你以前总是说不进油盐,我还想着你少点悟性没救了呢,结果还是悟了,坏事变好事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刘跃进说:〃一兵你别把大为教唆坏了。〃胡一兵抿了嘴笑,一根指头点了他说:〃还剩下最后一个坚守者,早晚也要悟的,没有谁能够抗拒历史,这是宿命啊,宿命!〃刘跃进说:〃我就不相信什么宿命,什么大势所趋无法抗拒这些说辞。他们放弃了,那是他们的选择,战胜不了自己所作出的选择。真正有信念的人,在弹尽粮绝的境地中都能够做点什么,都能够保持从容。〃我说:〃我真的没有力量保持从容,更要命的是想不出那种从容有什么意义。我自己要变坏的,要不一兵他教唆也教唆不坏。人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变好变坏的。我再不变坏点,一辈子就完了,好多小青年都当科长了,我的脸都没处摆了。我冲着这张脸,我也不打算要脸了,要了这么多年的脸,到最后还是没有要到脸,生活的辩证法就是如此。人家看你脸上是科长处长,不看你脸上是好人坏人,你越要脸就越没有脸。〃刘跃进摇头叹气说:〃想不到大为都变了,我对世界真的要刮目相看了。〃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说了,又说:〃你们见得多,路子广,看看有什么主意,让我找一个切入点,一个入口,我有了靠近的机会也说一两句有力气的话来,大人物拢他一次边不容易!〃胡一兵想一想说:〃让他上一两次电视怎么样?我还是有办法安排的。〃我说:〃他经常上电视,除非是中央台那还算回事。省里吧,搞个专访还差不多。〃他说:〃个人专访要省委宣传部批,几百个厅长,摆不平吧。再说你一开始就表忠心,也太明显了,要不经意地说到他心坎上,让他觉得跟你有默契,那才是水平呢。〃这时竖在桌上的大哥大响了,胡一兵抓起来回话。我心想这大哥大不知马厅长有没有,没有了就叫胡一兵献一份爱心,搞个新款式的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马厅长可不是什么都搂着的人,如果被回绝了,下面的戏就不好唱了。这时心中忽地一亮,陈列馆,电信局有,卫生厅怎么不能有?谁的丰功伟绩,都在那里陈列着,不就是进入了历史吗?我把这个想法讲了,刘跃进说:〃这合适吗?省里有几百个厅级单位,都建一个陈列馆,那要花多少钱又有几个人去看?这个想法太黑色幽默了点。〃我一下子泄了气。胡一兵说:〃作为一个默契点,我觉得不错。你说黑色幽默也有点黑色幽默,但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不这么想,也感觉不到。到了那个份上的人想法就不同了,什么好事,哪怕代价再大,那也是他该得的。他们为自己考虑得最深最细,什么事站在他们的角度一想,不合理的事也合理了,不然电信局的陈列馆怎么搞起来的?〃我说:〃我总是把自己当作黑色幽默的最后对象,没想过黑色幽默也可以发生在大人物身上。〃刘跃进说:〃大为你真的出这样的歪主意?〃我说:〃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吃过午饭我和胡一兵回去,刘跃进摸着胡一兵的皇冠车说:〃我们校长也没有这样的车呢。〃新娘子摸着车,很有兴趣的样子,问这问那。胡一兵说:〃在电视台开车开惯了,出来了没有车开,活着一点感觉都没有。做生意的人,车就是一张脸,没有脸谁相信你?〃上了车我说:〃想不到连我池大为都堕落了。〃他说:〃你怎么就不能堕落?你还在想着自己是什么历史人物?要干就不能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然走了第一步没有第二步。〃我叹气说:〃我希望还有那么一些人不要像我这样才好,我是没有救了。〃他说:〃你遇到的问题,别人就没遇到?现在是全国山河一片红,都在一个模子里装着嘛。〃我说:〃这样说起来就更没有希望了。〃他说:〃你要抱什么希望才叫希望?我看你还左右摆两年,那就真的没希望了。〃我使劲拍自己的头说:〃我糊涂了,我又糊涂了。〃我把自己的头都拍痛了,不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惩罚自己。
车到半路我说下去买点东西,下了车就转车去了电信局。
晚上我溜到晏老师家,把事情讲了。他吸着烟不做声,我以为他要否决这个想法了,谁知他说:〃不错,不错。〃我说:〃是不是有点荒谬?〃他说:〃一般人可能这样看,但大人物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想着自己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政绩实在太卓越了,不刻一块纪念碑实在太委屈了,而且他这样想了,别人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去说,谁会说真话道出那点滑稽。历史上很多可笑的事都活生生这样做出来了,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我说:〃能不能找个机会,我装作碰上了,把这个建议拿出去?我都等不及了。〃他说:〃还是送上门去效果好些,也自然些。〃又说:〃他如果问你陈列什么内容,你怎么说?〃我说:〃我还真没想过,起码搞七八个系列吧。〃他说:〃你不能设计那么好,否则意识到你有备而来,反而心生警惕。他有了这个念头他自然会去设计。你点到即可,说出来要漫不经心,好像自己觉得实在有这种必要。〃我叹气说:〃说起来我心里还是很不安,那么多病人挺着肚子等着药救命,我倒出个主意把大把的钱往几个人脸上贴金,我都成什么了!〃晏老师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这件事。这是一个走上去说话的入口,好不容易找到了,就不能放弃。因此我得把内心自尊的抵抗击溃,把清高和骄傲放下来,把大人物的想法当作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一个入口,一个入口!犹豫之间我用手顺着一波的腿摸下去,摸到了他小腿上的那块伤疤,光滑,平整,圆圆的如硬币那么大一块。我感到了一种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