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出。
第九章 曲终人散
及笄的第二天上午,万师傅早早地来到我的庭院。在苜蓿的强烈要求下,我打消了继续穿襦裙的念头,转而穿上了一套粉紫长衫比甲,类似于今天的长马甲,无袖无领,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显得雍容华贵。头发也被绾成了堕马髻,还插上一支翡翠柄的镶金发簪,顶端雕以两朵牡丹,下面坠以小颗珍珠的流苏,摇曳生姿。这打扮看起来倒也新奇,但我清楚,这是及笄之后妇女的样式,我穿成这样也就意味着是待嫁的闺女了。
艳阳高照,凉风凛凛,天气十分舒畅,然而我的心情却颇显沉重,因为上次与李阙切磋琴艺之时师傅就说了,等我及笄之后他要离开,这样的话,今天就是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
师傅仍然像往常一样踏着落叶款款而来,一脸的轻松和怡然完全看不出与平日有什么不同。“锦儿见过师傅!”我微微行礼道,他抬手虚扶,径直去了他一贯就座的位置。我轻轻启唇道:“师傅,今日咱们学什么?”高深难测的眼神再次扑来,他微扬嘴角,淡然一笑道:“今日就由你来抚琴,我只旁听便是!”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徐徐走至丝桐跟前,不禁暗自腹诽道,难道今天不准备再教我了?让我抚琴,他只旁听,这又是唱的哪出?
我依旧坐在丝桐之前抚琴,他认真地听着,并不打断,也不作任何评论,我不愿提及离别之事,只是一曲接一曲地弹,而且是按照他教我练习的顺序。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即逝,每弹一曲,当时的情景就呈现在眼前,这样的陈列和堆砌却让我莫名悲伤。三个月来,我把他当良师,当益友,倾心交谈,戏侃人生。。。有些事情我不知道缘由,知道他不愿说我也不问,我知道的只有他的名字而已,如今将近离别又好像他根本不曾来过。他走到我面前,一手按住琴弦,“可以了,不用再弹了!”我随即停下,缓缓看向他,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今天根本就不是离别之日,又好像他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默许我将所有的曲子一一弹出,却又在最后一首将要结束之际将我打断,我不言,只是等他开口。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丝桐,斜挑着眉说:“你不问为什么吗?”我坦然直视过去,悠悠道:“师傅想说自会告知锦儿,否则也无需多问。”他微微扯起嘴角,“是吗?那可否告诉我,你的信念是什么?”我十分笃定地说:“实现我应有的价值,竭尽全力去做我想做的事!”他轻嗤一声,继续大笑道:“说得好!好一个应有的价值!我想挽救一些人,阻止一些事,可是我为了我自认为的价值,却失去了更多珍贵的东西,而他们也必将为了他们所谓的价值付出惨重的代价。。。”我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些什么人什么事,不懂那代价是什么,更不知道这些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我将那个“我”字拖了个重音,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说:“我希望你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不要卷入是非之中!”“是非?难道师父是遇到什么难事怕连累了我?”他顿了一下,轻叹道:“算是吧!”我继续追问:“那师傅还会来看我吗?”他徐徐转过身,背对着我,须臾,说道:“或许吧,但我希望我们不要见面,起码在成化年间!记住,如果有人向你问起我的事,你就如实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提起这把丝桐是我所赠之物!”“是,师傅,锦儿知道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而说道:“今日是我授你最后一课,你的琴艺已经非常精湛,本来无需我再多教,现在我就用这丝桐再为你弹奏一曲,算是作别!”我起身让开,他敛衣落座,用丝桐弹奏了一首秋塞吟,弦起弦落,声声铿然。
秋风将庭院的树叶吹得熙熙簌簌地颤抖,地上刮起层层落叶,飞舞,打旋,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提醒着什么,我傻傻站在那里,随风吹乱我的发,任秋叶在身上肆意鞭打。曲毕,弦颤,他起身径直离去,不再回头,不再说一个字,弦音回旋,久久不散,一如我们的离别,似止未止。
之前想过最后一课会上得难受,但没料到是这般难受。这背后到底隐瞒着什么不可告人秘密,这丝桐又有何用意?我百思不得其解,潜意识中,有种想要弄清楚的强烈欲望在挣扎,是非,秘密,到底是什么?我坐在丝桐之前一再思考,就是想不出任何头绪。这时苜蓿对我喊道:“小姐,紫荆姑娘来了!”回头一看,真的是她,昨天闹出了当众上香的笑话,结果弄得不欢而散,她却这么快就来找我了,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连忙站起身迎她进来,“表姐,昨天的事是我糊涂了,千万别往心上去啊!”紫荆笑盈盈地进来坐下,听我一说赶紧起身,娓娓笑道:“哪里哪里,昨天是我一时冲动,搅了大家的兴致,该是我赔礼才对!”说着竟真的给我行礼,我作势扶她起来,试探着问:“表姐太客气了,难道今日是专门来道歉的不成?”她却笑得极其自然,“说起来,咱们毕竟是自家姐妹,平时应该多走动走动,活络活络感情总是好的!”我心里本来就堵得慌,最怕跟人说一大堆客套话,偏偏这个紫荆每次见我都要客套个不停,为了人缘着想,我也不便得罪于她,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表姐说的是。”我只是微笑着回答,并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
紫荆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找话题,她微微一笑,继而说道:“上次你送我的那套水蓝褥裙真是好看,丝绸质地好还不说,连绣工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我喜欢得紧,平日都收在柜子里舍不得穿呢!”我僵笑着说:“是吗?表姐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她掩嘴笑道:“这李公子啊,还真是心细如尘,听说那天你就随便看了看那丝绸,他就暗自买了派人送到了家里!他家世好,人长得又潇洒,多才多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啊,锦儿日后嫁进他们家可就有福了!”我闻言很是反感,但又不禁一笑,“表姐既然这般欣赏他,为何当初自己不让二娘帮你说说呢?以你的相貌许是可以的!”紫荆畅然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人家看上的不是你嘛,我哪有那个福分?!”“表姐喝点茶吧,这是父亲让人新送过来的铁观音,香味极好!”说着我就给她倒茶,免得她一直喋喋不休。
她客气地伸手过来,“我自己来吧,别太客气了,说起来你还是这家里的小姐呢!”我的手没有撤开,她的手恰好覆上我的手背,我顺手拂开她的手,突然感觉刮得一丝疼痛,随便翻开她的手看,竟是老茧!她迅速缩回手,我却奇怪了,她好歹也是出身富商家庭,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氏待她也挺好,她的手上怎么会有茧呢?我笑着试问道:“表姐手上的茧可刮疼锦儿了,你又不是习武之人,难道是二娘虐待你,让你做苦力了?”她敷衍着笑了笑,“怎么会呢?姨妈一向疼我。。。”说着就径自取了茶杯喝茶,见她回避,我也不再追问。
她徐徐放下茶杯,转而说:“听说万师傅今日就离开张家了,这教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看我已然及笄不方便再来了吧!”自己的话一出口,我顿时想起来了,师傅说过,如果有人问起他的事。。。如果,那是不是说,这问的人跟这件事也有关系?紫荆继续追问道:“都教了这么些日子了,就算走也应该留下点什么作为纪念啊,你说是不是?”这话都问出来了,八成跟她相关,于是我便假装恶狠狠地说:“就是啊,可恨的是这万师傅不念及师生情谊也就算了,连个只言片语的嘱咐都没有,真是心寒啊,亏我还将他当做良师益友!”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见她不言,我就戏谑地笑道:“只是锦儿不知,表姐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难不成你又欣赏他了?人家可是比你大了上十岁呢!”“哪有,别胡说八道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关心你嘛!”她赶紧敷衍道,“好好好,谢谢表姐的关心,延儿还找我去玩呢,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就先回去歇息吧!”弄清意图,我立刻下了逐客令,“那好,我改日再来陪你!”她浅笑着起身,我笑着送她出去。
我脸上的笑容一回房就瞬间消失了,苜蓿见我脸色不对,上前问道:“小姐,这紫荆怎么好端端地来找你聊天?说话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我严肃地看着苜蓿说:“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后多注意一些,特别是丝桐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苜蓿知道我的言下之意,只是默默点头。
第十章 媒妁之言
自从我及笄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万师傅离开了,李阙也不便像以前一样频繁来访,紫荆始终保持着神秘,偶尔来找我也是说些有的没的,鹤龄和延龄一如既往地玩闹,顾昂时不时会过来看看苜蓿,然后跟我讲一些江湖上的趣事···一切看似平静如常,但我知道,父亲迟早会跟我提起成亲之事。
这里的腊月很是热闹,人们都是大老早就开始添置年货,让人感觉好像明天就要过年一样。晚饭后,张管家找到我,他说父亲请我去书房议事。这里的少男少女在加冠和及笄之前都只算是小孩子,即使平常宴宾也不能上桌吃饭,如今父亲说议事,想必是已经将我当做待嫁的妇人了。我依照吩咐来到书房,娓娓道:“爹爹,不知爹爹找我所为何事?”父亲闻声放下手上的笔,让我坐下,思忖了片刻才悠悠说道:“锦儿,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瞒你说,早在及笄之前你的婚事就定下了,这李公子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我看得出他待你是一片真心。。。”这还叫不瞒我说?我极为愤懑地说:“那爹爹还让我来议个什么事?这不是你们早就为我安排好了的吗?何时又有人问过我的想法了?!”父亲听我一说,顿时就有点为难了,缓了缓,继而道:“姑娘家成亲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二娘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才给你觅上这门亲事,之前我也曾反对过,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你二娘说的有道理。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们的亲事定在二月十五,你应该早日安下心来!这个年也是你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为父舍不得你啊。。。”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听了这席话还是难免觉得心寒,父亲为何如此软弱?连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听信金氏的唆使,搞半天原来这亲事还是金氏一手操办的!自己没女儿就想把我卖了换聘礼吗?一听父亲松口说舍不得,我立即问道:“既然爹爹舍不得我,何不再多留我几年?!”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地说:“不是为父不想啊,上次及笄之时,李夫人亲自来为你授礼,之后把日子都给订好了!若是再留下去,我不好给李少卿交代啊!”我心知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益,此时便只好顺从地说:“锦儿听随爹爹安排,还望爹爹不要因此难过,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房了!”“好孩子,慢点走,让张管家送送你!”我转身离去,他仍伫立在那儿,一直看着我。总的来说,父亲是一个软弱的好人,我不想伤他的心,但我也绝不可能就此妥协。
第二天上午跟苜蓿下棋,我一改以往的强势之风,处处被困,苜蓿狐疑地问:“小姐,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我推开棋盘,正色道:“如果我要走,你跟不跟我?”苜蓿连忙走到我面前,诧异地问:“难道小姐要逃婚?”说一出口,她就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环顾左右,生怕被人听见。我拉开她的手,神秘地笑着说:“你只说你跟还是不跟!”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小姐,此事万万不可张扬,如若小姐要走,我定当相随!”“吃苦也愿意?”“愿意!小姐对我家有再造之恩,哪怕要我性命我也愿意!”看她那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好笑,“不至于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如果我跑了的话,他们也一定会责罚于你!”她闷闷地点头称是,接下来我便将我的全部计划告诉苜蓿,让她配合我一步步地实施。
这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银子,没有银子出去真的难以生存。除去月钱以外,我让苜蓿打着各种旗号去账房报账,诸如添置衣裳、首饰、笔墨纸砚和买书等等的借口全部都给数了出来。从腊月中旬攒到二月份只有一个多月,能够使用的手段都被我们用上了,父亲和金氏见我即将出嫁,看了账本也不会多说什么。时光还是在平静地流逝,很快就迎来了新年,能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