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值二月初,我依旧时时去正殿大堂探班,我轻轻绕到佑樘身后给他捏肩,他转过身笑着说:“这马文升果然不是吃素的,手段比王恕还狠,一上任就罢免了三十多个贪污的官员,现在整个兵部都是人心惶惶,哭天抢地啊!”我听了呵呵直笑起来,“姜还是老的辣嘛,这些老臣都是可用之才,咱们这样慢慢给朝廷换血也不知道要换到什么时候…”他笃定地说:“换到天下太平,百姓富足,政治清明为止!”我抚上他的额给他揉太阳穴,“天下固然重要,你也不要太忙碌了,适当休息一下总是好的!”他搂着我的腰轻笑道:“我这不是在偷懒吗?!”
正当我们嬉笑之时,萧敬在门口禀报道:“李指挥使求见!”我暗想,自从把李骏霄给拉进宫,还真是圈住他了,说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其实佑樘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是让他去查,今日前来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佑樘发话道:“宣!”我赶紧从佑樘怀里挣出来,乖乖站到旁边去,佑樘缓缓转过身,李骏霄很快就进来了。俗套地行礼之后递上一封信函,并禀报说:“马文升这回惹祸上身了!许多被他罢掉的人都抄起弓箭,潜伏在他府邸附近准备刺杀他,他现在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又有人写了这封匿名信,嚣张地用箭射进了长安门!”这些兵部出身的人还真是豪爽得紧,马文升抄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就抄起弓箭报复来了,这群家伙胆子也忒大,写了匿名信也就算了,还敢射长安门!这根本就是公然蔑视皇权…
我还没联想得太远,佑樘已经发怒了,厉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射朕的长安门,这将朕置于何处?!你三日之内给我查出射箭之人,还有在他家附近潜伏的人,一个都不要漏!”李骏霄答道:“卑职遵旨!”他与我眼神对撞,算是打过招呼了,之后便退了出去。佑樘又让萧敬传来徐成和顾昂,此时顾昂已经跟在徐成手下混了,没什么正式的职位,但前景一片光明。他们进殿叩拜,佑樘没有多作任何解释,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吩咐道:“徐成,你带人护送马文升上朝下朝,不得有任何闪失,若是有肆意刺杀者,格杀勿论!顾昂,你负责带人潜伏在他府邸周围,一定要保护他家人的安全,发现可疑者便直接逮捕调查!”堂下传来二人的声音,“卑职遵旨!”徐成精于世事,并不多问,只是侯在原地等待佑樘的吩咐,顾昂狐疑地抬头,像是想问什么,我见佑樘正在气头,便用眼色制止了他,他这才会意地把话吞了回去。
他们退下以后,我走到佑樘身边,再次给他捏肩,“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吩咐下去就没事了,那马文升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经历了大风大浪仍旧屹立不倒,量他也不会随便让人给欺负了去!”佑樘这才淡淡笑了笑,继而感叹道:“真是不让我省心啊!去年河南闹蝗灾,整个秋季的粮税都给免了,现在四川又闹饥荒,连陕西都没能幸免…”我暗忖道,亏你还以九五之尊四处祭祀天地,祈求风调雨顺,光是这半年就有几个省受灾,关键时候还不是得要你出钱出人?!我轻声劝慰道:“朝廷已经派人下去赈灾了,不要担心太多,是不是国库那边有困难?”
佑樘看着我款款地道:“夏税的米麦是4625000石,钱钞是2815000两,绢纱是202000匹,秋粮若是不受灾,应该是米为22166000石,钱钞1095000两,倘若米麦一石折合白银一两,绢纱一匹折合白银五两,也不过是31710000两银子而已,如今几省受灾,恐怕连这个数都达不到!”我震诧地瞪大了眼睛,佑樘这也太绝了吧,竟然能够将全国的各项收入记得如此精准,简直跟计算机有的一比!脑子里面成天装着这么多的东西,怎么会不累?佑樘看向吃惊的我,以为我是因国库的事吃惊,须臾,我才轻启朱唇,“你的内库我可管得好着呢!你看咱们是不是能拨些银子出来赈灾?”
他浅笑道:“许多已故大臣的赐田我已尽数收回,无偿赏赐给老百姓耕种,还有父皇留给我的皇庄,光是京畿之内就有五处,面积多达12800顷,我已经以他人的名义低价租赁出去,既可供人耕种又能将收取的租金拿去赈灾!”我本来就不太大的凤眼再次瞪大了,这京畿之内的土地可都是寸土寸金,没想到佑樘除了内库的金银珠宝,还有这么多的皇庄!我终于忍不住发出感叹:“佑樘,你还真是有钱!”佑樘也不禁好笑起来,我慷慨地说:“既然皇上你心怀天下,我这一国之母也自然不能小气不是?今后整个皇宫的开支我全部都要重新规划,咱们乾清宫要作出表率,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不能再那样奢侈浪费,你说好不好?”佑樘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这样也好,咱们稍微挤一挤,百姓们都能过很多天,父皇在的时候最喜爱穿用松江府所造大红细布裁制的衣裳,每年都要向那里加派上千匹,而这种织品,用工繁浩,名虽为布,实际却用细绒织成,价值不菲,太过浪费,就从这个开始换吧!”我连连点头称好,“就这么办,天下你来治,**我来整!”
第八十四章 天降霪雨
回去以后,我真的开始缩减御用开支,虽然比平时省了一些,但也谈不上节衣缩食,生活依然富足,只是尽可能地充分利用资源而已。各宫的人见乾清宫上上下下已经开始缩减,都不敢有什么意见,如此整治下来,倒是真的挤出不少银两,每过一个月,我就喜滋滋地跟祐樘报账,祐樘对我称赞不已,我便更是乐开了花。
王恕整顿官吏,风风火火,全国上下的官员都跟换了血似的,马文升那日的事已然解决完毕,他的兵部尚书一样做得有声有色,我觉得接下来就等着迎接弘治盛世的到来了。
但是,弘治二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蝗灾和饥荒刚过不久,又闹起了水灾。我很清楚地理里面学过的雨带移动趋势,从初春开始,来自太平洋的夏季风会从东南沿海向西北方向渐进,与北面而来的西伯利亚冷空气相遇就会产生云雨,甚至造成暴雨雷雨天气。五月份的时候,也就是阳历的六七月份,雨带正好移至黄河一带,数十天连降暴雨,开封的黄河决口,百里之内尽数受灾,百姓的田地和房屋被淹不说,光是在洪水中淹死的人就不计其数。
此时的京城也是阴雨延绵,似是在为开封受灾的人们哭泣,叫人看了特别压抑。祐樘一大早就去上朝了,晚棠随我早早地在乾清宫外撑伞接他下朝。他老远看到我在等他,便疾步向我走来,他撇开萧敬,与我合聚一伞。我伸手为他擦拭额上溅落的雨水,他对我释然一笑,轻责道:“下这么大雨,你出来做什么?”我莞尔一笑,挽着他就准备往寝殿走,他忽而转身对萧敬说:“你命人给大臣们送伞过去,他们早上过来的时候还未下雨,恐怕不曾有何准备!”“奴才遵旨!”他看着萧敬折回去,这才揽着我回寝殿。
一回寝殿,我便帮他换衣服,换着换着我还是忍不住问了,“祐樘,今日情况怎么样?”他平举着双臂,由我更衣,“黄河的水冲到沁河去了,我已命户部左侍郎白昂领五万人前去修治,如今还是大雨连连,修起来也着实不易!”目前安置受灾百姓用银子还抵得住,但那黄河决口,在这个年代,单靠银子是无论如何也抵不住的!我认真地问:“你可知道白昂用什么方法治水?若是方法不当,恐怕有更多的人要为此丧命了!”祐樘答道:“早朝的时候,大臣们商议过了,如今天气特殊,只能筑堤阻遏冲要之处,兴修水渠都是后话。”我笃定地说:“这不是拿那五万人的性命去堵决口吗?河水泛滥,叫他们怎么到跟前去修筑?!你等一下!”
我径自拿起笔墨纸砚在屏风前的桌上摆开,祐樘颇有兴致地看着我。我迅速磨了下砚台,执起狼毫蘸了墨就开始挥舞,落笔就是一只鸡形,然后信手几笔将北方重要的河流和湖泊全部勾勒出来,我早已养成画图的习惯,这地图更是画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我标出京城和开封的位置,然后指着开封一区说:“目前雨带已经移至这一带,接下来还会往北方和东北方移动…”话还没说完,我无意抬头看祐樘一眼,他正惊异地看着我,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把他目光引到图纸上,继续说:“你应该清楚,黄河决堤是因为天降暴雨,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河道淤积。石头和淤沙常年堆积,河道必然就会抬高,因此河道的承载量大大减小,水一溢出就会冲垮河堤,淹没田地。娘要嫁人,天要下雨,我们确实阻止不了,但这河道却是有办法可治的!”
祐樘会意地点点头,好看的脸上泛起悦色,“让我听听你有何高见!”我在另一张纸上画了一幅河道的立体图,一边描绘一边解释:“这是黄河的河道,这是河底的石头和淤沙,这是分流的沟涧,这是秦岭,这是太行山脉…常人在此时只会想到要分流,借此减轻主航道的承载量,但这只是缓兵之计,明年若是再降暴雨,必然还会再发洪水!所以咱们需要釜底抽薪,反其道而为之,只要截断沟涧的支流,在安全地带修筑堤坝,就可让畅通的河水冲走淤积物,此外还必须每隔十里修筑一个闸门,使河水回旋灌注,反复地冲刷河心,如此一来,黄河祸患必然能够根除!”祐樘欣喜地说:“锦儿果真是女中尧舜!只要将百姓迁至安全地带,然后命人照此修治,淤塞的河道必然能够疏通,再大的雨也不用担心了!你这图,这方法跟谁学来的?”
我看着自己画的鸡形版图,明朝的疆土根本不只这么大,还有立体图,该怎么解释呢?我搪塞道:“我平日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无意间学到的,至于这方法,你应该很熟悉!”祐樘看着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王景的墕流法,可惜我都不曾想到啊!”我笑着说:“你天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做,灾区情势又逼得紧,哪联想得了那么远?!”其实我自己也忘了这方法到底是《汉书》还是《后汉书》里讲过的,博览群书果然有好处!
我知道祐樘过目不忘的本事,此事也毋须多作解释,拉着他便去用早膳。他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地称赞我,我俏皮地说:“你再夸我,我可要飞到天上去了!忙了一大早上了,赶紧用膳!”已经落座了,祐樘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雨带会继续往北方和东北转移,也就是说不久之后京城的雨还会下得更大?”我掂量着,这年代的人虽然会看星象看风水,但雨带每年的规律性移动应该不太清楚吧!不然为何还有求雨之说?我领会到祐樘的意思了,点点头说:“照说是这样,京畿之内地势较平,咱们或许要吩咐下去做点准备,以防万一!”他点头称是,转而对我说:“我已经让大学士邱浚为父皇编写了《宪宗实录》,等下到正殿拿给你瞧瞧!”“好,别老操心了,好好吃饭!”
之后祐樘真的把《宪宗实录》拿给我看了,字迹工整,措词精妙,条理清晰,竟然连先皇做的那些糊涂事也都大胆地记录在册,但是他的表达方式却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正当我对邱浚大加赞叹之时,祐樘轻笑道:“你这些话应该留着对另一人说,这字迹根本不是邱浚的,我找人核实过了,此乃翰林院杨廷和所作!”我唏嘘道:“浪费我表情,这邱浚怎么这么懒?他也不怕你追究个欺君之罪!不过杨廷和的才学却是与李东阳有得一比,若是加以时日,必成气候!”
七月中旬,开封黄河的堤坝刚刚修筑完毕,闸门还未完全建好,京城果真就连降暴雨了,几乎可以说是雨灾!宫后苑的花花草草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就连参天古木都倒了几株,当我为此心疼之余,可以想象整个京城成了什么样子。尽管祐樘之前已经吩咐下去,让下面的百姓做好准备,但如今街道上的雨水至少都有及膝之深,地势较低的地方达到了及腰的深度,甚至淹到胸前的都有。虽然不至于冲垮房屋,但屋顶被狂风掀了的也不在少数,昔日繁华的街道甚至有人划起了船,这让我不由联想到了威尼斯!面对这一系列的灾害,国库只好再次拨钱,我和祐樘也都掏出了私房钱赈灾,祐樘还免去了京畿的税粮,另外给贫民拨放麦种。如此持续二十多天,水灾才算告退。
第八十五章 皇嗣之忧
弘治三年七月,我与佑樘相识已经六年了。
一直坚持用外公的方子,每次葵水都不再那样受折磨,但是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皇祖母甚至多次当着我的面让佑樘纳妃,佑樘每次都是委言相拒,私底下也找了许多方子,但都不见效。本来我是觉得现在都还年轻,晚点再要孩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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