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珑闻言,那兴高采烈挥舞的小手无力地垂下,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喂,喂,你刚才离开客栈不会真打算回龙府吧,我道你故意早早出来是在等我!”
他又不客气地喊“喂”,长笑也懒得纠正啥,这云珑,一旦她说的话做的事跟他猜测的不一样,他便不叫姐姐,转而连称呼都没有,真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等你,而是打算绕一圈再回头找你。”长笑停顿一下,接着慢吞吞地说,“只是,客栈人多嘴杂,我还想不到法子避过他们。”
“笨,这颜大娘老早知道我是来帮你的,你越避嫌别人越觉得有问题,还不若大大方方拉我出来玩。”云珑翻了一下白眼,然后道,“不过既然已经这样,我们不妨偷偷摸摸到底,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瞎猜去。”
说罢,率先跃上高墙。
“是,我思虑不周。”长笑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云珑真厉害!”
云珑又冷哼一声,那张颇有神韵地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羞意和笑容,“快跟上来,我们时间有限,这个计划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
嗯,长笑点点头,纤细的身子一晃,飞身跟了过去。
入夜,长笑拖着疲累的步伐回到龙府,因为出门时正大光明,她也没好意思从后院偷溜回去,于是,走正门的后果就是——
被请到了龙府议事厅。
灯火辉煌的议事厅内,龙卓然高高坐在大堂,辛酥坐在他旁边,而辛禺和田裳则分别一左一右处于稍远的位置。
长笑因为同心结的关系,跨过门槛便不愿意再往里走。
后来她也仔细想过,这同心结大约是离的越近相互之间的情绪感受越深,同时,情绪弱的那方容易被情绪激动的那方所影响,长笑挺讨厌这样,所以能远一步便远一步,最起码,可以让彼此的感觉淡化,可惜,她如意算盘打的虽好,但却实在不利于说话。
辛酥水眸温柔一瞥,不轻不重地说道,“梅家妹妹怎么不过来坐?这跟夫君一起患难后,关系倒显得比以前还疏远。”
辛酥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寓意深远,长笑闻到酸味,不以为然地笑笑,凑到田裳旁边坐下,龙卓然的眉头轻不可微地皱了一下,朝长笑问道,“卿卿今天哪去了?怎么甩掉我派去的护卫?年关将至,各地来往闲杂人很多,以后不要一身不吭就消失,害得一家人都为你担心。”
有淡淡地怒气从心底升起,长笑略微吃惊地看着龙卓然,然后无辜地回答,“我不知道那跟踪之人是龙府的侍卫,还以为是心怀不轨者,自然甩掉他们,这以后知道了一定不会。”
心底的怒气渐渐平息,她长吁口气,接着又说,“上午去客栈见了很多管事,我心情不好,于是才一个人出去走走。”
“一个人?”辛禺在旁轻笑着问。
“自然。”长笑面不改色的说,心里也力求淡然。显然她成功了,因为,龙卓然并没有接着说什么。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长笑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梅家各地的铺子都有问题,我想近日去巡查一圈看看。”
她话音未落,就听辛酥说道,“要过年了,这巡视铺子之事又非朝夕就可完成,不如等开春之后再去。”
龙卓然点点头,想是同意辛酥的意思,长笑有点急,跟着解释,“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时间就是金钱,等到开春,就不是少赚钱的事了,而是要关闭掉多少家店铺的问题,皇恩浩荡,特许梅家捐一半的赢余给国库,若是赔了,损失的就是金闶的利益,你说,我等得起吗?”
辛酥给她这么一抢白,一口茶哽在喉间,查点呛到,她看看龙卓然,如水的秋眸一闪,然后又淡淡说道,“梅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你家商铺因为这二十天没人指挥就亏损,那各分处的掌柜也未免太不济事!”
“若是平常,确实去不去都一样,可惜这非常时期,自然要出来一个人为所下的决定负责,而分店的管事们,就算有这个能力却没这个权利,所以,我必须出面。”
长笑看辛酥一直反驳她,忍不住也气了。
“什么非常时期?”辛禺淡笑着问。
“商业机密,恕难奉告。”长笑很快说道,这次也没费心解释半天。
横竖梅家兄妹都有理由,她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他们也太不配合了吧,梅卿卿天天待在龙府事态怎么会发展?居然阻止她,真是奇怪!
长笑狐疑时,龙卓然也被迫跟着迷惑,半晌,他冷静下来,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长笑被瞪的摸不着头绪,正奇怪着,就听辛禺道,“可是,你若不说,卓然怎么好决定让不让你去?”
说罢,挑衅地望了龙卓然一眼。
龙卓然自始自终都没发表意见,隔着不算不远的距离,长笑偷偷打量他。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好,事实上,除了涉及到龙浅的事,即使被“月老”抓走那般狼狈的几天,龙卓然在她面前仍是一副巍然如山的淡定。
长笑谨慎地盯他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知会大家,并不是请示,要什么批准?”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反正根据云珑的计划,她必须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
只是,这硬的简直就是往辛酥的枪口上撞,长笑颇无奈地想,果真,她刚说完,辛酥就温温柔柔笑了,“出嫁从夫,这一言一行都必须征得夫君同意方可,妹妹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想是卿卿娘亲去的早,没有好好教导,所以不太清楚,没关系,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这为人妻者要注意的事情,我会慢慢教你!”
扑哧,长笑也不待她讲完,忍不住笑道,“一言一行都必须征得夫君同意方可?那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见你问过,这且不说,你每天走路,光从院子走到门口,没有万儿八千步估计也走不过去,请问,这一步一问需要多久?”
天地可鉴,实在是辛酥那话雷到了她感觉神经末梢,所以,身为好孩子的长笑做了打断别人讲话这等很不礼貌的事。
“你——”辛酥气的说不出话,明知道这丫头在胡搅蛮缠,可就是反驳不出来。
哼,没知识的小丫头就是这样!连寓意也不懂,还在那歪扯一通,跟她一般见识简直是侮辱自己。
辛酥求救地扯扯身侧男人的袖子,示意他出头。
“就这样吧!”龙卓然似乎不想说这个话题。“卿卿若不放心就去看一下,只是,如你所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希望能有人跟着保护你。”
他斜靠椅子上,仍是那种懒散的样子,端着杯子凑到唇边,漫不经心地接着说。“这样,正好这段时日我因受伤不需上朝,那么我陪卿卿走这一趟。”
大堂中的人,除了田裳仍事不关己地安静坐于一旁,其他的多少都有些发愣,“那就这么说,收拾收拾,后日出发。”龙卓然淡然不容反驳地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又接道,“对了,你们先下去,我跟辛禺还有事情交代。”
他挥挥手示意长笑她们离开,很快,议事堂里只剩下两个男子。
辛禺终于忍不住,“这丫头今天很古怪!”他总结道,“肯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她下午失踪的事要好好调查一下。”
“没事,她跟云珑那少年待在一起,去画舫听了几首曲子,后来,云珑去了……”龙卓然似有些尴尬,然而只一下,他恢复正常接着说道,“去了翠云舫,然后卿卿就回来,不过她好像是一路慢悠悠晃着走,所以到家比较晚。”
“好像?”辛禺抓住这个词问,龙卓然点头道,“小三只负责跟踪云珑,所以对他们分开后卿卿的举动不太清楚,只是根据时间来推测。”
“那云珑进了翠云舫后发生的事小三都看清楚了?”
嗯,龙卓然点点头,“开始是调戏小花娘,后来却是谈些他家族的私事,禺,你不是一直没调查出他的来历?这次不妨往金闶西北部的附属小国查查。”
两人谈论了半天,都没发现可疑之处,至于长笑说要离开巡察商铺之事,也在他们预料之中,遂放弃这个话题。双双沉默一会儿,辛禺又问,“怎么今日你和这丫头离那么远?不是前些日子还相处甚欢气我们家辛酥来着,难道被‘月老’抓走时发生了点什么?”
“没。”龙卓然抬头奇怪地看了辛禺一眼,考虑着要不要把他跟梅卿卿如今可以感知对方的情绪,所以那些表面的功夫没必要维持说出来。
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说为好,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停了一会儿,转而道,“你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辛禺摸着光洁的下巴,沉思着说,“要是估计不错的话,梅家打算破釜沉舟,梅卿卿巡查商铺是假,逃跑是真,不过,我们却可趁机抓住那两条狐狸尾巴。”
“你觉得梅家父子会出现吗?”龙卓然晒然一笑,看似不经意地问。
辛禺一愣,沉吟半天后恍然大悟。“不会。”他斩钉截铁地道,“他们既然离开,断没理由明知陷阱还回来自投罗网,况且,从发生的一切看来,梅家父子完全有能力在事情尚未发生就带梅卿卿走,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卓然,你的意思是……梅家丫头被遗弃了!”
“我的意思是,梅卿卿巡察铺子有可能是真的。”淡淡地,龙卓然丢下惊人之言,不理会辛禺愕然的神情,他站起身,走到支起的窗格前,看着窗外暖阳阳的天,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你当梅家为何丢个烂摊子?一是不想让朝廷占便宜,二恐怕就是想保住那丫头的命,毕竟,这大堆快要破产的商铺,除了梅家丫头用金库里面的财宝使其度过难关,剩余一条路便是你刚才猜测的情况,金闶要萧条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繁荣。”
“照你这么一说,跟前面的猜测又矛盾了!”辛禺不解。
“恩,这就是我迟疑的地方,看他们的布局,似抛弃了梅卿卿,可最后这一手,又给了她一条活路,导致我们不得不跟着她的脚步行动。”
正说着,忽然有个通体雪白的信鸽飞了过来,龙卓然伸手抓住,取下一绢丝,大略扫下,便转头静静说道。“云珑不见了,小三说下午在翠云舫的那个少年根本不是云珑,禺,我们上当了。”
“你是说……”辛禺的眼一眯。“今天的事果真有疑点,梅卿卿现在不能离开。”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心。
一直以为握在掌心的事忽然出了变数,若被动的跟过去,恐怕输的更惨,所以,只能改变战略,拖住对方关键人物,以逸待劳,等其自乱阵脚。
更何况,对天下来说,这梅家人具亡,如今,想得到宝库的唯一线索只有梅卿卿,怎能让她跑掉?上头也不好交代。
龙卓然拍拍辛禺地肩,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转瞬变得冷冽。“禺,去安排一下,找个人让卿卿躺家安分一段时间。”
辛禺点点头,正要走,忽听一声,“等等——”龙卓然迟疑了一下,又淡淡地道。“不要下手太重,让她躺一二十天就可。”
辛禺盯他好久,蓦地走回去一拳砸向龙卓然,眯着眼警告道,“好好照顾我妹妹!”
二六
入夜,天气忽然转阴,冷风怒吼,吹的门窗吱呀作响。长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反复响起白日发生的事情。
云珑说,只有主动反击打草惊蛇才能创造出被蛇咬的机会,所以,她执意说离开就是想看看辛禺和龙卓然的态度,这之后,把战场拉到龙府之外,就容易控制事态发展。
汪汪汪,不知谁家狗叫三声,长笑又翻个身,将脸朝向窗外。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漆黑一片,隐约有梅树的枝干在风里摇曳,忽地,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传来,像衣角掠过地面,又像黑猫溜过墙角,下一秒,屋内忽然出现两个手持匕首的黑影。
长笑惊呼一声,还未起身,其中一条黑影已越至床前点了她的穴道,与此同时,另一条黑影高高举起手中的匕刃。
完了,这下死的真冤枉,眼看曙光乍现,怎么会有人潜到龙府暗杀她呢?难道梅卿卿真坏到让人打算玉石俱焚了?还有,那些守卫呢?
电光火石间,她心里闪过千般念头,然而没有一种改变目前境遇,眼明晃晃地匕首就要落下,蓦地,胸口传来暖暖地感觉,接着哐啷一声,屋门忽然被踹开,一条如天神般高大的影子映入长笑眼帘。
是龙卓然!她大喜,救我——
长笑无声无息地呐喊,明知这同心结只能感知双方的情绪,并不能真做到心有灵犀,她仍是不放弃试图用心声来传达对大龙同学此刻到来的无限欢喜之情。
两个黑衣蒙面听到动静,转头看见来人,愣了一下那手便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