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白哉大人的言辞中的不满和怒气消失了,和我越来越多地谈论到绯夜大人的事情。
“你在看什么?”
“诗集。绯夜大人说多看些书比较好。”
“你有在学和歌吧?”白哉大人的口气无比笃定。
我点点头。
“调制熏香?”
我再点点头。
“因为绯夜身上总是沾着香气?”说到这里的时候,白哉大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飘忽。
“是。绯夜大人很喜欢熏香,闲暇的时候也会调配一些熏香。最常用的是侍枫、落叶和寒梅。”我如实回答。
“侍枫…侍枫香你不要调制。”白哉大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厉,和一贯的冷清不同,有了一丝丝肃杀的寒烈。
“是。白哉大人。”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并且一直都没能明白。
“绯真。她那个人别人是模仿不了的。你学再多一样的东西都没有用。”白哉大人忽然对我说。
我执毛笔的手一颤,白纸上立刻多了墨点。
“白哉大人,您在说什么?”我竭力保持着冷静。
“和歌、调香、茶道、花道、书法、绘画……就算你再怎么学习这些,你也不可能变成第二个绯夜。”白哉大人看着我的眼神,像极了绯夜大人初见时的眼神。
悲悯。
我才不稀罕别人的同情!
“请您注意您的用词!”即使在生气,即使我已经气得想把毛笔掷出去,我也依然注意着自己的仪态。
白哉大人没有回答,还是那样看着我。
我隐藏的那些想法几乎无所遁形。
也许我并不是气愤,而是羞恼。
我拼命隐藏的想法,就这么残忍地被摊开。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憧憬着一个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即使我和绯夜大人看一样的书,写一样的字体,我也永远没有办法像绯夜大人一样!
任何时候都冷静而淡泊,眼里有着镇定而悠闲的笑意,即使不言不语地站在一边,也没有人能忽视她的存在。任何问题都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不骄不躁,不争不怒,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
高贵的身份,强大的实力,美丽的容貌,独特的气质。
绯夜大人拥有我所憧憬的一切。
就像照亮了黑暗的一束光,并不耀眼,却始终温和地发出光芒。
“没有人能变成她那样。”白哉大人重复了这句话,这一次带上了叹息的意味。
我这才想起,即使看起来年纪相若,其实白哉大人经过的岁月远远超过我,他认识绯夜大人的时间也远远长于我。我想到和他接触的一点一滴,不禁有了失笑的冲动。
结果不论是我,还是他。不论是力量弱小的整,还是死神席官。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我们都一样。
我们在对方身上寻找着绯夜大人的影子,哪怕只是一点一滴的相似。
我们都憧憬着同一个人,我们同样和那个人无比接近,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永远也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哈…哈…呵呵……”我终于放声笑了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如果说我可怜的话,白哉大人,您更加可怜!”我不知道是为了报复他揭穿我的残忍,还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抑或者只是单纯想要这么说出来。
比起我,您更加可怜!
因为您的生命比我更长,因为您会一直一直看着她,却什么都不敢说!
白哉大人忽然也笑了起来,完全不像平日里的贵族青年了。
“可怜……我们都一样……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和我一样…不…也许应该说,这是必然的……”白哉大人喃喃地说。
我抹了抹眼泪。
是的,这是必然的。
绯夜大人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所有和她接近的人,熟悉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变得更加优秀,和她更接近。于是开始模仿,模仿她的为人处世,模仿她的言行习惯。
我蓦然想起夜一大人和我为数不多的见面。
那双金褐色的眼睛盯着我,然后就是叹气。
“你很幸运,能够遇到姐姐。你要珍惜。”
当时我不能完全理解的叹息和言语,我忽然就明白了。
在绯夜大人身边,任何点滴,都可以得到收获。她拥有的并不是死板的知识,而是真正的智慧,不需要生涩的言辞,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说话,就可以解开别人的疑惑……
我居然如此幸运,可以跟随绯夜大人,可以学习绯夜大人。
“绯真,我们结婚吧。”白哉大人看着我说。
“好。”我微笑着点头。
我们彼此间的好感也许并不足以称为爱情,可是我们对同一个人抱持的感情,足以成为一个强力的纽带——联结着我们两个同样孤单的灵魂。
绯夜大人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夜一大人也不希望绯夜大人嫁人。对此,我非常理解。如果绯夜大人是我的姐姐……只要这样想一下,我就会幸福得不能自已。怎么可能愿意把这样的姐姐交出去呢?虽然…如果是绯夜大人的愿望,我一定会竭力达成,但是绯夜大人并没有对特定的对象抱持强烈的爱情,那么,这种想要姐姐一直在身边的愿望,并不算是自私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白哉大人总要避嫌,不能像现在这样,始终以剑术比试的名义来四枫院家的。
比任何人都憧憬绯夜大人,也比任何人都珍惜绯夜大人。
至少我们结婚的话,可以无所顾忌地继续着这样的心情。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绯夜大人的时候,绯夜大人并没有很吃惊。
“嫁给贵族,比你想象的还要累。你想清楚了吗?”
“是的。绯真愿意和白哉大人一起分担。绯真很清楚。”我深深地看着绯夜大人的眼睛,这样近的接触,可能再也不会有了吧。如果结婚,我就要搬到朽木家去了。
绯夜大人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绯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就像在大喊着,我要活下去,我要更好的生活。白哉是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人,既然他决定娶你,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
我非常惊讶,绯夜大人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看透了我。
“想要活下去,这是非常美好的想法。你没有错。坚持自己的道路就是,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毕竟,自己的人生,是要自己来负担的。”绯夜大人接着说,就像所有嘱咐晚辈的长辈一般。
“非常感谢您。”我深深地弯下腰。
如果没有遇到绯夜大人,我永远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我送你去朽木家吧。”绯夜大人这样一句话,让我感动的流泪了。
为什么直到这时候,还要为我考虑呢?
“绯真,在茫茫的人海中,能够相遇本来就是巧合。我遇到了你,也把你带了回来,没有理由半路丢下的。”绯夜大人的话,让我感动之余,深深地感觉到罪恶感。
绯夜大人如此照顾素昧平生的我,而我却抛下了自己的亲妹妹。
因为绯夜大人一路把我送到了朽木家,朽木家的长老也好,下人也好,都没有在我面前说任何闲话的机会。
“今后绯真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绯夜大人对白哉大人的这句说话,让我再也克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在所有朽木家的长老面前,绯夜大人称呼我“绯真妹妹”。
我已经设想过会在朽木家遇到怎样的冷眼和排挤,可是绯夜大人的做法却无形中化解了一些可能的冷遇。
“绯夜姐姐!再见。”我擦干了泪水,用绯夜大人教的礼仪道别。
绯夜大人笑笑,一个人离开了。
绯夜姐姐。即使我这一生,只能这样称呼一次,我也已经满足了。
朽木家的混乱白哉大人早已预料到。
“白哉大人,也许我不应该嫁进来。现在还可以反悔的。”
“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懂我了,绯真。就像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了解你一样。”白哉大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啊。”我叹了口气。
婚礼的当天,可以说是盛大的,也可以说是冷清的。
十三番的队长一个都没来。
但是绯夜大人来了,作为我的长辈。
绯夜大人牵着我的手走进礼堂时,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我身边。
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婚后的生活是平静的,也是幸福的。
我成了朽木绯真。
这时候我忽然了解到绯夜大人从来没有要赐给我四枫院的姓氏的用意。
贵族的名号,真的非常沉重。
在并非巧合的巧合中,我和白哉大人有很多共同话题。
和歌、书法、绘画、茶道……
我们的感情并非灼烈的火焰,而是更加深厚和平淡的流水一般。
也许这也是一种爱情。
我们之间最大的羁绊来自对同一个人的憧憬。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了解对方,理解对方,互相包容,互相陪伴。
过上几个月,绯夜大人就会来访。
有时候白哉大人也会带我去四枫院家拜访。
绯夜大人还是一样。也许绯夜大人永远都会是这样。
我的身体慢慢变差,诊治了以后也没有什么用。
我想这或许是上天的惩罚。
惩罚我抛弃了妹妹,惩罚我现在如此幸福。
所以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时候清醒的时间还没有睡着长。
绯夜大人来看望我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绯真,我想,也许当初我不该捡你回来。”
我大骇,挣扎着坐起来,“绯夜大人,您…咳…您怎么会这么说?!是绯真给您丢脸了吗?”
“不是。若不是我,也许你可以活得更久……”绯夜大人脸上有着些许的歉疚。
“不!绯夜大人!若没有您,绯真可能早就死了…咳咳……”我说的太急,一时间咳个不停。
绯夜大人帮我拍着背。
“绯夜大人,如果没有您,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绯真不后悔。现在绯真身体这么糟糕,一定是上天的惩罚,上天惩罚绯真抛弃了妹妹,惩罚绯真独自过的幸福,惩罚绯真能够得到您的照顾……”我坚定地说。
我不想看到绯夜大人沮丧的样子。
不是绯夜大人的错。
全部都是我的罪。
“绯真,你妹妹叫什么?”
“露琪亚。”我微笑着说。
即使到了这时候,绯夜大人还是如此的温柔。
“如果绯夜大人见到露琪亚,务必不要告诉她,曾经有我这么一个不合格的姐姐。”我苦笑着说。
“绯真…有时候,隐瞒真相并不是保护啊。”绯夜大人抚摩着我的头发,然后站起来,“白哉,你来送绯真吧。我先出去了。”
绯夜大人走出去。
我死死地看着绯夜大人的背影。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大人了。
我一直受着绯夜大人的照顾,却没能为绯夜大人做任何事。
我亏欠绯夜大人的,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再次找到绯夜大人。
“绯真。”白哉大人坐到我身边。
“白哉大人,对不起,以后绯真不能继续陪伴您了。”我抱歉地笑笑。
这个寂寞的高傲的男子,今后我再也不能陪伴了。
“绯真,一直以来,谢谢你。”白哉大人握着我的手,“我会找到露琪亚。”
“谢谢……咳……”我感觉到一阵疲惫。
“绯夜大人……”我最后一次说起大人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绯真,你什么都不要担心。”白哉大人握着我的手用力。
我看着白哉大人,我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绯真,我爱你。”白哉大人的话打消了我最后的疑问。
“我也爱您,白哉大人。”我微笑着说。尽管爱您,可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始终还是绯夜大人。就如同您,您是爱我的,我相信这一点。可是我们追随那个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从未断绝过。
在我阖上眼之前,我向灵王祈求着。
祈求来生还能再次见到绯夜大人。
如果我还能够跟随她的脚步,该多么幸福。
“夫人去世了。”朽木家被这个哀伤的消息充斥的时候,白哉独自站在院内。
“白哉。”绯夜穿着素色无花的和服,推开了院门。“不去主持丧礼吗?”
“我马上就去。”白哉看着两个人曾经无数次对月浅酌的走廊,想到一个已经空下来的座位,感觉到内心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白哉…丧礼不是办给死者的。超度的,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