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他看见身后几步有个小贩摆了个地摊,刚才他没注意,便假装要买东西似地返回几步蹲在地摊前,趁机定定心。那小贩见来了生意,便一件件将那些小玩意吹得如何如何的精美。冒辟疆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便掏了几文钱买了一串念珠,又朝院门走去。
手里拿着念珠,心里就直后悔,这东西有何用呢?冒辟疆啊冒辟疆,今天怎么就这样地不洒脱呢。他定定神,下了决心,便把那串念珠扔进一堆杂物。不料念珠落下之后,“嘎嘎嘎”飞出一只母鸡,把他吓了一跳。
走到院门前,他敲了敲门,听到院里有了脚步声,便把折扇拿在手中,等着开门。门哗啦被猛地拉开,一张刀疤脸伸了出来,恶狠狠地问道:“你找谁?”
“请问董小宛是否住此?”
“董小宛,老子正在等他。”刀疤脸边说边踢了冒辟疆一脚。“快滚,快滚。”
冒辟疆气得转身就走。院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了。他心想,董小宛原来如此,连家人都如此凶恶俗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气呼呼走出巷口,方密之正靠在墙角看两个老头下象棋,突然看见冒辟疆满脸晦气地擦身而过,慌忙追了上去。冒辟疆只顾朝前走,什么话都懒得说。他觉得全身都在生气。
“嘿,辟疆,出了啥事,是董小宛不想见你吗?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方密之跟在他后面,追着要问个究竟。
冒辟疆几步就上了媚香楼。抓起茶几上不知是谁的茶一口气喝干。侯朝宗和李香君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方密之也懒洋洋地走上来。
李香君便问:“究意发生了啥事?”
方密之双手一摊,说道:“谁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跟在他后边瞎跑一气也没问出个究竟。”
冒辟疆气呼呼将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众人都觉得骇然。
李香君一边为小宛惋惜一边就替她解释:“是不是你敲错了门。”
方密之道:“董小宛家我也去过七八次,怎么会敲错门。”
“她家没有刀疤脸的男人。”
“当然不是她家的人。”冒辟疆因为有气,嗓音也提高了几度。“那人是她应的客,好恶的一个无赖,你想想,这样的人她都接,居然还被你们称为好妹妹。”
李香君道:“小宛不是这种人。”
“我眼睛没瞎,”冒辟疆道,“看得清楚。”
侯朝宗道:“既然这样,不见也罢。”
李香君依旧不甘心,这可关系到小宛妹妹一生的幸福呢,便道:“等明日我请她过来,咱们再问问她。我总觉得这中间有误会。”
“没有误会。”冒辟疆武断地说道:“这个女人大概被秦淮河宠坏了,自恃年轻貌美,目中无人。大概你们都看走了眼。”
李香君眼见无法挽回,眼里便含着泪水。侯朝宗见了,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可能是他俩没缘份吧。”
正在这时,翠翠跑上楼告诉大家:“马婉容姐姐和杨龙友老爷来啦,正在门外与管家说话呢。”
李香君赶快下了楼,正遇上马婉容和杨龙友走进来,两人脸色也不怎么好。李香君心想:“今天是什么凶日吗,大家都这么晦气。”
上了楼,大家寒暄几句,便坐下来,翠翠奉上茶。侯朝宗问杨龙友:“好些时日不见,最近又忙些什么?”
杨龙友道:“前几天因兵部有事要办。本来早就该来看看李香君了。”
方密之道:“你前几天就有心来啊,我看是没安好心。你知道侯朝宗还在考棚中呢。”
杨龙友道:“是件要紧事要找香君。”
李香君道:“要紧事?”
马婉容噜噜嘴,朝冒辟疆说道:“跟他也有一点关联。”
冒辟疆气有些消了,说道:“什么事跟我有关?”
杨龙友说道:“董小宛”冒辟疆一听就火了,大声嚷道:“不谈她,不谈她。”
马婉容本也是歌妓出身,察颜观色自然拿手,她见冒辟疆怒心于色,便问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香君将他在钓鱼巷的事说了一遍。
杨龙友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冒辟疆气道:“小弟不才,惹杨老兄笑话了。”
杨龙友停了笑,正色道:“冒公子错怪董小宛。董小宛早就不在钓鱼巷了。”
“什么?她搬家我怎么不知道。”李香君奇怪道:“她的事我总是最先知道的。”
“这件事你都没我先知道。”马婉容说:“她走得太匆忙,来不及通知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香君急了。
杨龙友便将董小宛痛打朱统锐爵爷,连夜逃命,避祸苏州去了等等遭遇讲给大家听,并说朱统锐已下决心要杀死董小宛,刚才冒公子碰到的刀疤脸就是可恶的家将吴荣。
李香君忍不住哭了起来。想不到几天不见小宛妹妹已发生如此变故,多么令人担心呢。
侯朝宗慌忙扶住她,却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冒辟疆听到董小宛竟是如此刚烈的奇女子,心里折服,为自己错怪了她而后悔,便问杨龙友道:“董小宛住在苏州什么地方?”
杨龙友看看他道:“你不是不想见她吗?”
冒辟疆说道:“惭愧!惭愧!刚才受了吴荣的气,错怪了她。小宛真是女中豪杰,我现在就想见她。”
马婉容说:“让我告诉你,她今天在苏州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只要找到三茅阁巷的沙玉芳就可以找到她了。怎么啦?
你是不是想亲自去一趟苏州?”马婉容说得兴起,“人家董小宛对你可真有情意呢,三天两头到香君处打听你的消息,一心一意盼你来呢。”
冒辟疆拍拍脑袋说道:“反正呆在金陵我已没了心情,便往苏州走一趟,如此刚烈美女,辟疆还真想一见呢。”
李香君问:“你几时走?”
“明天就动身。”
李香君说:“我写封信带给她。”
这时,李贞丽笑嘻嘻来招呼大家吃饭,看见香君脸上泪痕未干,便问:“乖女,是谁欺负你了,娘给你撑腰。”
李香君便把董小宛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边又流下泪来。李贞丽口中也呜咽着:“干女,干女,你命好苦哟。”就抱着廊柱缓缓瘫软在地上。
董小宛在半塘过着清静日子,心里舒畅,但毕竟年少,按不住贪玩的冲动。她放下那本早就烂熟于心的《易安居士集》,迈出门来,站在台阶上想着怎样消磨春日的好时光,不觉几滴水滴洒在她耳轮上。她抬头看见惜惜正在晾晒衣服,便问:“惜惜,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太好了,整天闷在家里,人都闷死了,姐姐,我们到宝带桥去玩。”
两人出了门,也不乘轿子,一路游玩着朝宝带桥方向走。
正值佳春时节,路上游人如织。
董小宛为了避人,特意穿了最朴素的衣装,混杂在人流之中,起初还真的不引人注目。
但是,当她兴致勃勃划船时,她的美貌便引来四下里的人艳羡的目光。苏州城的有名浪子也说这是狐狸变的美女,那时的苏州城常常有这样的鬼故事。
董小宛察觉她身边的游人越来越多,便想挪个地方,谁知她刚刚到另一个地方,那些游客又三三两两跟着来。她心里有些后悔,害怕引来苏州浪子的纠缠,扰乱自己的清静生活,这样一想,便没有了兴致,叫了一乘轿子,和惜惜往家去。
偏有几个痴心的浪子也租了轿子随后跟到了半塘,眼看见那美丽女人进了一所大宅,于是也下了轿,就在周围打听起来。谁知那些邻居们也不认识这一家子。有几个花白头女的老人极神秘极夸张地说:“前几天这院子还空荡荡的没人住,那院子里破得很,王大麻子那个顽劣的三儿子曾翻墙进去想捞点银子,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到处都是蜘蛛网和耗子洞。谁料几天前一个早上,周围的这些人户猛然发现那院子里住了人。你想想看,这几个人搬进去时总该弄出声响让人听见嘛,奇怪得很,大家都没听见,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几个女人。”
这时,刚好陈大娘买了一篮子菜走过,众人便闭了嘴。陈大娘知道这些人是在谈论自己,好在风尘女人听惯了闲话看惯了白眼,也不介意,径直走过。
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指点着陈大娘的背说道:“啧啧啧,瞧瞧,半老徐娘,还那么有风骚味。我们这种年纪,早就不美啦,你说怪不怪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有鬼。”
“你们说,那几个女人是不是妖精呀?”
“我看八成是,你瞧那个小妖精多美呀,人哪有那姿色,我活了几十年呢。”
“这太奇了,我看这几个女人像我去年看一个外地戏班子演的《白蛇传》中的人物。”
众人这么说说,身上就起了寒意。春风也有些许凉,吹过时,几个人都有些发抖。几个打听消息的浪子也心里发毛,噤若寒蝉,都拿眼角去窥那大宅阁楼,但见并无破败迹象,几件女人的裙裾正晾晒在高处,旗帜般招展呢。
半塘住了个美丽妖精,没人知道她从那里来,也没人知道她来干什么,更没人知道她将到哪里去。这消息在苏州的浪子之间传递,很快就产生了功效,半塘一带的游人稀少起来。
而一些善于捉鬼降妖的道人、和尚、巫婆等到常来走动,希望降住这漂亮的鬼,为自己博一世美名。
最令单妈奇怪的是:她一出门,便有拿罗盘的方士朝她挤眉弄眼,她只道自己沾了苏州水土的光可能也有了些魅力呢,然后又有拿着八卦盘和拂尘的道士要卖给她一些灵符,更莫名其妙的是有一次一个巫婆扑上来在她脑门上贴了一张金黄的符咒,她一把扯下撕得粉碎,吓得那个巫婆跪在地上讨饶,仿佛遇上法力无边的鬼怪似的。大脚单妈无法理解苏州怎么会那么多人朝她家院门前倒粪便和垃圾。“真没教养,专门欺负外地人。”她想。有一天,她还兴冲冲跑回来告诉董小宛:“大小姐,听说半塘最近出了妖精呢。”
恰好那一阵子天气又不怎么好,半塘一带的天空一会儿阴云又一会儿艳阳高照。这一带的居民都像惊弓之鸟,常常半夜里恐惧得不敢吹熄取烛。离半塘最近那家杂货铺的蜡烛生意从来没这么好过。
冒辟疆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就奔苏州。茗烟听说此行是为了去见漂亮的董小宛,高兴极了,暗中为公子喝彩。千里之行,仅仅是为了一个美人,难道这不是才子佳话吗?他茗烟也就沾上了传奇的光。
因为明天就要走,到了半夜,冒辟疆和陈定生还坐在厅堂中饮酒,依旧谈兴正浓,厅中多添了几枝红烛,充满着喜气。
忽然有人擂鼓似的拍门。在夜半三更、野外四周清寂之时,擂门声很是惊人心魄,仿佛有种不祥的征兆。陈定生开了门一看,却是如皋冒府的管家冒全,慌忙接进厅来。
原来是冒夫人病重,情势危急。冒辟疆本是冒家独子,平时就孝顺,加上父亲远在京城做官,他和母亲更是相依为命。
他听冒全一说,心里焦急,归心似箭。于是叫醒茗烟,带上行李,当夜辞了陈定生,雇了船往扬州而去。到了扬州也不停息,又租借三匹快马,星夜兼程,回到如皋。
苏州便未能成行。李香君白坐了一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无奈雁书无处投,侯朝宗陪着她叹了几天气。
两乘花轿在半塘停下,两个女人走进妖精住的院子。有无事可干跑来专门打听降妖之事的苏州浪子都认得这两个女人,那是三茅阁巷的妓女沙玉芳和沙九畹母女俩。于是有聪明一些的浪子猜想那几个神秘的女人都是妓女,心里就兴奋起来,也许可以换一换胃口。
沙九畹待董小宛栓上院门,两人跟在陈大娘和沙玉芳身后,直问:“小宛姐姐,院门外怎么那么多方士和道人?”
“我也不知为什么,只偶而听说降什么妖精,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精?”
“这些方士都不过想多混几顿斋饭。”
“昨天早上,单妈打开院门,就见门上挂了几十张降妖的灵符,真气人,好像妖精都跑到咱们家来了。”
沙九畹笑道;“说不定他们把你这个大美人当妖精呢。”
董小宛听了沙九畹的玩笑话,忽然联想到自己出门买东西,那些商贩和自己说话都战战兢兢的。她明白了,原来这些降妖人是来降自己这个妖精的,真是见鬼。
姐妹俩走进厅来,沙玉芳朝小宛直招手,小宛便款款上前问道:“沙姨,有事尽管吩咐,宛儿听命就是。”
沙玉芳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董小宛道:“沙姨的事,只要小宛能做,虽万死也不辞。”
“这件事其实是你九畹妹妹的事,只因我在道上混得不好,你这九畹妹妹也跟着受了累,年轻貌美却偏偏无缘进那高门大户去献艺,应的客尽是下三流不争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