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萍长长叹了一口气,和白刚完全不同,她笑不起来。白刚今天戴上了地主帽子,她昨天差点卷入反革命集团,在她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压力。虽说让她去参加斗批改工作组,谁知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去干这种敏感的政治工作,是不是会出什么岔儿?是福是祸,还真是难以预料呢!即便真的是好事来了,她也会疑虑重重:这是真的吗?是不是会带来新的不幸,是不是又是一个新的陷阱?多年不断的打击,使她丧失了对未来的希望,不敢相信好事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唉了一声以后,她才说:“你还笑呢!就在昨天差点把我吓死了。”白刚莫明其妙:“你真说了个玄乎,宣布解脱怎么还把你吓得要死?”吴玉萍说:“哪儿啦!那个大会起初是批斗会,揭出了一个新生的反革命分子”接着吴玉萍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王洁她们在菜窖里议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些话题时,她一直在场,她既没反对,也没汇报,而且内心里十分同情。在一起干活的几个人除她和另外一个人,全打成反革命集团了,那一个人可能就是汇报的人。实际上就漏掉她一个。她虽然一直没说话,可是没说话的人还有啊!不过她们都是黑帮家属,所以不说话也没有饶过她们。
就在批斗大会要结束时,干校于书记马上宣布抽调一批人参加斗批改工作组。说是要长期深入农村,改变基层政权面貌,进一步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念名单时她还惊魂未定,暗暗庆幸这次没卷入反革命集团。想不到名单中竟有她的名字。她一时间都傻了,自己的事还没结论,又是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参加斗批改?弄不好岂不是又会有新的罪名?她决定去找于书记。
吴玉萍和于书记以前很熟,她抽到县委生产办公室工作时两人经常接触。县里的工作好坏一半靠做,一半靠笔杆子写材料汇报上去,才能得到上级的好印象。县里都知道吴玉萍是从省报下来的记者,县委便把她从农业局借去写材料,和许多人都熟悉了。由于她谦虚文雅的气质,城市知识妇女的风度,写材料又是轻车熟路,给了很多人好印象。当时的县委李书记都经常夸奖吴玉萍,书记有些讲话都由她起草。
正因为这样“文革”批斗李书记时重用右派还成了他一条罪状。现在这个于书记,当时只是县委组织部的干事,爱好文学和写作,知道吴玉萍是有名的记者,便常找她谈些怎样写消息报道的事。后来“文革”他参加了一派组织,他们便很少接触了。现在他已经是县委组织部的掌权人,又兼着干校的书记。
很长时间没有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接触过了,这几年又被整得灰溜溜的,所以总是懒得和人接触。尤其是造反上来的领导究竟是什么样吴玉萍心里实在没底,虽然她们以前很熟,但是要敲门时心中还是扑通扑通直跳,不知人家会怎样对待自己。敲门以后里面应了一声进来,她才敢推门进去,只见于书记正在写什么,见她进来连忙将卷宗掩了,并不起身也没有寒暄,只是冷冷地伸手示意让他坐下。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3(2)
吴玉萍小心地坐在一个大长条椅子上,不敢多耽误人家的时间,开门见山便提出去当工作组,是不是说明自己的问题已经有了结论?于书记奇怪地说:“你不是早就有了结论嘛!还有什么问题?”吴玉萍说:“我当然知道自己没问题。可是‘文革’当中给我糊了那么多大字报,硬说我有反革命活动等等,这些是不是给我闹清楚了?”于书记说:“咳!群众运动嘛!对谁提出些怀疑都是难免的,领导不追就是没事了。你的历史和现实表现领导都清楚,你放心去工作吧!这次你去孙村搞斗批改,组长是文教局的郝朋,你当副组长。”
“我别当副组长了,当个组员就行了。”吴玉萍感到十分意外,坚决推辞,她是真心不想负责任。在这个无限上纲的年代,她这种身份怎么好当政治运动的领导人呢!于书记说:“让你干就是领导相信你,组员都是从农村抽调的农民。”
吴玉萍不能再推辞了,如果让农民当组长她当组员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不是更不好工作吗?于书记还是体贴人的。她不善于说恭维人的话,只是用感激的目光,表示了谢意。然后趁机提出了想请假回家看看,于书记痛快地答应了,并且告诉她先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下乡不用的东西全部存在干校库房里。工作组要集训,回来马上就得去县里,你婆家就在邻县不远,你只能去两三天。吴玉萍有些为难地说:“唉呀!路倒不远,只有一百里。可是两头都不通汽车,来去就得两天。”她本来不愿在领导面前提这类问题,白刚回家几个月了,她都没好意思提出回家去看看,现在可有了一个回家机会,还只能两三天光跑路了,这怎么好呢?
于书记听了也有些为难。他琢磨了一下:“这样吧!头天集合没有什么事,第二天是学习文件,第三天是领导做报告。这样你也只能去四天,学文件那天你赶到就行了。领导报告是必须听的,不然没法工作。”
吴玉萍再也不能说别的了,这已经是领导特殊照顾。她和白刚结婚已经二十年了,为了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从没有回过婆家。公爹过世时正是肃反高潮,白刚被严加看管,更没法回家。现在却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回婆家,心中虽不免凄楚,但仍然十分盼望看看婆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白刚回农村几个月了,到底生活得怎么样?所以她一路心急如焚,下了汽车就打听白家庄怎么走。
这里离家还有二十里地,路不熟,但鼻子底下有嘴,多叫几个大爷大娘打听着点,农村的路是不会走错的。也许是因为心急,也许是因为背的东西多,大冷的天,走出了一身汗,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一个村庄,村外见到了一座长长的木板桥,有个坑塘,塘边有几棵柳树。这个标志很好记,白刚告诉过他,过了这个村再走二里地,就算到家了。
果然,走了一段路见一个村庄,房屋破破烂烂,看不见一所像样的瓦房。这就是白家庄?想到这里给到家的喜悦,又蒙上了一层阴影。正在这时见村头一个人,在空地上正在抡胳臂撂腿,像是打拳又像是练武。吴玉萍喊了一声大爷:“这是白家庄吗?”那人停下来,歪着脑袋审视着吴玉萍,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话,显然对这个陌生人感到十分奇怪。然后才问她:“找谁家?”她说:“找白树勤。”她怕人们不知道白刚,便说了大哥的名字。
那人又仔细看了看吴玉萍,一身干部模样远道而来,仍然猜不透她是白树勤的什么人。便说:“你是他什么人?”吴玉萍说:“我是他兄弟媳妇。”那人高兴地说:“啊!是他老婶儿回来了,不要叫大爷叫大哥。我是洪光,和白刚我们哥儿俩最好了。你算是问对地方了,走吧我把你送家去。”
走到一个门口,洪光说这就是你们家。家里没有院墙也没有大门,只是临街有一道秫秸寨子,当中留了一个豁口便是门了。两边也是用秫秸扎成的寨子与邻家隔开。院里有三间矮矮的厢房,正面是三间正房,都已破烂不堪,房檩已经倾斜,房上长着茅草。三间破房里住着两户人家。中间的一间是过堂屋,是两家烧火做饭的地方。迈过一道高高的门坎,进了正房。洪光掀开了西屋家织的粗布门帘,喊道:“三大妈!你看谁来了?”白刚的爸爸也是排行老三,比洪光爸爸年长,所以洪光叫她三大妈。
吴玉萍见炕上坐着一个一头银发的瘦小老太太,盘着腿儿,戴着一副黑边的老花镜,正在做针线活儿。听见有人喊她,便摘下老花镜连忙下炕,那尖尖的小脚,竟是三寸金莲,这就是婆婆了。吴玉萍亲切地叫了一声妈,老太太瞪着眼睛望着这个秀气而又大方的女干部,不知她是谁,叫了个妈她也没敢答应。洪光一看老太太没想到是儿媳妇回来了,便说:“这是他老婶儿!”
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又十分惊讶:“你咋来的?这是走来的?还背着这么多东西。快把东西放下,上炕歇歇吧!累坏了吧!”然后又对洪光说,“你大哥你们这是在哪儿碰上的?”洪光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没出工。我正在村头上练筋骨,碰上他老婶儿跟我打听道儿,我说你算问对地方了,就把她给你领家来了。”老太太感激地说:“真巧,多亏了你大哥。你大哥,你也坐吧!”洪光说:“不了,他老婶儿走了这么远的道儿,让她好好歇会儿吧!”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3(3)
屋里只剩两个人了,婆媳俩二十多年第一次相见,都有些拘束,但还是高兴的。婆婆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面色红润,行走自如,满头白发梳得整齐溜光。那深陷的眼睛里有一双酷似白刚的闪亮黑眼仁,眉梢儿高挑,鼻梁笔直,嘴小唇薄,紧抿着的嘴唇显现出一种严厉自尊的神态。吴玉萍想婆婆年轻时必是个美丽的女人。八十多岁经历过土改和历次运动的风雨,三个儿子,两个在外边工作的都被遣返回家了。丈夫在炕上瘫了八年就一直是她一个人服侍直到去世。一个弱小女人,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能挺得过来,还活得这样精神,必定有一颗坚强的心。吴玉萍在这里找到了白刚身上的基因所在,他的坚强固然和文化素养、教育有关,但母亲的坚强性格也遗传给他了吧?
八十多岁的婆婆不仅能看得见做针线活,烧火做饭也都是自己动手。她不愿意轮流到儿子家吃饭,自己爱吃点什么做点什么,饭菜也合自己的口味。吴玉萍和婆婆说了会儿话,婆婆说:“你跑了快一天了,早饿了吧!咱农村冬天都吃两顿饭,中午也没啥吃的,咱娘儿俩早点做饭吧!你想吃点啥?”玉萍说:“家有面吗?咱包饺子吧!婆婆说面倒有,可是除了白菜没别的,要不和你嫂子借几个鸡蛋吧!”玉萍说:“不用了,我带了两盒猪肉罐头,咱包肉的吧!”婆婆听说有肉,笑了:“那敢情好,不少日子没吃过肉了。”娘儿俩一起动手忙活了起来,可是包好了却一直不见白刚回来,这才叫侄媳妇去找。
谁知刚刚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饺子,晚上开会白刚又背兴地闹了一顶地主帽子回来,使得这次团聚应有的幸福、温馨又全部云消雾散了。晚上散会后大哥、二哥都过来看看多年没见过面的兄弟媳妇,侄子们也都来看望这位老婶儿。但因为白刚又戴了地主帽子,人们心中都不痛快,也就没有了相见时那种愉快热情,只是礼节性地见个面,说话不多很快就散了。
人们走后,白刚说:“你也累了一天了,咱也早点儿睡觉吧!”吴玉萍小声地凑到白刚耳旁说:“怎么睡?就在这儿?”她觉得婆婆还在这里,久别的夫妻怎么在一条炕上睡呢!这回是白刚感到奇怪了:“不在这儿在哪儿?”吴玉萍小声说:“你就不能借间屋?”白刚说:“借间屋?二哥一家大闺女、大小子三男两女加上他们两口七口人只有一间厢房,还是借的。大哥家的大侄子也是七口人一条小炕。就是有的人家有闲房也是破烂破户,整年不烧火,大冬天能住?再说你回来几天,还要搬出去,人家也笑话。”
没等白刚说完,吴玉萍便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别说了,我说了一句,倒引出你这么多话来。”她不满意白刚说的怕人家笑话这句话,两口子睡觉不愿意有另外的人在一起,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可是婆婆就在旁边,她不愿意多说了,虽然两人声音都很小,仍然怕婆婆听见。她觉得两人长时间不见面,见面了连自由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亲热亲热了,这多别扭,你还说怕人笑话。她心里老大不高兴,连话也懒得说了。
老太太早把自己被窝铺好了。她吃完晚饭就把被褥铺好,坐在被子上捂着,不让炕上的那点热气儿跑掉,免得钻被窝时太凉。见儿子媳妇还老在那儿嘀嘀咕咕地说话,她也听不清,便说:“累了一天了,你们也早点儿歇着吧!”说着便径自脱衣服躺下了。白刚说:“妈!你睡吧!我们也睡。”他把两个被窝铺好,便一边急着解扣子脱衣服,一边对吴玉萍说:“快脱衣服咱也睡吧!”
吴玉萍坐在被窝上,一声不响,却怎么也不肯脱衣服。她觉得当婆婆的面就脱衣服和丈夫钻被窝,这才让人笑话呢!白刚几次抻她的衣服,让她快脱,她都把他的手推开,仍兀自默默坐着,她怎么也难适应这种生活方式。白刚没办法,自己脱光钻了被窝,也吹灭了放在炕前木凳上的油灯,又去拉她她这才不情愿地脱衣服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
吴玉萍躺下以后,他就要掀她的被子钻进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