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扬大步踏入门,自觉地拉了一个凳子坐了,冷静地开口道:“很多事我并不知情,今日陛下前往苏氏庄园,暗使御司的人不巧有人尾随,陛下便留我在庄园内探查,好揪住那群刺客的尾巴,没想到竟碰上你们。”
若非眼看秦元君和温良辰不敌,即将被人杀死,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似感觉到对面二人的眼神太古怪,薛扬直起身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耳力不比常人,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秦元君叹了一口气,因为身手不凡入锦衣卫之后,薛扬的直性子还是没改多少,听见就听见罢,谁让巨阙昨儿受伤了呢?还好屋外站的是薛扬,若是卫定放那个大嘴巴,谁想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你们放心,我不会胡言。”薛扬坦然地说道。
温良辰倒是信得过他,薛扬此人说话虽然有些不讨喜,但好在性格耿直,不会在背后做阴人之事。不过,她搞不明白的是,为何秦元君要让自己问薛扬?
“你方才提到我,可是有线索?”薛扬心中疑惑,秦元君身份和他又有何干。
秦元君不答,却问向另外一件事:“你有多久未归家了?”
薛扬顿了一下,看了同样不解的温良辰一眼,回答道:“大约有一个月了罢,我前日回卫所,便接令外出护送陛下。”
秦元君摇摇头,眼底露出一抹了然:“此事泄密,恐怕与你母亲有关。”
英娘?
温良辰顿时一惊,难不成,英娘忍不住寻和亲王妃去了?
“她?”薛扬皱起眉头开始深思起来,这几年随着英娘记忆的恢复,性格也随之越来越闷,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秦元君道:“此事的泄密唯有两个途径。第一,陛下的身边出了细作,但是,以陛下暗使御司的控制力,出细作的可能性极小。”
薛扬默然颔首,的确,宣德帝别的不好说,那多疑的性子简直无人能及,连看一眼自己的儿子,都得遮遮掩掩。
“第二,那便是从和亲王府流出来的。我曾经听王氏说,英娘是王妃从小到大的陪嫁丫鬟,从前与王妃感情极好,王妃以为英娘背叛他,偷偷倒掉避子汤怀上我,因此对英娘和我一直怀恨在心。但是,你我都知背后真相,当年不知和亲王用了什么方法让英娘忘记一切,再将她扔至边疆蛮夷部落重新生活,谁想到英娘回来了,并且恢复记忆。”
秦元君面色陡然沉重:“因此,我怀疑英娘去寻过王妃,为了与王妃重新和好,便泄露我身份的疑点。于是,王妃对我展开调查,并将此事告知长兴侯,长兴侯与曹家互为姻亲,你们都知晓这批刺客的实力,连卫家亲兵都难以抵挡,有如此能耐之人……”
“非曹国公府莫属。”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心不死
秦元君所提出的猜测并不是无根据之言;反而可能性极高;温良辰看了薛扬一眼,心中不禁忐忑起来;等今后徐正知晓此事,是否会责怪薛扬?
薛扬不安地皱皱眉,顿时沉默了。
“待我回京都之后,便先瞧她是否在家。”事实上;薛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英娘真的会去寻和亲王妃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此,他没有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温良辰抿了抿唇;缓下声音道:“兴许……这中间有误会?”
毕竟英娘与他们相熟,况且她还是薛扬的养母,温良辰不愿薛扬面子上不好看;故出言安慰。
秦元君挑了挑眉,不是他不相信英娘,而是他将事情算计得太清楚,看得太明白。但是,这种滋味却不好受。
他与温良辰青梅竹马长大,二人根源上还是不一样,温良辰不仅要照顾温驸马,还要照顾弟弟,她会小心翼翼观察每个人的情绪,而他却不然,他除温良辰以外,没有任何人需要他相护。
因此,他的眼里只有对错,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不掺杂任何的感情因素。
温良辰偷偷瞄了秦元君一眼,秦元君眨眨眼,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自己不会对薛扬如何,毕竟此事与他无干。
薛扬摇摇头,冷静地说道:“师侄,事情恐怕真如秦元君所言。自三年前和亲王妃被亲王关在家庙后,母亲总会寻人打听王妃之事,我以为她只是关心罢了,并未多做防范。因此,此事本就是我的疏漏。若真相的确如此,便是我对不起你们,不仅害得秦元君暴露身份,还令你们遭受性命之危。”
温良辰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你莫要太自责,咱们的性命还是你救下来的。”
薛扬这人太一本正经,以前她稍有偷懒,他便一定要将事情进行到底,而英娘此次的行为,明显超脱了他的意料,不知他会如何作想。
薛扬他缓缓垂下双眸,扭头缄口不言。
温良辰却细心地发现,他明显比从前多出不少的情绪,比如,他此时薄唇紧抿,表明他此时心情的不悦,那眼底微微闪动的亮光,不小心泄露出他内心的挣扎与歉疚。
温良辰没法再多言,只期望他自己能想开。
三人又沟通几个要点,见温良辰神色逐渐萎靡,秦元君率先表示:“良辰你回去休息罢,此事本与你无干,全权交由我处理便是。”
这批刺客首当其冲与和亲王妃脱不开干系,温良辰不好插手和亲王府的事情,只好退一步道:“若此事涉及宫中,你再告知我。”
言下之意,如果与曹皇后有关,温良辰必定不会手软。
秦元君微微颔首头,并不反对她为自己分忧,他眼里瞬间堆起了笑意,温和地说道:“好。”
薛扬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再回想起昨晚危难关头,温良辰护秦元君那番动作,心底便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但是,即便他再如何眼红,却也不能如何。
温良辰实在离他太遥远了……他只能在心中悄悄的期盼,什么时候,她能回头望他一眼,他便知足了。
秦元君眼看薛扬走神了,便掐断话题道:“就到此为止罢,咱们回京之后,必要小心行事,避其耳目,咱们便以信件往来罢。”
二人一道点头。
“师叔,你打算如何向卫所解释今日之事?”这事儿从一开始便压在温良辰的心底,薛扬即将起身离开,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薛扬心不在焉地道:“你们放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有数。”
秦元君嘴角笑容莫名,他微微弯起眼睛,沉声道:“那我便放心了。”
三人交流完毕之后,对回京之事心急如焚,便上楼将其他人叫醒,准备动身离去。
今日早晨天气舒朗,云开日明,淡金色的阳光当空撒落,或是照耀于雪地上,或是跳跃于梅林之间,为梅园山庄徒增几分生气,倒是真应了那句“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的佳句了。但是,直到现在,众人都不敢相信,在如此美好的景致下,曾经却发生过一次残忍而血腥的杀戮。
温良辰早已没了看梅的兴致,估计她这辈子也不想再赏梅了,每当她不小心转过头,一瞧见那片红色梅花盛开的梅林,心中便生出毛骨悚然之感,这梅花可是因为吸了人血,才红得如此艳丽?
她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不禁开始怀疑,她昨晚可是真杀了人吗?
温仪城睡了一晚,此刻眼睛还肿着,看起来像两颗核桃。自他醒来之后,便在温良辰怀里不肯走,待出了门口,他哽咽地说道:“姐姐,我们回去好不好,仪城不想呆在此处了。”
“咱们快离开罢。”温良冬和温仪城同样兴致缺缺,她身为深宅闺秀,这辈子就没碰上过如此残忍、如此凶险之事,一想到自己今后嫁给卫定放,就得开始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的心里便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所有人情绪不高,甚至走向了另一种低迷的状态,不过,在众人当中,唯有卫定放完全不受任何影响,没事便和个缺心眼儿似的傻乐。
温良冬昨日亲自向他道了谢,温良辰也对他的相助高看一眼,让他乐得上蹿下跳,整个人高兴得简直飞了起来。
卫定放站在温良冬身侧,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一边傻笑一边叹气道:“此次回离开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四姑娘了,唉,真想天天见到四姑娘啊。”
正在伤春悲秋的温良冬,突然被他这番话闹得个大红脸,嘴里低声说了一句“你这个登徒子,胡说八道什么呢”,然后气愤地跺跺脚,拽着丫鬟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见温良冬又不理会自己了,卫定放郁闷地垮下脸,他落寞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女人的心思真难猜,说好话不是,不说也不是。”
温良辰瞪他一眼,忍不住低声骂道:“你这个傻瓜,四姐都快满十六了,已过成婚的年纪,因为你的缘故,闹得她一直嫁不出去。你这番话说出来,可是故意想惹她不高兴?”
卫定放顿时愣住了,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不过,即便心宽如他,还是顺利揪住了温良辰话中的重点,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惊一乍地叫道:“你、你的意思是,良冬她终于同意嫁我了?”
“嘘!”温良辰将食指抵在唇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禁为温良冬感到痛心,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道:“你这可不是明知故问,莫非你体会不出来她的意思?若她真不愿嫁你,怎会与你好声好气地说话。”
此话一出,卫定放简直要乐癫了,他重重地拍了两下胸脯,准备说一番惊天地动鬼神的豪言壮语,谁知憋了好半天,将脸憋红了都说不出来。卫定放心道,他当年真应该听父亲之言,好好上学堂多读几日的书,看人家举子秦元君,对温良辰说情话如同倒豆子似的,连草稿都不必写。
哎,真是失策也!
难怪到如今他都还娶不着媳妇,和他同年的亲兵连孩子都抱上了,果真是他自个儿的原因。
于是,卫定放只好破罐子破摔,嘿嘿地傻笑起来,道:“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五妹妹你放心,回去我便备礼提亲,哈哈哈哈……”
这会儿连妹妹都叫上了……温良辰面上一窘,转身牵着温仪城离开了,以免孩子被传染上这没法根治的缺心眼儿。
卫定放傻笑完毕之后,又开始手舞足蹈地四处乱蹿,扰得在场丫鬟和婆子们烦躁不已,水心这会儿成了温府主管丫鬟,忍不住提醒道:“卫大公子您过去些,别碰翻了咱们姑娘和四姑娘的物事。”
听闻眼前这搬来搬去的东西有温良冬的一份,卫定放马上消停了下来,还在旁帮忙搭把手,生怕温良冬一个反悔,再次拒绝两家的婚事。
卫定放跟来的亲兵不忍地转过头,心道,将军大人,咱们又不小心给府上抹黑了,但是,标下们实在是力不从心,完全没法看住大公子啊!
因为薛扬的身份不便公开,他在一个时辰前便已骑马单独离开,秦元君一直在房里审问俘虏,这会儿是最后从阁楼里出来的。
他没有选择人来人往之处,而是站在高台之侧,俯瞰清冷的梅园雪景。待得望向昨晚大战的山涧之时,他的剑眉缓缓地蹙了起来,黑色如漆的眸子一如往常一片冰冷,而在那深邃的眼底,却有无数暗流涌动。
他又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温良辰瘦削的背影,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搐,这一次,他们有幸渡过危机,那么,下一次呢?
他是否能护温良辰一辈子周全,让她免受任何危难?
不,现在的他还做不到。
秦元君笼在袖中的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爆出,他深吸一口气,旋即痛苦地闭上双眼。
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今后的道路必定布满血腥,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妖魔鬼怪,为了自身的利益,会不计一切代价争先恐后地攻击他,攻击他身边的任何人。
他不怕自己死,就怕温良辰受到伤害。
一想到温良辰满身伤痕,被刺客用刀架着脖子,他的心就好似被刺了无数箭,冷风随之嗖嗖地吹进筛子中,这股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让他灵魂都为之一颤。
若是世上没有了她,他该如何是好?
他顿时感觉整个世界的光亮都黯淡了下来,那些黑暗中的一双双残忍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看着他,寻找着他每一处空隙,想要从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块血肉来,那道道吃人的可怖目光,又好似一块块大石,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秦元君望向苍茫的天穹,以求冲破那重重云层寻求答案,可惜的是,任何的答案都无法安抚他缺失的内心,这解决答案之策,唯有他自己而已。
秦元君郁卒了一整路,都未从的可怕状态中惊醒过来,待得回到府中,他先是唤来自己的探子问清情况,确定和亲王妃最近不对之后,这才安下心来收拾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