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是她的容貌吸引了何雍,是她的贵族身份让何雍对自己患得患失。而恰恰这两样东西,都是凝嫣最不愿看重的。
红芙并未注意到凝嫣的异样,又打趣道:“我倒觉得廖铭恩很好!若你非要嫁个国人,不如嫁给廖铭恩~他起码是个正经国人,身手了得,又愿意为了再来安阳见你,努力去拼个前程~”
凝嫣半是嗔怪半是打趣地瞪了红芙一眼,起身道:“你个没正行的小姑子!旁人拿我玩笑的话,你也拿来取乐!不与你扯了,我去见何公子!”
红芙“咯咯”笑了起来,“快去快去!快去了了你的尘缘吧!”
何雍这边在楼下用茶,忽听一声“何公子”,抬眼瞧去,正见凝嫣从楼上下来。那纱巾后的脱俗美颜,轻纱襦裙后的婀娜身姿与那超凡静逸的气质,竟让何雍看得有些痴了。
二人互相施了个礼,凝嫣便请他进书房,她将门虚虚掩上,“不知公子有何话?”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何雍脱口而出,道出心中所想。
凝嫣注意到话里称位的变化,心里升起了一股抗拒,“公子若无话,不妨听姎一句。”
“请讲。”
“烦请公子以后不要再来闲云阁了,”凝嫣平静地别过头去,“你我国贵有别,我家中大人是不会同意的。”
何雍不再言语,慢慢跪坐到蒲团上。
他第一次见凝嫣真容时,以为她不过是个宫女。他毕竟是九卿之后,收个宫女在身边并不是难事。可当他知道心中之人竟是东辽贵族的时候,原来的志在必得都土崩瓦解。不过,何雍是执着的,他相信事在人为,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从不轻言放弃。
“国贵虽有别,却还是可以通婚的,”何雍说着,笃定地看向凝嫣,“只要你愿意,我就会想办法请皇上赐婚。”
他再次向凝嫣伸出双手,“但执子手,一世不弃。”
漫漫星空,塞外戈壁。
从西突人营帐传来的欢腾鼓乐声,在空荡荡的戈壁上空回响叠加,仿若整个戈壁都在欢庆着。
二十年前,西突还是兵强马壮,让大周惧怕的边族,但自打大周普及了炼铁术,研制出了百炼钢,西突就再没在战事上讨过什么便宜。此番西突人长驱直入血洗太尉府,生擒太尉,成了二十年来西突最值得庆贺的一场胜利。
仔细听去,一片欢腾下隐隐有女子抽泣的声音。西突人欢庆的篝火圈里,十来名大周少女被强行退去衣裙,全(衣果)着为西突人跳舞。其中若有哭泣不止、卷曲着身子不愿行舞的,必然遭到带着咒骂声的拳打脚踢。男人们围在篝火旁喝酒吃肉,看中哪名女子就强行按到,当着众人的面在沙地上尽情凌辱。锋利粗糙的砂石,磨破女子细嫩的肌肤,鲜红的血迹便染上了戈壁的土地。这些野蛮的西突男人们,稍遇反抗,便挥着重拳狠狠打下。被掠劫来的少女,如待宰的活鱼般,头部遭到一次次重击,直到昏软无力,只得由他人为所欲为。
“西贼可恨!待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一声极小的咒骂声从营帐外不远处的土丘后传来,淹没在西突人的狂欢声中。
廖铭恩带领十数名轻装士兵,匍匐在土丘后,机敏地观察着西突营帐的动静。他对刚才说话的士兵轻轻嘘声,一眼不眨地盯着目标,低声道:“此番唯一要务是救出太尉,余下万事皆与我等无关!”
那士兵一拳打向坚硬的黄土地,以此来舒缓满腔愤恨。
廖铭恩冷眼瞧他,眼中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别忘了,我等都已立下军令状,若无法平安带回太尉,全都要就地正法!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是荣耀,但若因无能被处决,死也无言面对家乡父老!”
此话一出,众士点头,再心无旁骛。
直至夜央,西突人酒醉精疲,廖铭恩才以手势下令。这一小队轻装士兵便猫着腰,借着黑夜的掩护往西突人营帐去。彼时西突大营少有清醒之人,廖铭恩带着人探过几个帐篷便寻到了太尉,犹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的将其救下。然而,这一队人刚出营帐行了不远,便见西突大营现出火光。人声鼎沸,廖铭恩心中大惊,忙叫众人加速行进。
不久,之前说要杀光西突人的士兵就追了上来,他乐呵呵地问众人自己的杰作如何。
廖铭恩来到那士兵面前,他的表情在月光下晦暗不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么?”
“知道!我随手点了西贼一个帐子!”
“好!”廖铭恩手起刀落,那士兵的人头已滚落在地,“违抗军令者,斩!”
戈壁的星空,浩瀚而璀璨,在火光与呼救声中,显得愈发庄严宁静。
安阳,龙祥宫。
大周皇已有小半个月没有传见张佳茹了,他如今身边躺着的,是新宠国人子,大周皇宫里最末等的侍君女子,过了今晚,她就是夫人了。这女子皮肤莹白,长发乌黑,虽不是十分漂亮,但是在月光下看,着实有那么几分月下仙的影子。
因貌似月下仙而得宠的女子,已有数人。大周皇的喜好从红妆花饰的张佳茹变成了月下清冷的素颜美人,已人所共知,只偏偏张佳茹,还执怮的以为如夏花盛放的她,才是大周皇的最爱。
瓷瓶碎裂的声音突如其来,将大周皇怀里的国人子惊醒,门外接着传来一句带着哭腔的撒娇,“皇上为何不见茹儿?!”
国人子仰头去瞧大周皇,见他双目虽闭,但眉头却皱得老高。于是,如受惊的小鸟般往大周皇怀里蹭了蹭,“皇上,妾身怕。。。。。。”
大周皇紧了紧怀里的小可怜儿,怒声斥道:“今儿外头值夜的都干什么吃的!还不送女公子回去休息!”
随着一声诚惶诚恐的“是”,门外又安静了下来。
除皇后外的所有后宫女子,非大周皇传召,不得擅自来见,张佳茹再得宠的时候,若没有大周皇的口谕,也难进祥龙宫一步。最近张佳茹备受冷落,怎么反倒能轻而易举的跑到他寝殿外叫嚷?大周皇了然于心,定然又是皇后搞的鬼。
不多时,睡意来袭,大周皇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了十九年前,那时的皇后还是温良女子,虽不聪颖,但却比现在简单温暖。他陪皇后在御花园散步,一手挽着她的胳膊,一手摸着她隆起的腹部。
“朕希望这胎是个公主。”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满怀希望地对皇后说的这句话,那时他脸上的笑容,这大半辈子也没有出现过几次。后来,皇后真的给他生了个公主,他高兴极了,赐单名“元”,封地“安荣”。
夏侯元降生当日,国师真一做了个预言,“安荣盛则大周兴,安荣败则大周亡。”于是,大周皇愈发宠爱这个女儿。他仿若在梦中见到了夏侯元是如何在他的关注与疼惜下一点点长大的,他欣赏着自己优秀的女儿在万人台上彩袖翩舞,仿若在欣赏自己十九年来的杰作。不仅如此,优秀荣耀的安荣公主,也必将预示着大周的兴盛。
然而,他美丽的女儿忽然哭了起来,她痛苦极了,她边哭边抓着他的衣襟问他,“父皇!父皇!为什么嫁去建周的不是我!我好痛苦,好痛苦,我要死了。。。。。。”
大周皇猛然惊醒,想到最近夏侯元一直在病中避不见人,他忽觉自己在求婚礼上听了皇后的话,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时间让他淡忘了国师的预言,却不应该让他淡忘初得嫡女的喜悦,和对夏侯元十九年来的宠爱栽培。虽说两个都是他嫡女,但他的心血却都给了夏侯元。于是,夏侯元可以牵动他的喜怒哀乐,夏侯蔓儿却不行。但他却在求婚礼上纵容了皇后,默认了龚铭轩与夏侯蔓儿的婚事,间接伤害了自己的掌上明珠。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在心里说着,“朕是大周皇帝,总会有补救的方法的!无论是谁,只要元儿高兴嫁,朕就让他成为最富饶国度的王!”
☆、第十九章:安阳宫,阴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
张兖朝身边副将使了个眼色,那副将便将车头转向,直对盘山道外侧的万丈深渊,拉马来到崖前。车内的小公子张聪感觉到马车晃动,“哇哇”地哭了起来,他欲从车里出来,却被那副将一把又丢了进去。副将利索地朝马屁股狠狠捅上一刀,马匹吃痛,本能的往前冲去,带着马车跌下悬崖。
。。。。。。
凡间夜晚,郊外密林。
黑熊上前拦住黑白无常,“范谢将军且慢,容老身请留个小童的魂魄再回不迟。。。。。。这小童乃洺州张聪,有‘安魂符’保命,还命不该亡。”
。。。。。。
“修道正法为师已悉数传授于你,其他的就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能不能得道成仙,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而今,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且下山去罢!”
张聪显然毫无准备,听了黑老太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师父!”
。。。。。。
黑老太又嘱咐他道:“你生性重情,虽随我在山中苦修十年,悟得些许道理,却仍难断痴执。此番下山,切记戒痴戒执,莫被‘情’字左右。”
洺州。
由不规则的带着棱角的大石块垒成的冰冷石墙上,布满了尘土。记忆中那高得无法翻越的外墙,就是这般样子,只是在现在的张聪眼里,却矮了许多。他一身灰袍站在厚重的铸铁大门前,宽大的兜帽将他大半张脸隐去。
“大将军府。。。。。。”他看着门上烫着锡箔的牌匾,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叩叩叩。。。。。。”他敲响了大门。
不多时,门开了个小缝,一个下人探出头来。他左右瞧瞧,视线直穿过张聪,好似没见到他一般,口中嘟囔道:“。。。。。。奇怪。”
大门关上,张聪又“叩叩叩”敲起来。
那下人复开门来看,又未见到什么人,遂又关了门去。
张聪再敲,那人再开时,已满脸不快,“谁!到底是谁在耍老子!”他骂骂咧咧地出了门来,探着身子往两边瞧,希望逮出那个捣蛋鬼,“他娘的!再敢耍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张聪便趁着他在门外叫骂的功夫,闪身进了将军府。
儿时的记忆已然模糊,将军府的格局已不再熟悉,只是那通往母亲卧房的路,依旧在他记忆中鲜明的存在着。
重新装潢过的卧房里,坐着一名妆容华贵的女子,女子身边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很显然,那原本属于他母亲的卧房,已然异了主。
张聪闭上双眼,寻觅他母亲的气息。待他在睁眼时,心里已有了去向。穿过将军府的后花园,有一个废弃的隐蔽小院儿,张聪儿时游戏时总喜欢躲在这里。如今,这小院儿虽被重新归置了,却仍是破旧的样子。张聪无法想象,原来锦衣玉食的母亲,在这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隔着窗去寻母亲的身影,却看到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妇人,背对着他立在破旧的木板桌前,拿着已经见秃的毛笔写着什么。妇人身子移了移,他便见到那粗糙的泛黄薄绢上的字:张聪。
一阵酸楚袭来,那双已然许久未有过波澜的双眼,竟然难以制止的迸出泪来。仿若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口,直冲上他的脑子,使他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那是久违的亲情,已在他心底里珍藏了十载的母爱,还有那他以为早已消失的对家的眷恋。
他抹了抹眼泪,视线遂又清明。他满头白发的母亲,不知何时在房里踱起步来,嘴里念念有词,神经质地抖动着双手。
张聪用心去听,却听得“安阳”二字,再侧耳去听,竟是他姐姐的名讳“张佳茹”。这般低于许久,他的母亲突然瞪大了双眼看向前方,仿若在与人申诉般,大声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聪儿六岁无音信,茹儿九岁入了宫,膝下一双子,全离我身边!全离我身边!我的错啊!!!”
看着已然疯癫的母亲,张聪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吊着,誓要硬生生将它从身体里拽出来一般。他不想再反抗自己的意愿,双手将兜帽放下,在窗前现出身来。本来打算只看一眼就走的他,还是张开口,叫出了一声“母亲”。
千里之外,一声闷雷轰隆而来,转瞬间便是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瓢泼大雨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安阳城。雨势滂沱又伴大风,宫内已罕有人行走,便是偶有撑着伞的宫人,也早如落汤鸡一般。
闲云阁门窗紧闭,但还是有雨水顺着窗缝流进来,余氏便楼上楼下的忙了起来。
“荠儿,快拿些盆到二楼去,一会儿露台的积水,怕又要渗到二楼去了!”余氏吩咐着,手头也不得闲,却一直没听到荠儿答话,于是又多叫了几声。
“乳媪别叫了,荠儿一早就出去了。”凝嫣从书房出来,边往后屋去,边道:“我去拿吧!”
“哎呀,这种粗笨的活怎么能叫女公子动手!”余氏忙拦住,改口唤起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