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妻子当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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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把妻子当帽子-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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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法的限制,加上朋友们的劝说,他觉得上大学是最好的出路。当时他哥哥在一个会计学院念书,还和一个来自俄勒冈州的漂亮姑娘订了婚。
  因为回忆,吉米得以重温旧梦,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但是,他的神情仿佛不是在诉说过去的光辉岁月,而是在描绘现在的幸福生活。让我备感诧异的是,在他的回忆里,从学校到参军的这段日子,句子时态发生了变化:由过去时态改为现在时态。在我看来,他不像是小说中叙述所用的现在时,倒更像是在描述当前的感受。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在我脑海里闪现。
  “今年是哪一年啊,格林先生?”为了掩饰疑惑,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
  “1945年啊,大夫。你猜怎么了?”他仍然津津乐道,“我们打胜了这场战争,罗斯福死了,杜鲁门执政,前途一片光明。”
  “那你呢,吉米先生,你现在几岁了?”
  他表情奇怪,有点不确定,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忙着计算日期。

永远十九岁的水手①(2)
“怎么了?我现在十九岁,医生,明年我就二十岁了。”
  看着我面前这个灰头发的男人,我产生了一种冲动,以至于此后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吉米还记得这件事,这将是他一生中遇上的最残忍的事。
  “看这儿。”我一边说,一边把镜子立到他面前,“朝镜子里看,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你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不是十九岁的年轻人?”
  他忽然脸色苍白,使劲抓住椅子,喃喃自语:“天啊,发生了什么事?我到底怎么了?这是个噩梦吗?我疯了吗?玩笑开大了?”他开始惊慌失措,不能自已。
  “没事,吉米,放心吧。”我安慰他说,“这是个误会,没必要担心的!”我把他带到窗口,“多好的一个春天啊。看到那群孩子打棒球了吗?”他的脸色渐渐好转,开始露出微笑。我偷偷地离开,顺手带走了那面可恶的镜子。
  刚说过就已经忘记
  两分钟之后,我再次进入那个房间。吉米仍站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看孩子们打棒球。当我开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来,笑容满面。
  “嗨,医生!”他主动招呼,“早安!你是想和我聊聊吧—我可以坐在这张椅子上吗?”他真诚坦白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现出我们刚才见过面的痕迹。
  “我们从没有见过面吗,格林先生?”我忽然问他。
  “我想应该没有。您长了那么多的胡子,一旦见过您,我是不会轻易忘掉的,医生!”
  “你为什么叫我医生呢?”
  “因为您是医生,不是吗?”
  “是的。但是如果你没有见过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医生呢?”
  “您说话的方式像医生,我能看出来您就是医生。”
  “是的,你说对了,我是这里的神经科医生。”
  “神经科医生?嘿,我的神经出问题了吗?……还有‘这里’—‘这里’是哪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刚想问你来着,你认为你在哪里呢?”
  “我看这里到处是床,到处是病人,看上去就像个医院。天啊,我待在医院里干吗?到处是老人。我感觉很好啊,壮得像头牛。也许我是在这里工作的……我上班吗?我的工作是什么呢?……不对,你在摇头,你的眼神在说‘不是’。如果我不在这里工作,那我就是被送过来的。我是个病人吗?我是不是有病?但自己怎么不知道呢,医生?太疯狂了,太吓人了……是不是有人在开玩笑啊?”
  “你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不知道吗?你告诉我你的童年往事,你在康涅狄格州长大,你在一艘潜艇上做无线电报务员助理,还有你哥哥和一个俄勒冈州的女孩订亲的事情,这些你都忘了吗?”
  “嘿,您说得很正确。但是我从没告诉过您啊,我这辈子从没见过您啊。您肯定是读过我的病历了。”
  “好吧。”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一个人找医生抱怨,老说他记性不好。这个医生问了他一些例行性的问题,然后问:‘记性怎么不好了?’结果病人回答:‘什么不好啊?’”
  “原来这就是我的问题。”吉米笑起来,“我觉得我就是有点问题:刚刚发生的事情,过一会儿就忘了,但是对过去很久的事情却记得很清楚。”
  “您愿意接受我的检查吗?就做几个小测试。”
  “当然,”他表示配合,“悉听尊便。”
  智力测试显示出他反应迅速、观察敏锐、逻辑清晰。即使很复杂的问题也难不住他—当然,前提是这道题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果需要很长时间,他会中途忘掉自己在干什么。他下井子棋和西洋棋称得上快、准、狠,能够很轻松地赢我;但是下象棋就输得一塌糊涂,原因是每走一步需要很长时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永远十九岁的水手①(3)
深入研究他的记忆时,我发现他的短时记忆丧失得实在是太快了,给他看过的东西、说过的事情,过不了几秒钟就可能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把我的手表、领带以及眼镜摆在桌子上让他记,然后盖住这些东西开始和他闲聊。一分钟之后,我问他我盖住了哪些东西,他竟然一个也记不起来了,连我让他记住东西的这件事也给忘了。于是我们又做了一次。这一次我特意让他写下这三件物品的名字,结果最后他还是忘了。当我把他写的那张纸拿给他看时,他很惊讶,说不记得刚才写过什么东西;但是他承认那是他的笔迹,随即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件事。
  他有的时候会保留些许的记忆,比如一些模糊的片段或者熟悉的感觉。我和他下棋之后的五分钟里,他能够记起“不久前”有个医生和他下过棋,但是这个“不久前”是几分钟前还是几个月前,他就不知道了。停了一会儿,他会对我说:“这个人是你吧?”当我承认的时候,他看起来很开心。他这种说不清的开心和无所谓的态度也很有特点。当我问起现在的时节,他马上会东张西望,寻找线索来回答我。我悄悄地拿走放在桌子上的台历,他就朝窗户外面张望,以略估现在的时节。
  看起来,他不像是记不住东西,倒像是记过之后再也找不着自己记在哪里了,而且这些记忆经常在一分钟或更短的时间之内就消失了,当他注意力分散或受到外界干扰时,这种特点会更加明显。与此同时,他的智力和感知依然出色。
  总是活在过去
  吉米的理科知识很丰富,都可以和数学与科技的专业人士媲美了。无论是初等数学还是高等数学,只要是计算方面的问题都难不倒他。当然,前提是这些题目可以很快被解出来;如果这道题步骤烦琐,需要很长时间,或者涉及很多变量,他就会忘记做到哪儿了,甚至会连题目一起忘掉。他还知道各种化学元素,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画出元素周期表—但是表上没有铀之后的元素。
  “都画全了吗?”他画完之后我问他。
  “画完了,这是我知道的最新的元素周期表。”
  “铀以后的元素你一个都不知道吗?”
  “你在开玩笑吧?表上只有九十二个元素啊,而且铀是最后一个。”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翻出一本《国家地理》杂志放在桌上。“给我讲讲行星。”我说,“还有它们的相关资料。”他毫不犹豫,充满自信地给我讲述行星的事—它们的名字,已有的发现,与太阳的距离,大约的质量、特性以及重力。
  “这是什么?”我指着杂志上的一幅照片问他。
  “月亮。”他回答。
  “不是,它不是月亮。”我说,“这是从月亮上拍摄的地球的照片。”
  “医生,你在开玩笑吧!必须有人把照相机带到月亮上才行!”
  “没错啊。”
  “嘿!真能吹—人怎么可能跑到月球上去呢?”
  除非是超级演员或者超级骗子,否则没人能把那种吃惊的样子表演得惟妙惟肖。所以,这一幕毋庸置疑地告诉我,他仍然活在过去。他的言谈、他的感受、他天真的好奇心,以及他为弄明白眼前事而作的努力,都像是一个40年代的年轻人,正在琢磨着还未发生却又难以想象的事情。“和其他事情相比较,”我在笔记中写道,“这件事情让我确定,他的记忆在1945年左右就中断了。”我拿给他看的、告诉他的事情,足以让一个生活在“斯普特尼”号卫星①发射之前那个年代的小伙子大吃一惊了。 。。

永远十九岁的水手①(4)
我在杂志里看到另外一张照片,于是把它推到吉米面前。
  “这是一艘航空母舰。”他说,“相当新式的设计,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呢。”
  “它叫什么名字呢?”我问。
  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很困惑地说:“尼米兹号!”
  “有什么问题吗?”
  “见鬼了!”他很激动地说,“所有航母的名字我都知道,可从没听说有个叫尼米兹的啊……的确有个海军上将叫尼米兹,但是我从没听说有航母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他很气愤,把杂志摔在地上。
  生活在记忆的片断
  接二连三的反常事件产生了负面效应,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于是,他开始显得失魂落魄、急躁焦虑起来。无心的发问把他推向了惶恐不安的境地,于是我停止了谈话,再次把他带到窗前,俯视下面洒满阳光的棒球场。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开始放松,慢慢把尼米兹号、卫星照片以及令他惶恐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全身心地投入到棒球比赛的观看之中。不久,美味的饭香从餐厅里飘过来,他舔舔嘴唇,说了声:“开饭啦!”然后径自离开了。
  此刻的我百感交集,想到他的生命将这样混混沌沌地耗尽,我就感到揪心的痛。
  “可以这样认为,”我在笔记中写道,“他仅仅活在记忆中的一个片段里,其他的记忆要么找不到了,要么根本就是空白……他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被卡在一个个不断变幻却又毫无意义的瞬间。”接着又写了些例行记录:“其他的神经系统检查项目完全正常。我认为,很有可能是科萨科夫综合征,由于受到酒精的过度刺激,脑间的*状体严重退化。”我的笔记既有事实描述,又有观察记录,我把它们都作了仔细的整理和归类。这期间我不断思考,这样的病症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他的记忆力如此之差,我们还能说他“存活于世”吗?
  在作笔记的时候,我一直迷信般地思考有关“魂飞魄散”的问题,思考人的记忆为什么会有连贯性,其根源到底是什么。吉米失去了根,把一切记忆都寄托于那虚幻而遥远的过去。
  “只要把记忆连接起来就好了。”但是他该怎样连接?我们又该怎样帮他连接?如果不连接起来,他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我敢断言,”休谟①曾经写道,“我们只不过是各种知觉的集合体,这些知觉以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不停地运转,从而成就了所谓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吉米就已经退化成“休谟式”的人了。我不禁想,要是休谟看到一个支离破碎、变幻莫测的人—比方说看到了吉米,发现自己的哲学理论有了活生生的例子,他该会多高兴啊!
  时间终结在1945
  也许我能够从医学文献中找到一些建议和帮助—那是一篇大部分用俄文撰写的文献资料,科萨科夫在该篇文章中首次对失忆症进行了系统的定义和研究。此外就是卢瑞亚的《记忆神经心理学》(此书在我认识吉米一年后才出现译本)。科萨科夫在1887年写道:
  受到影响的只有短时记忆,对短期发生的事情的印象迅速消失。然而,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产生的印象却能适度地回忆起来。由此看来,病人的能力、机敏的反应和丰富的想象并没受到影响。
  科萨科夫研究成果卓著,但也留下了许多空白。一个世纪以来,许多人对此作了深入的研究—迄今为止,对此研究得最深入最杰出的人物当属卢瑞亚。卢瑞亚把他的科学成果用诗一样的语言表达出来,以引起大家对失忆症患者的同情。“我们常常看到,病人的思维是混乱的,他们甚至不能把经历过的事情按时间顺序排列。”他写道,“最后,他们会失去时间感,活在孤独的记忆片段里。”而且,如卢瑞亚所说,记忆丧失的时间范围会向前扩散,“严重的时候,很久以前的记忆也会受到影响。”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永远十九岁的水手①(5)
本书提到的卢瑞亚的病人,大多有严重的脑肿瘤,这种病的影响和科萨科夫综合征对人记忆的影响是一样的;但这种病会慢慢扩散,且经常伴有生命危险。卢瑞亚没有记录纯粹的科萨科夫症病例,科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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