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感官、主宰我们的欲望,这样的浪花就会越来越少。渐渐地,心灵会变得平静,我们也将发现真实的自我。世界上的各大宗教无不强调这一点:要理解上帝,先安抚心灵。正如《圣经》所说:“你当默然倚靠耶和华;耐性等候他。”
当感官经过训练,它们就会和谐地参与到安抚心灵的崇高事业中来。当然了,在我们与他人交往时,在我们工作、玩耍时,感官是要稍加放纵的。但在我们深入沉思时,它们就该遵命返回,这是男主人或女主人(即灵魂)在取悦贵宾(受人爱戴的神明)时,作为一个仆人应尽的本分。只要经过训练,任何人都能达到这个目标;圣女大德兰以优美的语言把它说了出来:
你会立即感觉自己的感官振作起来。它们仿佛返回蜂巢的蜜蜂,把自己关在巢内开始产蜜;这会自行发生,无须努力和关注……意志一声令下,它们即刻返回,反应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许多次这类练习之后,上帝会将它们指派到绝对服从和凝神静思的状态。
。。
舍己从人
佛陀曾说 『被自我战胜的人,其痛苦如野草般蔓延。』只有放弃自我,舍己从人,才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心灵的平和、稳定的交往、爱。
我的祖母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我们的家庭属于一个延绵了数百年的母系传统家庭,在那个大家庭中(一百多口人),老奶奶肩负着沉重的责任。她喜欢在日出前起床,那时候,热带的阳光还远未变得毒辣。我不记得她为自己做过什么,但她总是整天都在工作。她自立、无畏,在危机面前像柱子一般岿然屹立——甚至是在家人身故,庄稼歉收时。无论是敬拜还是工作,她都是每一个人的楷模。
但奶奶也知道怎么玩。她有时会忘记年龄,参加孩子们的游戏——还不单是女孩子们的游戏;她和男孩子们尽情地打球、捉人,还常能占到上风。到了每年的某个节日,她都喜欢站在我们用竹子和棕榈在后院搭起的秋千上,然后挑出最壮的男孩,叫他“尽量往高处推”,然后,她就沿着巨大的圆弧高高荡起,两边的木头因为拉扯而吱嘎作响,女人们看得倒吸冷气,我们这些男孩子则仰望着她。
奶奶有个大秘诀:她知道怎么以人为先。就算费神考虑自己的需要,那也是在大家都已经被照顾好了之后。我特别记得那些孩子们看重的小事。上学的日子里,她总是为我准备特别午餐(都是我最喜欢的菜),而我也总是一路奔跑回家,回到她的身边。她见了总说:“马拉巴尔海岸特快来喽!”她还会在我吃饭时陪在我身边,尽管那不是她自己的午饭时间。村子里的一个牧师管她叫“大妈妈”——我猜是因为她把我们哺育得都很健康吧。
有一阵子,我不知得了什么病,家乡的大夫给我开了一年的无盐食谱。三百六十五天不能吃盐!这刑罚真是难以言表。这是一个热带国家,差不多每道菜都要放盐……一起上学的朋友都说:“我看你还是跳河好了!”
医生下令的第二天,我拉长了一张脸去吃早饭。“这有什么用呢?”我低头凝视着我的盘子说道。一桌人都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觉得无能为力。
但奶奶不是。她一边给我上菜一边悄声说道:“我也要吃一年没有盐的菜。”结果,这成了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早餐。
我刚才说奶奶有个大秘诀,但这并不代表她隐藏了什么。可悲的是,多数人不想知道这个——我看主要是因为他们没能看见它所带来的快乐和自由的感觉。
一天,我带着满腹心事从学校回家:我头一次看见了一个得象皮病的孩子。那是一种可怕的疾病,那个小男孩的双腿肿得厉害。他走路相当费力,我们的游戏自然是无法参加的。我跟祖母说到了他,“奶奶,得了象皮病不能玩一定很难受吧。”
她的脸上充满同情。她说:“是的,他干什么都会很难。”接着又说,“但是腿部感染象皮病的人只有百万分之一。倒是还有种可怕的病,如果不随时提防,就有可能感染每一个人。”
“是什么病啊,奶奶?”
“是自我的象皮病。”
这些年来,我越是思索这句话,越是能觉出它的洞彻。她是在说,膨胀的自我关注是生活中最坏的威胁。所有宗教的教诲都为她作了印证。它们一遍遍地告诉我们,自我中心或者任性——也就是自绝于万物整体的冲动——是我们所有痛苦的来源。它使得我们无法接纳他人、同情他人,无法快速理解他人。更坏的是,它还让我们和我们叫做“上帝”的最高存在渐行渐远。有它的存在,我们就无法领会美赫巴巴 的那句话:“你我并非‘我们’,你我本为一体。”
喜好和厌恶、希望和恐惧、意见和判断,它们构成了扭曲心灵的媒介;在任性的鼓吹下,我们透过这些媒介观看着外面的世界。我们想让每个人以我们以为正确的方式行事。可是当他们不仅以自己的方式处世,还指望我们也如法炮制,我们就会觉得焦躁。我们透过这种焦躁所看到的,构成了我们日常的现实。
自我
诸位可能知道,“自我”(ego)一词源于拉丁语。梵文中正好也有个表示任性的词:ahamkara,其中的aham代表“我”,kara代表“制造者”,ahamkara 即持续不断地创造着“我”的感觉,“我的”,“我的东西”,等等。无论环境怎么变,我们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始终不变,它像心跳一般持续,不断地更新着我们和周围的隔绝感。无论醒着还是睡着,自我始终存在,尽管我们对它的感觉时强时弱。由于它始终存在,所以被我们当做了我们的身份,我们保护着它,就像守财奴保护他的金子。不仅如此,我们还指望别人也将其视作珍宝。
管理顾问总是建议那些经理客户们在开始工作前找准重心。而自我也确立了它的重心。它翻开那本法律文书大小的黄色记事贴,在页眉的位置写下了“等候处理”字样,接着又在第一行写下了“我”。接着是一份清单,里面罗列了它的要求,占满了整个页面,到了页脚处它才写下身边人的需求。哦,是的,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和资源,我们的确会无偿奉送给别人的。但总的来说,最先得到服务的应该是我们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这股自我膨胀的动力过去不曾,将来也不会带来幸福。我们不可能永远心想事成;那么想是幼稚的。没有人的力量能大到可以规范这个变化的世界,好让它始终高唱“好事不断来”——就算这真能办到,也只会阻碍我们的成长。我曾听说,即便是简单的生物,一旦放进理想的生存环境中——温度受控,食物充足,没有任何压力——也会立即死亡。幸运的是,没有人能令我们置身这样的环境。
佛陀曾说:“被自我战胜的人,其痛苦如野草般蔓延。”各位一定见过螃蟹草或蒲公英霸占草坪的情景。在我居住的乡村,农田面临一个更加严重的威胁:那就是蓟。第一年春天只有几株,你可以在草丛间畅行无阻,丝毫不受影响;要是不了解它们的风格,你可能都懒得把它们除掉。毕竟这些花的颜色还是很漂亮的嘛,再说,有谁会不喜欢蓟蜜呢?
但到了第二年,“草茬子”就散布了开来。这里一大片,那里一大片,小丛小丛的更是无处不在;每次穿过农田都会被蛰。一两年之后,整片田地都是一大团又高又壮的蓟丛;在其中穿行成了一种折磨。
佛陀也告诉过我们类似的道理:任性必然带来不断增加的沮丧和痛苦。这是多么奇怪的境地!我们理所当然地渴望幸福,但要是将个人幸福列在清单头条,结果就只能是让自己痛苦。
所谓“个性”
在印度,当一个村民想要一只猴子来做宠物,他就会在一只新摘的椰子上凿个小洞,然后把它放到地上。一只猴子——通常年纪不大——会看见椰子,它从树上荡到地上,然后把一只爪子探进小洞,抓上一大把多汁的果肉。接着意外就发生了:洞太小,爪子和果肉都出不来。但是小猴子不愿放弃!佳肴到手,不能一走了之。于是,它带着在手臂上晃荡的椰子,可怜巴巴地上蹿下跳,直到村民走过来领走他的新宠物。
我们也像那只猴子。自我引诱着我们;它的承诺十分诱人,使我们无法放下。但到头来,我们会被任性网罗,并失去自由。更糟的是,我们还在现代世界中找到了增加苦恼的方法。就拿时下的个性崇拜来说吧,现在差不多人人都想特立独行、魅力四射,都想拥有光彩照人的个性。“你遇到‘了不得’先生了吗?他机智有才华,还很英俊呢!”麦迪逊大道永远准备用新产品帮助我们实现这样的抱负,那些产品鼓吹“现在就成为心目中的自己”——当然了,前提是你用“自然草本蛋白精华”洗发,或是洒上“*”须后水。
在这里,“个性”(personality)正好是个恰当的词。它来自拉丁文的persona,意为古希腊、古罗马戏剧中使用的面具。各位见过那些面具的草图吗?它们看起来是何其冷酷,何其僵硬!人类五官的一切流动性和自发性都不见了。角色是嘴角下拉的悲剧人物也好,咧嘴而笑的喜剧人物也罢,在整场戏剧中,演员始终都被困在同一副表情后面。
我们倍加珍重的个性往往也是这样的僵化,不灵活。我们炮制出一套关于自己是谁的观念,然后在任何情况下都力图与之保持一致。我们自认为冷静强势,于是在应当温柔时盛气凌人;自认为善良热心,于是在应当坚持时优柔寡断。
那些旧面具还有扩音作用,能让整个圆形剧场都听得见演员的对白——这一点相当不错,古希腊戏剧还是值得一听的。不久前,我正和几位朋友一起散步,路上来了辆顶上装着扩音装置的小汽车。一个自鸣得意却又支离破碎的声音轰然说道:“大家好!听到我对大家说话一定觉得意外吧!”这家伙消耗了几百瓦的电力,结果什么都没说!
我们可能不会真的带一套扩音装置到处跑,但多数人都想让自己的个性广为人知、受人仰慕。要是别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想着我们——而且没往好处想——那就一定是我们缺了什么;于是,我们就求助于某门课程、某本书、某种疗法,或者某种新发型。
对关注的渴望不仅让人热衷于注重服装、言辞、姿态,等等,还会分割我们的意识。或许心灵的一小部分对别人的需求有所觉察,但大部分都沉迷于自身制造的效果。如果我们感到角色不适合自己,就觉得不自在。
出人意料的是,当我们不再沉迷生造的自我形象,真正的个性就会迸发出来——它鲜活、有趣、独一无二。看看那些伟大的神秘主义者的人生吧——阿西西的圣方济,圣女大德兰,室利?罗摩克里希那,圣雄甘地,他们都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板形象。人类的个性在这些人身上显得前所未有地能动、自发、欢乐,且富于惊人的独特性。就拿圣女大德兰来说,她曾因自建圣衣会教团而受到严厉审问,就算这样,她的身边也总是围绕着一种欢乐的氛围。在萨拉曼卡女修道院,当宣告娱乐开始的钟声响起,见习修女们总是匆匆挡住大德兰的去路,用她的嗜好逗引她:“嬷嬷?”“亲爱的嬷嬷!”“尊敬的嬷嬷不留下陪陪我们吗?”大德兰每次都大笑着就范,她会留下来谱一节韵文,众修女随即拍手起舞,一同合唱。
跟这样一个欢乐须臾不离左右的人相比,我们的生活一定显得呆板单调吧。难怪特拉赫恩会说:“除非能以财迷爱黄金、国王爱王位的热忱在上帝周围欢唱作乐,否则就不算享受过了世界!”
爱
只有放弃抢占第一的尝试,才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心灵的平和、稳定的交往、爱。还记得小时候玩的那个名叫“山大王”的游戏吗?玩家沿着沙堆攀爬,一路互相推拉。七岁时我们还能这样,但到二十七岁或五十七岁呢?一旦进入成年,就该把这些向上爬的游戏统统丢掉。
消除任性是实现灵性生活最高目标的手段。伟大的神秘主义者都在这方面下过长达几年的工夫,而且都做得相当彻底。是的,如果着手效仿,我们会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觉得艰难别扭。然而,当这个我们叫做“自我”的恶障最终祛除,随之而来的自由是多么美妙啊!克莱伏的圣伯纳 曾说:
浸透日光的空气化为与日光同等的辉煌,尽管其纯粹逊于光线本身。同样,一切人类情感,也必然会以某种难以言喻的形式从自我周边化开,并彻底转化……实体将得到延续,但其形式、光华和力量都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