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车辆来了,雪还在下着。方百万的儿子,我的三姐夫穿着笔挺的西服,头梳的油光光的,端正的给爹娘磕了三个头。哥哥把穿得红艳艳的三姐背上车。娘从车窗握着三姐的手,三姐泪水不停的流。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噼里啪啦地响着。
车子走了,红色的,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非常刺眼,在欢笑声中车子变成一个红点,慢慢地,这个红点也看不见了,只留下雪地上的一行轮胎痕迹。
假期结束了,哥哥用拖拉机送我到镇上的车站搭车。我问哥:
“拖拉机好吗?”
哥说:“好。”
我说:“这是三姐换来的。”
拖拉机声音太大,哥没听清楚,大声问我:“啥?”
我扯着嗓门喊:“好好爱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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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里的鱼 (7)
七
顾新月长的越来越好看,从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就能知道。时下流行把衣服穿得紧绷绷地,有同学说,现在的衣服都不够尺寸,就跟鞋子似的码子小一号。我也问过顾新月,这牛仔裤勒得紧不紧?穿着舒服吗?为这个顾新月笑了我很久。
临近高考,学习更紧张,顾新月总能在我弄不明白的时候来帮我。为此惹来有不少同学的嫉妒,我经常听到一些说风凉话。虽然我很喜欢和顾新月在一起,一开始还以为顾新月是同情我,想帮我,可听了一些风凉话,也怀疑顾新月对我是不是有些意思,我是即喜欢又害怕。后来班主任老师找我谈话,才知道有些话传的更不好听。以后顾新月再和我说话,我都小心起来。
填志愿的前几天,顾新月问我报考哪个学校,我说我也不知道。顾新月说要想好,最好能和我报一个学校。我开始想着和顾新月一起念书,一起生活,甚至生儿育女。可这对我来讲只是一个梦想,仅仅是个梦想而已。顾新月越漂亮我就越觉得这梦想离我越远。
填志愿那天,顾新月叫我一定填北京的一个学校,我答应了。拿到表格的时候,有同学跟我说,校门口有人找,叫我快去,我还以为三秀来了,跑着到校门口。
到了校门口,没看到有人,只有一辆轿车停在那儿。
“这家伙又骗我。”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几个好事者拿我开心。我转身往回走。
这时轿车里有人喊:“张瓜同学。”
轿车窗滑了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在喊我。我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指着鼻子问:“你喊我?”
那妇女问:“你叫张瓜?”
我说:“是,找我有啥事?”
“你上车,车上说。”车门已打开。
我犹豫着不上车。中年妇女有说:“没别的事,我是顾新月的妈妈,想和你聊聊。”
我上了车。她有一种比顾新月还让人不可抗拒的傲气,脸很白净,头发梳的很整齐。我有点忐忑。
“新月经常提起你。”她看着我说。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哦”了一声。
“你准备和新月报考一个学校?”她说话咬字很清晰,说的很轻。
“我不知道该报哪个学校好,顾新月给我出的主意。”
“你报了吗?”
“还没,还没填。”
“你知道我为何找你吗?”顾新月妈妈紧盯着我说,我感觉浑身不舒服了。
“不知道。”
“很简单,你报考哪个学校我管不了,也没权利管”。她挪了挪身子,说:“只是希望你以后少和新月接触,是主动的。”
我说:“我们马上就毕业了,以后接触机会自然就少了。”
“那如果你们报考的学校一样呢?还不是要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明白,她是让我不要和顾新月报考一个学校。
“你可以报考别的学校嘛,好的学校有很多,我知道以你的成绩考很多学校把握都很大。”
“明白了,我知道该怎样做了。”我感觉胸闷,喘不开气,打开车门,准备下去。
顾新月妈妈握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在等会儿,说:“其实我这样做很不该,要是被新月知道了会怨我的。”她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新月的舅舅在国外,很想把她弄出去,这样她的前途更好些。请你理解我们做父母的苦心啊。”
我心里难受极了,径直推开车门,站在车门口说:“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这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坐的。
回到教室后,我瞒着顾新月填上了报考志愿,一所省城的农业大学。我是农村来的孩子,应该学农业。
高考回家没多久,我收到了录取通知,是省城的一所农业大学把我录取了。而我的堂弟没有考上,见到我说话都酸溜溜的。
一天三秀跑来,给我带了封信,我一看信封,就知道是顾新月写的。三秀问我是不是女孩子的信,从字就看的出来。我没回答,急忙回屋看信。
信的内容大致是说她已收到北京那所大学的通知了,也知道我考的很好,问收到通知没有。要我决定个时间,到县城汇合,一起走。
我考虑再三,决定给顾新月回一封信:
顾新月:你好,来信收悉,勿念。
这三年,你给我很大帮助,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给了我自信。我非常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是我没有履行诺言,而是选择了退缩。也许这是天生性格所注定的吧,也可能是生存环境所影响。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你会骂我是懦夫,实际上你经常这样说我。请原谅,我填的志愿是省内的一所大学,不是北京的。
祝愿你一切顺利。
信寄出去后,忐忑不安,眼皮老是跳。三秀经常来和我说话,我从她眼神里看出了忧伤。娘一看到三秀来就叹气,有时拉着三秀手半天不说话。
看着就该开学了,哥哥说再等我放假回来时新房子就起来了。我笑哥说,等房子修好我也该有嫂子了。
在走的前一天,顾新月来信了,这些天的不安也得到缓解。信是这样写的:
“张瓜,该怎么说你呢?担心的终于到来了,我不再骂你是懦夫了,你真的让我失望。
我自信你很喜欢我,但还是你选择了逃避,是你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在作怪。我感觉好无助,也无奈。
写完这封信,就该往北京走了。衷心祝福你能把握未来,过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肖光锐和我一样,也是农村来的,寝室六个人就我和他最合的来。肖光锐暗恋一个别系的女孩,胆子小不敢表白。有个同学整他,就用左手模仿女孩的字迹给肖光锐写了封信,意思是知道肖光锐暗恋她,约他晚上在学校东边的油库见面。肖光锐收到信后非常兴奋,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劝他不要去,肖光锐不干,非要去。
晚上肖光锐吃了饭就出去了,本来天气好好的,可他走了没多久就下起雨,而且是越下越大。我暗想,这下这小子惨了。果不出我所料,肖光锐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回来了,连那女孩影子也没见着。此后,我经常拿这事嘲笑他。
大学的生活特别无聊,学习压力不大,整天无所事事。这天我在寝室睡懒觉,听见楼底有人喊我,叫我下去接电话。
是哥哥打来的,叫我立马请假回去,说家里出事了。我着急的很,请了假往家里赶。
到县城下车,就看见哥哥在人流中翘首望着。我跟哥哥挥了挥手,跑了过去。
“到底出啥事了?”我很着急。
哥哥很严肃,说:“是三姐出事了。”
“怎么了?快跟我说啊。”我更急了。
“是三姐夫家鞭炮厂炸了,三姐受伤了。”
“伤到哪儿了?重不重?”看到哥哥阴着脸,我猜出情况不妙,更着急。
我和哥直接到县医院,三姐还在监护室里,爹、娘还有二姐、二姐夫万成栋在走廊里等着。他们一见到我,就哭出声来。我和他们说了几句,就找到了医生。医生说三姐还没脱离危险,要是能熬过今晚上就有希望。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爹一劲地抽烟。夜色渐渐来临,医院灯光逐盏打开,照得走廊惨白。医生每次进入监护室,都牵动我们的心。大约到了零时左右,医生、护士突然忙了起来,面色凝重。我紧张起来,趁医生进去开门一瞬间往里望望,什么也看不见,心里更急。娘和二姐拥在一起,低声哭着。
一个医生出来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我心一下揪了起来,开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医生站在爹的面前,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使劲听也听不清。爹一下坐在地上,手上的烟掉了,嘴张的很大。我听不见声音,什么也听不见。哥哥冲进监护室,接着二姐、万成栋也进去了。好一会,哭声猛然钻进我的耳朵。
三姐死了,她没熬过这个晚上。
方百万戴着手铐来了,他重重地跪在爹的面前,说想看看三姐最后一面。我失去了理智,冲过去踹了方百万一脚,他倒在地上哭着。两个警察急忙拉住我,劝我冷静。
爹伤心的说:“不要打了,他的儿子也死了。”
方百万泪流满面,蜷在四上哀声说:“都是钱作的孽,我也是在作孽啊!”
在一片哭声中,方百万被警察带走了。
三姐就在县城火化了。一家人带着三姐的骨灰回到家里。刚一到家,我就病倒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天天给我打点滴,哥哥打电话给学校,帮我续了假。
三秀常来看我,坐在我床边,啥话也不说。我渐渐好了起来,可以到院子里走走。这是一个秋冬衔接的季节,树叶纷纷往地上落,天很高,风已经开始透骨。这样季节,即使无事也会伤感。爹娘仿佛一下老了,头上新添了白发。
晚上,家里停电,屋里点上蜡烛,我不愿看荧荧烛火,就走到院子里。天上挂着新月,月光冷冷的照着。娘也跟了出来,在我身后说:
“三秀快成亲了。”
我心口像被刀划了一下,问:“三秀怎么不说?”
娘说:“你那几天生病就没说。”
我“哦”了一声,又问:“和谁?哪个地儿的?”
娘叹了口气说:“北坡村的大柱子。”
我认得这个大柱子,知道他脑袋有点不好使,觉得不对劲:“娘,三秀怎么和他做亲?”
“还不是为了三秀她哥呗,是换亲。”娘说着加重了语气。
在我们那地方,换亲是常事,就是双方兄妹互结亲。这一般是家里穷,儿子娶不到老婆出的做法。
我问娘:“日子定在哪天?”
“就是这个月十六。”娘接着说,“你身子也好了,早回学校吧。”
娘是怕我伤心,也怕我在家里,让三秀伤心。我没说话,回屋后吹了蜡烛睡在床上,一下子,泪水流了下来。
阴了一天,也没下雨,天气闷的很,到了五点钟,天就黑了。三秀站在家门口,娘看见了,知道是来找我,就喊我出去。我叫三秀进去,三秀摇了摇头说:
“冬瓜哥,我们到村口大路走走吧。”
我同意了。
天很黑,出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凭着感觉走着。
三秀说:“这条路已经拓宽了,上面铺着石子,说来年要铺成柏油路,一直修到栓马镇。”
我说:“要是修好了,你会姥姥家就方便了。”
三秀没回答我,又埋着头走路。我知道三秀心里难受,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三秀,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想三秀开心,她这样我很难受。
三秀点了点头,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
我说:“有一个病人到医院做腹部手术,手术很顺利。病人肚子缝完线后,医生开始清点工具,发现少了一个镊子。主刀医生一拍脑门说,忘在病人肚子里了。于是医生又把病人肚子线拆开,把镊子取了出来。继续清点工具,又少了一把钳子,还是落在病人肚子里了。只有又拆线取,当把钳子取出重新缝线时病人说话了,医生给俺肚子安个拉链吧,到时取东西方便。”
三秀长长的舒了一气,算是笑了:“快到了吧?”
“沙河吗?快了。”我回答。
我们摸索着上了河上的拱桥,坐在栏杆上。还是没有风,四周静悄悄地,三秀说:“好多年没见皮贤了,冬瓜哥,你说他会死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如果他还在的话,是不会离开沙河的。”
皮贤爱沙河,和我爱沙河是一样的,这条清清地河,静静地流淌着,仿佛在流淌着我的梦想,走了就不再回来。
三秀说:“冬瓜哥,还记得在我家门口说的一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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